此地只是要飯衚衕,距離真正的夫子廟還有一段距離,但踏入要飯衚衕的地界後,便讓人無端的感到一種寒意。
這種寒冷好像是從骨子裡滲出,讓人情不自禁的打哆嗦。
隨着趙福生馭使的厲鬼增多,對於厲鬼的氣息感應也比當日第一次進入此地時深得多。
她感受到了一種厲鬼所特有的惡意。
夾雜着對生命的憎惡與殺氣,籠罩了整個要飯衚衕。
“滿周,你有什麼感覺嗎?”
趙福生轉頭看了一眼小丫頭。
小孩與厲鬼結合很深,本身可以說已經是‘鬼’,只是因爲情況特殊,她馭使的鬼物剛好相剋,使得她還能保持屬於人的思維。
如果夫子廟多了個‘鬼’,是瞞不過蒯滿周感應的。
趙福生話音一落,小丫頭就偏了下腦袋,似是在聽什麼。
半晌後,她的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她曾看破了孟婆身上的血光,趙福生本以爲這個問題對她來說應該是不難的,此時見她神情猶豫,趙福生心中一頓,問道:
“怎麼了?”
“我感覺,有三個鬼。”
蒯滿周皺着眉頭:
“但是有——有一個鬼好像藏起來了。”
“藏起來了?”趙福生的目光動了動,她轉頭與劉義真對視了一眼,二人都露出警惕之色。
這與趙福生一開始的猜測相同。
紙人張將紅泉戲班變成了鬼戲班後,將鬼戲班引到了夫子廟隱藏起來,蟄伏着等待時機的到來。
“你能找到這個鬼的藏身之處嗎?”趙福生問。
蒯滿周吸了吸鼻子,定住了腳步,轉頭往四周看了一眼。
趙福生與劉義真也跟着停住了步子,靜靜的看她動作。
空巷突然平地起風。
這股陰寒的冷風將蒯滿周的頭髮帶得飛揚起來。
夜色下,小孩的長髮如同蛛絲一般被無限拉長,鑽入要飯衚衕的四面八方。
劉義真雖說知道眼前的孩子是個馭使了災級厲鬼的馭鬼者,也曾聽過她可以隨心所欲的施展厲鬼的能力。
但知道與聽過卻遠比不過親眼目睹時受到的震撼強烈。
細如絲髮的鬼線靈活的避開他與趙福生的身體,以蒯滿周爲中心點,往要飯衚衕四周鋪延開來。
頃刻之間,這些鬼線便織成一張籠罩了整個要飯衚衕的鬼網。
蒯滿周便如這鬼網上的唯一主宰。
鬼網所到之處,無論是活人還是鬼物,都無法避開她的感知。
小丫頭的身體被鬼網輕輕的彈飛架在半空,以劉義真的視角,只見她匍匐於這巨大的鬼網之中,宛如一隻人形蜘蛛。
劉義真目瞪口呆的仰頭。
只見小孩的身體在他目光下融化,‘砰’的化爲血霧。
“!!!”劉義真的身體重重一抖。
接着這些血霧順着密密麻麻的鬼網涌動滾出,擴散向整個要飯衚衕。
“太可怕了——”
劉義真身上雞皮疙瘩亂竄,小聲的驚呼。
他瞪大了眼,轉頭看向趙福生:
“你究竟從哪裡找來了——”
——這麼一個小怪物!
他想要這麼問。
但是劉義真不敢。
親眼目睹了小孩的能力後,他意識到與其說蒯滿周是個人,不如說她就是一個活着的‘鬼’,而且還是災級的大鬼——不,興許她比災級的大鬼更恐怖。
鬼只有本能反應,只會被動的利用法則殺人。
而蒯滿周則擁有人的思維,她可以靈活利用厲鬼法則。
這樣一個可怕的小怪物,趙福生竟然可以使喚她,且她還對趙福生像是言聽計從。
一時間,劉義真也不知道是蒯滿周可怕,還是趙福生更可怕。
“你究竟是怎麼辦到的?!”他低呼。
趙福生卻似是比他還要驚訝:
“我發俸祿了。”
“……”劉義真嘴角抽搐。
兩人說話的功夫,要飯衚衕之內的夜色籠罩上了淡淡的血霧。
血光將月色映照成粉紅色。
只見那些橫七豎八的鬼線網上,附集了肉眼可捕捉的密集血霧顆粒。
這些顆粒開始蠕動着匯聚,頃刻之間聚攏變成血珠,往二人所在的方向合攏。
劉義真將滿腹無語咽回喉中,他見到這些血珠在二人頭頂上方的鬼網處聚集,形成一團巨大的陰影。
陰影蠕動着變成人形。
蒯滿周從這一團陰影中擡起頭來。
……
因有先前與趙福生的短暫對話,這詭異而又離奇、可怕的一幕本來應該令劉義真頭皮發麻的,但趙福生那一句‘她發俸祿’卻使得青年的內心感到不可思議的平靜。
鬼網託着蒯滿周緩緩下落。
她的裙襬飛揚,一雙赤足落地,黑色的鬼網開始從四面八方返回,最後縮短化爲頭髮,垂墜在蒯滿周身側。
恢復正常後的小孩並沒有看臉色僵硬的劉義真,而是仰頭面對趙福生:
“沒有。”
她搖了搖頭。
蒯滿周的話令趙福生皺了皺眉頭:
“沒有找到?”
小丫頭卻道:
“找到了。”
“找到了?”劉義真眼前一亮。
如果鬼戲班能被找到,並將其驅除,那麼夫子廟的平衡不會被打破,一切會恢復如初。
他話音一落,小孩又道:
“沒找到。”
蒯滿周的話將劉義真繞糊塗了:
“又說找到了,又說沒找到,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不敢看向蒯滿周,只好轉頭問趙福生:
“這到底是找到了沒有?”“應該說既是找到了,也是沒找到。”趙福生卻一下就聽明白蒯滿周言外之意了:
“滿周應該感應到鬼戲班的存在,找到了鬼戲班隱匿之處。”
“對。”小孩見她明白自己的意思,不由有些開心,因爲劉義真看到她的髮尾俏皮的揚了揚,像是擺動的小尾巴似的。
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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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廟裡。”
劉義真皺眉道:
“那沒找到——”
“沒找到應該是指,鬼戲班的氣息是在夫子廟裡,但滿周卻沒發現鬼戲班的下落。”趙福生笑道。
“對。”蒯滿周面無表情的道:
“沒有,但它們在。”
這樣的情況一下令劉義真愣住:
“那不是既在,卻又不在?”
“不管怎麼樣,鬼戲班確實存在。”趙福生卻並不惱怒,她平靜的道:
“反正按照原定的計劃,先將無頭鬼連帶鬼棺一起搬走。”
她冷笑了一聲:
“我猜紙人張能將鬼戲班運到夫子廟,應該也提前做了準備。”
與厲鬼打交道伴隨着無數風險。
縱然紙人張手段通天,但他要想將鬼戲班平安送到夫子廟,首先也要令鬼物陷入沉睡狀態——否則鬼可不像人一樣會聽話的,除非他想辦法將復甦的厲鬼陷入沉睡。
而令厲鬼陷入沉睡狀態,則唯有尋找另一個與厲鬼品階相等的鬼物相互剋制。
她想到了在蒯良村宗祠與紙人張打交道的情景,此人遇鬼之後身體像是一盞被點亮的人形燈籠,那模樣怎麼看也不與‘人’沾邊,倒像鬼更多。
極有可能紙人張已經厲鬼化。
趙福生想到這裡,心中又生出一個異想天開的念頭:說不定紙人張自己已經是一個‘活着’的鬼物,他利用自身的厲鬼氣息,將鬼戲班剋制住,令鬼戲班陷入沉睡,方便他運輸。
鬼戲班被送到夫子廟後,他將其藏好,再利用鬼燈避鬼的特性逃走。
唯有這樣,才說得通他如何能指引一個厲鬼將鬼戲班剋制住。
但這樣的猜測也有漏洞。
“漏洞?”
劉義真聽到這裡,皺了下眉頭。
趙福生微微點了下頭:
“按照我們原本的預測,無頭鬼的品階達到了災級。”
且無頭鬼的法則特殊。
它除了殺人,對於厲鬼的力量同樣也有一定的剋制之力,這使得無頭鬼本身就是一個極度棘手的存在。
劉化成的情況特殊。
他的一生極具傳奇性,從富可敵國到最後困守家廟;利用佈施冊人爲造鬼、殺人如麻,卻又謹記自己當年對於大漢天子的承諾——一生看守無頭鬼,直至生命的終結。
而他死後隨即厲鬼復甦,且與孟婆一樣似是天生的鬼物。
死後大凶,憑藉生前所造下的殺孽,攜帶伴生的大凶之物不說,且能與無頭鬼旗鼓相當。
趙福生還沒有點到正題,但劉義真卻隱約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了。
“你祖父在生前與無頭鬼頗有‘淵源’,死後相伴相剋,剛好達成平衡。”
這種平衡極巧妙又脆弱,稍有差池便會被打破。
“這個時候紙人張引着鬼戲班前來,爲什麼沒能將平衡打破呢?”趙福生笑着問。
劉義真若有所思:
“紙人張也不可能一直留在夫子廟。”
如果他將鬼戲班送來之後便走,那他要做什麼樣的佈置,才能使得夫子廟既能容納三個厲鬼同時存在,而平衡又能恰巧不被打破呢?
趙福生看了劉義真一眼:
“如果我來做這個事,我會提前準備一個壓制厲鬼力量的大凶之物——”
她說道:“再準備一個鬼燈,先用大凶之物壓制夫子廟內其中一個鬼的力量品階,在平衡打破的同時,借鬼燈隱形。”
鬼燈能避開厲鬼感知,十分厲害。
趙福生曾在蒯良村的黃泉河底看張傳世用過一次,當時張傳世點着鬼燈,從災級的厲鬼莊四娘子身側逃走。
紙人張是鬼燈的製造者。
如果他將鬼戲班引到夫子廟後,先以自身厲鬼的一面將鬼戲班鎮住,同時以大凶之物削弱其中一個厲鬼的品階、力量,在無頭鬼、劉化成平衡被打破的瞬間,紙人張隨即以鬼燈遁逃。
這樣一來,三鬼鼎立。
“假設鬼戲班就是纔剛失蹤不久的紅泉戲班。”
在短短半個月內,鬼戲班無法快速晉階,它的力量稍弱;而另一個鬼的力量被壓制,加上鬼戲班的存在,才恰好能與另一個災級的大鬼相抗衡。
“……”
劉義真被她的推測震住。
她的話初時聽得天馬行空,過於匪夷所思,但細想之下,又不是全無可能的。
只要膽大心細,敢想敢做。
“不過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對無頭鬼、劉化成的力量格外的瞭解,且對鬼戲班的品階力量也清楚,提前做好部署。”
而心思深沉,性情老謀深算且又格外謹慎、瘋狂——這些性格都是屬於紙人張的特色。
趙福生與他打照面的時間不多,一共也就接觸兩次罷了。
第一次她出其不意火燒紙人張,但後面趙福生再一細想,紙人張應該是早有準備她會尋他報仇的。
他有意制鬼,興許早就已經想好‘原趙福生’一家厲鬼復甦後,要如何趁亂大鬧一場。
但趙福生馭鬼成功,且及時鎮住了厲鬼復甦的趙氏夫婦,打亂了他的佈置。
可紙人張消息靈通。
他應該早就得知了趙福生沒死還馭鬼成功的消息,又做了另一手準備,在與她見面時,假意透露關於劉化成、無頭鬼當年的一部分過往,想誘哄她前往夫子廟,使她死在廟中。
中間趙福生突然燒他,將他逼出了‘鬼’相——這應該是一個意外。
就算沒有這件事,紙人張應該也會以另一個形式遁逃。
如果趙福生死在夫子廟內便也罷了,一切應該是在紙人張算計之內;而她如果不死,他就正好由明轉暗,遁入暗處。
一計不成再生一計,環環相扣。
趙福生說完,見劉義真眉峰緊皺,又話鋒一轉:
“不過這些只是我的猜測。”
她笑了一聲:
“這件事情還有很多怪異之處。”
“是啊。”劉義真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點頭道:
“如果只是爲了達成平衡,紙人張何必大費周折弄來一個鬼戲班。”他既然這樣做,必是要有使夫子廟大亂的理由。
“但他的目的如果只是爲了要‘亂’,那麼此時的求穩就自相矛盾了。”
劉義真道:
“厲鬼晉階需要殺人,陷入沉睡狀態的鬼物無法晉階。”
就算紙人張在對付厲鬼方面有非凡的才能,他挺而走險引來鬼戲班,使得夫子廟三鬼齊聚,那麼陷入沉睡的三個厲鬼,如何令夫子廟‘亂’起來,以便他能達成目的呢?
如果厲鬼不復蘇,平衡一直不破,夫子廟始終亂不起來,他幹這些事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滿心疑惑。
“哈哈哈。”趙福生笑道:
“如果鬼戲班並沒有陷入沉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