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四娘子的口中淌出濃稠的血絲,厲鬼的身體化爲一灘血液,順着半空往下涌落,一一淋到了紙人張的頭頂。
那人皮紙頭被鬼血洞穿。
從趙福生的角度看去,透亮的人頭宛如一顆燈籠,內裡燈光照耀下,血液化爲一束順着他破開的天靈蓋往他身軀內流涌。
這一幕便如燈光下倒流的沙漏。
一旦莊四娘子鑽入他的身體,紙人張就是有鬼棺材蓋附體,也恐怕要麻煩了。
危急時刻,紙人張腦袋內突然傳來一股濃烈的腐臭味。
隨着這臭氣散逸開,他身體內的火光瞬間亮起。
殘破不堪的人頭再度膨脹,約大如籮筐。
鬼燈!
驅散厲鬼的燈光一點亮,那注入紙人張體內的鬼血被逼出。
血液從人皮臉龐處一點點滲了出來。
破損的人皮紙頭內,一顆陰冷的詭異鬼頭若隱若現:
“鬼釘還我!”
紙人張陰聲厲喝裡,無數淡藍的火焰從他的五官之中噴出,化爲一條條細長的觸手。
火光所到之處,黑色的鬼血如同遭受到了天然剋制物,下意識的縮挪閃躲。
東西到手了,還是不可能還他的。
趙福生搖了搖頭,強忍被厲鬼束縛的疼痛,咧嘴看他:
“滿周在哪?”
“鬼釘還我!”
破損的人皮紙頭中,紙人張陰鷙的眼神惡狠狠盯着她看。
但說話的同時,他雙手抱胸,身上那件漆黑的袍子將他周身裹住。
滲出的詭異黑血從他人皮腦袋滲出,順着粉白的臉滑落。
他腦袋內燒得‘噼裡啪啦’作響,整個人宛如一個巨大的鬼燈籠。
趙氏夫婦所化的二鬼還在拉扯着他胳膊,莊四娘子還沒有放棄鑽入他身體中。
紙人張對三鬼同時纏鬥不理不睬,盯着趙福生手中的古怪鐵釘看。
陰風之中,他袖口一動——
那原本嚴絲合縫接駁的袖子宛如一扇對開的雙門,瞬間打開。
裡面傳來‘嘿嘿’詭笑,一隻潔白如玉的手掌探出。
手臂如同麪條似的柔軟,往趙福生纏來。
趙福生舉起鬼釘,揮舞得虎虎生風,亂扎亂釘,鬼釘揮轉間帶起黑色的殘影,劃過紙人張的手掌。
“啊!!!”
“嗚!!!”
鬼釘還沒有扎穿他的掌心,僅只是擦邊碰到,那潔白如玉的手掌剎時枯萎,如同腐壞的植物根莖,連同指節在內變黑蜷縮,並迅速的斷落。
而在斷掌的裂口處,突然‘轟’的一聲傳來火焰的咆哮。
一股腐臭氣傳來,詭異的淡藍色火焰從斷掌裂口處噴出來,一下將鬼母連帶着被鬼母背在背上的趙福生一併罩入其中。
火焰之中傳來極強的腐蝕力。
但在燒灼趙福生身體的剎那,鬼門板上紅光閃動。
災級的厲鬼煞氣瞬間將火焰撲熄。
鬼母的身影逐漸從紙人張面前淡去,它從鬼門板前直接閃移到鬼門板之後。
門板內紅光大盛,伸出鬼手,往紙人張再度抓來。
所有火焰被紅色的煞氣隔絕,那鬼門板內的手臂開始無情的撕扯張人紙的頭髮、臉皮及衣物。
鬼掌所到之處,紙人張頭髮被大量薅下,在半空中亂飛,隨後很快被詭異的藍焰捲入,燒燬後發出一陣陣糊臭。
他的臉皮也被撕裂,火焰從裂口處鑽涌出來,將創口處燒得通紅髮亮。
濃重的臭氣從這些裂口中涌出。
隨着臭氣外涌,二門神似是受到這氣味的刺激,竟不約而同的後退了一步。
趁着這二鬼後退的契機,紙人張將手一擡,那寬袖擋住他四處漏風的‘頭’輕輕一抹——鬼焰熄滅,但卻留下了無數受創後的印痕。
兩人短暫見面交手的瞬間,誰也沒有佔到便宜。
趙福生雖說奪得古怪鐵釘,貌似佔了上風,但她被鬼母背起,利用厲鬼力量避開紙人張的鬼焰,但同時也陷入危機之中。
鬼母揹着她。
厲鬼的後背冰冷而堅硬,帶着死亡的氣息,鬼門板的力量牢牢將她束縛,欲將她拉入死亡深淵。
識海內封神榜也在提示着她:門神已將你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脫?
她如今僅剩444功德值,一旦功德值耗盡,後果不堪設想。
可紙人張不知情內,且他也沒討得便宜。
他一時大意,失去了棺材釘,且受到了門神二鬼及莊四娘子的圍攻。
雖說有鬼燈護持,可以暫時的逼退厲鬼。
但圍攻他的是兩個災級的厲鬼,他也未必能頂得了多久。
先前鬼母的瘋狂反攻令他受傷,鬼燈氣息泄露得越快,他同樣力量消耗得快——這從他迅速利用黑袍滅火的動作就讓趙福生看出端倪了。
人雖說馭鬼之後能借用鬼的力量,但人畢竟是人,使用鬼的力量後則會受到厲鬼力量反噬,始終與鬼殺人得心應手不同。
紙人張與門神鬥,天然就處於下風。
他吃了這樣一個悶虧,心中暴跳如雷,深恨當日留下這麼一個活口,以致今日成爲自己的心腹大患。
紙人張恨不能將趙福生撕碎,卻又見她平靜如常,趴在厲鬼後背上,借用厲鬼力量如臂指使,心生忌憚,一時不敢再率先動手。
他一停攻,給了趙福生喘息之機。
抓握着鬼釘的掌心傳來鑽心刺痛。
人類借用大凶之物會受到反噬,但是這種反噬在扣除了20功德值後隨即被抹除。
“鎮壓厲鬼的棺材蓋?”
趙福生被強作鎮定,沒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而是看着紙人張笑:
“這棺材蓋是從無頭鬼屍那裡弄到的吧?對厲鬼有一定的鎮壓隔絕作用?”
她神色平靜,半點兒看不出來已經死期將近了。
紙人張半個身體卡在井中,黑袍的邊沿將井口嚴實封住。
隨着他腦袋裡的火光迅速燃燒,最初的惡臭氣在逐漸散去,這一點從二門神重新上前,想要抓扯他就看出來了。
與此同時,女鬼也在重新整合。
被鬼焰逼退的血液分散開來,血珠彼此拉絲,頃刻間結爲一張奇大無比的血網,將紙人張的腦袋重新罩住。
無數黑血順着紙人張那粉白髮酵的腦袋破裂口處鑽了進去,在火光映照下,鑽入他的頭顱中。
就在這時,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再度發生。
那形同燈籠皮的面龐內,火光映照下,趙福生見到紙人張的頸項之上竟然憑空再度浮現出一個漆黑的頭顱之影。
這頭顱散發着濃濃鬼氣,給人極強的壓迫。
鬼頭!
趙福生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念頭,本來欲上前的二門神也感應到這顆頭顱的壓制力,又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隨即呆立原處。森冷的鬼頭一出現,突然張開大口,一口咬住了順着人皮紙頭鑽進去的血絲。
血絲一被咬,竟似是重重一彈縮。
鬼頭硬生生將血絲咬斷,將其大口咀嚼,吞入口中。
其餘血絲受到重創,被鬼頭力量撕散,化爲殘血,再度涌流出鬼頭,繼而順着紙人張破損的頭顱、頸脖及衣袍‘滴滴答答’往下淌落。
此時的紙人張看起來形同厲鬼,十分可怖。
他臉上的表情僵硬,五官因頭顱的膨脹而拉扯變形,顯得僵硬異常。
他的頭髮被門神抓得七零八落,麪皮破開無數黑洞,變形的雙瞳大睜,嘴脣帶着詭異的笑容。
而在這些破裂的腦袋之內,則火光璀璨,一道沉重的黑色鬼頭影子如濃得化不開的墨,另一道視線隔着變形的雙眼,正陰森森的盯着趙福生看。
紙人張的袖口無風自動,‘嘿嘿哈哈’的冷笑聲不斷從袖口裡傳來,他似是蠢蠢欲動。
趙福生的心絃瞬間緊繃,但她不露端倪,笑看着紙人張:
“想和我動手?”
她強忍厲鬼抱折帶來的身體骨頭被撕扯的劇烈疼痛,趴在鬼母的背上,與紙人張對視:
“我爹孃是災級的鬼物,已經被我完全馭使了,這會兒正揹着我,你打不到我的。”
她說完,又‘嗤’笑了一聲,眉梢一挑:
“莊四娘子同樣是災級,且它執念是要找到女兒。”
‘喀嚓!’
骨頭斷折聲一點點響起,趙福生冷汗溼透了後背,卻面色如常,笑意吟吟的道:
“你手段確實不凡,也有點東西,鬼釘、鬼門板——”
鎮壓無頭鬼的鬼棺材,他將一小半配件都弄到了手。
趙福生說到這裡,目光落到了紙人張的頭上:
“鬼燈——你身上的鬼燈油能燃到什麼時候?在蒯良村蟄伏了七八天時間之久的你,要與鬼村、莊四娘子相對峙,你就是鬼燈再多,又能支撐多久?”
“雙方兩個災級厲鬼圍攻你,當火光熄滅,你就得死在此處,拿什麼和我動手?”
說完,趙福生強忍劇痛,揚了揚手。
一根漆黑的鐵釘被她握在掌中,她故意舉給紙人張看:
“這根大凶之物,可不是你的了。”
她話音一落,只見先前被紙人張藏匿的鬼頭撕咬後碎裂開的莊四娘子所化鬼血迅速散開,隱於黑暗中。
與此同時,那宗祠內的井口邊,卻突然滲出‘汩汩’水流聲。
井口的邊沿突然有大股大股的殷紅血液涌出。
紙人張身上的鬼燈照耀下,一朵朵詭異的紅花在血泊中盛開。
先前還提着銅燈站在外頭的以蒯六叔爲首的鬼村民突然從鬼花之中出現,開始拉扯紙人張的身體,欲將他拉入花海之中。
整個宗祠都彷彿重重一震,接着趙福生眼前一花。
恍惚間,彷彿地轉屋換,蒯五家的破舊小院將宗祠內庭取而代之,兩種環境相重迭,無數神情冷漠的蒯良村村民抓扯着紙人張,好似時間再一次重置至村中行私刑那一夜——想將他捆綁着塞入豬籠!
同時,二門神受到神秘力量的震懾過去,再度上前,鬼父、鬼母同時伸出雙臂,再度抓住了紙人張左右胳膊,用力撕扯,想將他一分爲二,封入鬼門板中。
這一幕發生得極快。
但紙人張的反應也很迅速。
隨着他身體被鬼村民們包圍,眼見場景變幻,他的頭上突然火光大盛,幽藍的火焰從他的眼、耳、鼻、嘴中鑽出,那些火焰彷彿帶着天然剋制厲鬼的力量。
本來拉扯着他的蒯六叔等人被這火焰一灼,飛快縮手。
淡藍的鬼焰宛如流水,絲滑順柔的沿着他下巴、胸口及肩膀傾泄而下,頃刻之間鋪滿了他周身各處。
幻境倏忽被打破!
鬼花羣被炙燒,湮滅於無形,農家小院消失,拉扯着紙人張的鬼羣剎時化爲黑煙,隨蒯五家的院壩一起散於藍焰之中。
火光越燒越大,紙人張轉過頭,內裡的鬼頭深深‘看’了趙福生一眼,接着他展開雙臂,袖口內再度探出一雙雪白如玉的手,拍向了又抓扯他的趙氏夫婦。
趙氏夫婦被他一拍,立即鬆手。
他拍打過的地方,二鬼的手臂瞬時留下淡黑焦痕,發出陣陣惡臭。
二鬼再度僵立原處。
趙福生神色鎮定,但心跳瞬間飆升,心中思索着紙人張如果要與自己拼命後她的脫身之策——
就在這時,紙人張發出陰聲冷笑:
“呵呵呵——”
笑聲之中,他腦袋內的火光越燒越大,火焰將他人皮製成的詭異腦袋燒破。
無數個火光映照的破洞中,那顆隱藏在他麪皮底下的面龐若隱若現。
那是一張青白交錯的臉龐,隱約可以看到臉頰窄瘦,一條黑長的陰影從他的額角斜橫貫穿他眉心,穿過鼻樑處。
僅只一看,便讓人心生窒息之感。
趙福生受到震懾,竟不敢直視,本能轉頭。
她閉眼的同時,紙人張蒼老的聲音響起:
“山水有相逢,當初我一念之差,沒想到竟然養出一個猛虎。”
說話間,他那寬大的衣袍內突然灌滿了風,身體瞬間輕盈的從那井口之中拔了出來,如同當初在萬安縣城的張府之中時一樣,整個人化身爲一盞奇大無比的天燈,緩緩飄往半空。
“我倒要看看,我如果離開這鬼域,你怎麼將這女鬼鎮壓,怎麼活着離開此處!”
此人竟然十分果決。
他在意識到情況失控之後,爲了不受兩方鬼物夾包,竟連落入趙福生手裡的鬼釘都不要了,立即就能脫身而走,絲毫不停留。
紙人張一飛空,井口瞬間空蕩。
趙福生那提到嗓子眼的大石瞬間落下。
她心絃一鬆,笑嘻嘻的看向已經飛空丈許高的紙人張:
“唉唉唉,別走啊!”
她越是這樣喊,紙人張就飛得越快。
他居高臨下冷冷盯着她看,一顆頭顱已經七零八落,那寬大的黑袍在夜風中擺盪,一雙穿了黑鞋的雙腳在半空中晃悠。
趙福生仰頭衝他喊:
“我們再談談,不如化敵爲友,一人退讓一步,我當初燒你也是情非得已,你要理解、要大度——”
“加入我鎮魔司怎麼樣?我倆聯手,收拾善後——”
“……”
紙人張冷笑,越飛越高,身影頃刻間消失於半空,化爲一顆星光,已經脫離鬼域。
等他一走,趙福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識海內,封神榜再度提示:你已被門神背起,是否消耗400功德值掙脫?
是!
趙福生立即做出選擇。
功德值被扣除,鬼門板與趙福生之間的聯繫再度被斬斷,她滑落在地,召喚封神榜,將二神重新請回神位之中。
二鬼依依不捨的離去,重歸榜位。
趙福生渾身骨頭斷得七零八落,劇痛從周身每一處傳來,可此時不是她檢視傷口的時候。
她強忍疼痛,重新爬回井邊,低頭往井內看去。
地面的鬼花被紙人張臨走時燃燒的鬼燈逼退,那股殘留的鬼燈氣息可短暫的震懾厲鬼。
可莊四娘子及蒯良村的村民可非一般鬼物。
這殘留的氣息可鎮壓不住這些厲鬼太久。
留給她的機會已經不多了。
趙福生低頭往井內看去,井裡水波盪漾,看不出詭異之相。
莫非猜錯了?蒯滿周其實沒有被藏在井中?
隨着時間的流逝,她底牌也幾乎掀了大半,趙福生也逐漸有些沉不住氣了。
正當她心中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時,怪異的事則再次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