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時候,整個京都仍沉浸在新年的氣氛中,大日初升,照耀的整座雄城金燦燦的。
街頭巷尾,殘留的積雪上灑滿了鞭炮炸碎的紅紙,寒霧飄蕩,家家戶戶,門口貼着喜慶的春聯,門楣懸掛紅豔豔的燈籠。
按照涼國的傳統,舊曆過了,纔算真正意義上的新年。
百姓須早起,鄰里互相拜年,而後走親訪友,皇帝則會帶着百官,祭祀祖廟,完成祭典裡最重要的一環。
然而今晨清早,城中氣氛卻有些莫名的沉重,人們走出家門,彼此拜年後,開始熱議昨夜皇城方向的異象與雷鳴。
有人聲稱,看到兩條虛幻的神龍隱現。
有人聲稱,昨日的皇宮天都是紅色的。
還有人提起了昨夜從外城趕往皇宮京營騎兵,憂心忡忡地說,可能出大事,但具體發生什麼,卻大都說不上來。
新年的第一天,京都似乎發生了鉅變。
……
……
皇宮。
足以容納上萬人的午門廣場上,氣氛肅殺凝重。
大清早,一名名宮娥太監,便被驅趕着,來此清掃。
將散落的屍體擡起,搬到集中的一處,用板車拉走處理。
拎着木桶,將冰冷的井水一遍遍潑在地上,沖洗那些乾涸的血跡。
硝煙已散去,但濃郁的血氣,饒是在這冬日裡,也壓不住。
宮中奴僕們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有人擦着擦着,便嘔吐起來。
曾經給齊平頒發旨意的那名中年宦官也在其中,這會直起腰來,用衣袖擦了擦汗,眯着眼睛,望着金鑾殿與午門間甬道。
往日裡,這個時辰百官們約莫散朝,會三五成羣,大搖大擺走出來。
然而今天,朝廷中,但凡足以參加大宴儀的權貴諸公們,卻都被禁足於奉天殿中。
早上的時候,更有大量陌生人涌入皇宮,如今,整座皇宮都處於封鎖狀態,顯得格外冷清。
中年宦官望着午門廣場中央,那一圈圈龜裂的地面,塌陷的磚瓦,不禁想起了昨夜所見,而後不禁打了個寒戰。
這個時候,大殿方向開始陸續有身影走出來,都是穿着華貴禮服勳貴或高官,只是大多腳步踉蹌,失魂落魄。
再然後,開始有禁軍往來奔行,他忙低頭繼續擦洗起來,不敢問,不敢看。
……
南城小院中。
大清早,氣氛便有些不安,昨晚,齊平徹夜未歸,再結合皇宮方向的異象,衆人如何能不憂慮?
內堂,房門敞開着,雲老先生,齊姝、青兒、向小園都坐在這裡,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憂色。
“老爺子,小姐,早飯做好了,要不要端過來?”
門外,廚娘走了過來,林妙妙這段時日,已爲宅子配了幾個下人,隨着家裡愈發富裕,齊姝在花錢這件事上,容忍度稍微大了那麼一些。
雲老擺手:“沒胃口。”
但看了眼孫女,又說:“你們去吃口飯吧。”
三個丫頭齊刷刷搖頭,就連吃貨孫女也沒吭聲,她們昨日親眼看到城外軍隊衝入內城,所以,尤其擔心。
廚娘只好退去。
這個時候,院門被推開了,林妙妙披着深色披風,急匆匆奔進來,身後跟着珠兒與一名夥計,螓首娥眉,滿是焦躁。
“打探到發生何事沒有?”雲老勐地起身,走出庭院迎接,其餘人也都走了過來。
大清早,林妙妙便派出一羣夥計去內城打探情報。
林妙妙深吸一口氣,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但她顫抖的聲線出賣了她:“出大事了,有個消息不知真假……”
“什麼?”
“昨晚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修行者衝入皇宮行刺……皇帝,皇帝可能……駕崩了!”
轟。
這句話如同一顆巨石砸下,整個院子裡,所有人都臉色大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雲老更是身子一晃,如遭雷擊。
身爲太傅,他與皇帝自是有感情的,猝然聽聞噩耗,整個人都踉蹌了下,身旁下人眼疾手快,忙將其扶住。
繼而,便見雲老胡須顫抖,眼珠通紅,突然一把攥住林妙妙,盯着她:
“說清楚,說清楚!陛下……駕崩?誰說的,你哪裡來的消息,說清楚……”
“您別激動,”林妙妙也慌了,忙拉過旁邊夥計。
後者儼然是一路騎馬狂奔回來的,這會滿頭大汗,卻還是飛快將自己打聽的消息說了一番。
以六角書屋如今的關係網,在情報獲取上,自然遠超普通百姓,按照夥計的說法。
宮裡傳出來的消息,是百官宴期間,有大批蠻族強者奇襲皇宮,奪取城門,昨晚動靜,便是交戰所致。
當今聖上與蠻族巫師交手,將賊人擊退,自身卻也重傷不治,撒手人寰,如今,景王臨危受命,在宮中主持朝局,所有大臣都留在宮裡。
“傳出來的說法就是這樣。”
夥計說道,頓了頓,又補了句:“不過好像,事情沒那麼簡單……”
蠻族巫師行刺?皇帝身死?景王主持大局?
這一個個消息,如炸彈投下,震得院中衆人大腦一片空白,只覺天方夜譚。
“我大哥呢!我大哥怎麼樣?”突然,齊姝抓住夥計的胳膊,追問道。
那夥計搖頭:“不清楚,沒打聽到東家的消息,皇宮整個都封鎖着,但想來以東家的本事,肯定沒事的。”
齊姝卻不覺得這安心,皇帝都死了,宮裡還死了多少人?
“不……不對……不對。”雲老聽完後,卻突然怔住了,整個人呆若木雞,腦海中,一個念頭劃過,喃喃說道:
“不是這樣的,絕對不是這樣的,我知道了,是景王,是陳景!難道是他……是不是……到底是不是……”
這位睿智平和的老人,此刻卻宛若瘋癲了。
“您說什麼?什麼不對。”林妙妙追問,她自知,自己對朝堂的瞭解,與眼前老人,如雲泥之別。
雲老慘笑一聲:
“陛下手持玉璽,堪比五境,更有道門坐鎮,怎麼可能被蠻族刺殺,百官禁足,景王執政……備車!立即備車!”
這位老人突然生出一股力氣,身體顫抖,目光堅定:“老夫要去皇宮看看!親眼看看!”
“好……”林妙妙應聲,便要吩咐。
然而就在這時候,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報社編輯一臉惶恐地飛奔進來,撞開門,大聲道:
“不好了!不好了!方纔有官兵過來,查封了報社,其他人都被扣押下了!”
報社被查封……雲老臉色一變,乾瘦的臉頰驀地因憤怒而紅潤起來。
林妙妙亦心頭一沉,以齊平如今的地位,京都中早沒人敢找麻煩,如今皇帝駕崩的消息剛傳出,就有官兵上門,這件事本就透着詭異。
“嘩啦啦。”
與此同時,院外衚衕裡傳開金屬碰撞聲,繼而,便見一名陌生的青袍官員,領着一羣披堅執銳的軍卒,走進院子:
“誰是齊姝?”
雲老臉上憤怒突然壓下,整個人冷靜下來,他將齊姝拉到身後,負手而立:
“何事?”
那青袍官員愣了下,臉上的倨傲稍稍收斂,拱手客氣道:
“太傅也在,是這樣的,下官接到上頭的命令,請齊千戶的妹子去一趟刑部,恩,與昨夜發生的事有關。”
雲老沉聲問:“昨夜發生何事?”
青袍官員遲疑了下,搖頭說:“下官也不是太清楚,但稍後會有邸報發出。”
雲老冷笑,指着他怒道:“一句‘不清楚’,便敢抓朝臣家卷?!誰下的令?”
青袍官員爲難道:“宮裡的命令,太傅您莫要爲難我等。”
雲老心如死灰,這時候,他已經大抵明白了發生何事:
“是陳景下的令吧,回去,告訴他,想抓人,讓他親自過來,至於你們……滾!”
直呼景王大名……青袍官員臉色一變。
作爲“黃黨”的一員,他其實知道了一些內幕,明白今日後,朝廷要換新天,而身爲“黃黨”的他,此刻腰桿也教往日硬氣了太多。
若非知曉內幕,他如何敢來?
這時候,臉上的客氣之色也少了幾分:
“雲太傅,我敬您老德行,但您也莫要太爲難我等,況且,直呼景王爺姓名,這若傳出去……”
雲老怒極反笑:“老夫當年抽陳景板子的時候,你還在孃胎裡呢!”
景王與皇帝從小一起讀書。
雲老同樣是景王的老師,在這個“天地君親師”的時代,即便是皇帝,也不敢揹負“不敬師長”的罵名。
青袍官員噎住,但想起上頭下的死命令,知道若辦不成事,自己莫說平步青雲,被清洗掉也不無可能,當即眼中閃過一抹狠色,咬牙道:
“得罪了,來人,把那丫頭綁了!”
他早通過衆人反應,鎖定了齊姝。
軍卒們一擁而上,強行將衆人割開,去抓齊姝。
雲老怒火攻心,大罵不止,可一文弱老人,又如何抵擋?
幾名向家漢子衝上來,也給軍卒打退,就在這時候,突然,那幾名軍卒慘叫一聲,伸出去的手臂,驀然被截斷。
切口整齊地掉在地上。
“啊!”
慘叫聲中,一隻不知何時,從天空飄落的紙人抖了抖“身上”的血珠,驀然化爲人形。
東方流雲眼神冷漠:
“奉首座法旨,接齊師弟家捲入道院,阻攔者,殺無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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