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死了。
就在回家的馬車上。
當屍體被發現,整個朱府大亂,一片慟哭聲,隨後,立即有家丁飛跑去京都府衙報案。
“我等奉命前來,朱大人屍身在哪?”
當府衙官差們抵達,就看到大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有朱溫府上的家眷僕從,也有附近的人家。
聞聲呼啦散開,朱溫長子看到來人,紅着眼睛:“刑捕頭,府尹大人沒來?”
京都府衙總捕“邢明”沉聲道:
“府尹大人不在,衙門得到消息後,立即找邢某前來,聽聞朱大人被刺,屍體現在何處?可有移動?”
朱溫如今乃是三品鎮撫使,品級與京都府尹相同,更是“景帝”一派,能被委任鎮撫使一職,可見其地位。
如今,這位新貴卻在城內被殺了,府衙無比重視,特派京都神捕邢明來此。
“我父親屍首就在馬車中,未免破壞現場,並未移動。”
朱溫長子一邊命下人將家中女眷帶回去,同時帶府衙衆捕快抵達馬車。
邢明神色凝重,小心地用刀鞘掀開簾子,在看到屍體瞬間,倒沒什麼表情。
可當看到他胸口上那個猩紅的“仇”字,邢捕頭瞳孔猛地縮成一個小點,幾乎是應激地,汗毛倒豎!
“仇”字!
這一刻,他恍惚了下,夢迴當初,猶記得,去年轟動京都的“血仇案”,便是他最早經手。
起初,是縣令身死,而後是子爵……最後是武功伯爵。
也是在那一場案子中,他才第一次與齊平產生交集,而後,齊平一手主持調查,從刑部陳舊卷宗中,抽絲剝繭,引出幾十年前的林國忠叛國案……
查明,乃是林家後人復仇。
只是,林武分明已經死了,爲何時隔一年,“血仇案”再現?莫非是還沒死絕?
不……可這朱溫,按理說與當年的事毫無瓜葛纔是……
亦或者,是“仿照作案”?
邢明心思電閃,臉色登時無比凝重:
“後退!本捕頭親自查探!莫要破壞細節!”
接着,他開始仔細觀察案發現場,試圖尋找到可疑的線索,這是當初齊平言傳身教給他的手段。
“切口被人爲損毀過,看不出刀具來歷……死者沒有掙扎痕跡……車內沒有兇手痕跡殘留……”
邢明一一分析,臉色越來越難看。
因爲他發現,兇手極爲狡猾,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效線索。
是個慣犯。
他又找來車伕,進行了盤問,末了,朱溫長子表情陰沉地走過來:
“邢捕頭,有何線索?”
邢明說道:“朱公子且容我等調查些時間。另外,茲事體大,我還要稟告府尹大人。”
離開朱府,一行官差往回走,一名捕快說道:
“頭兒,這般死法,太過詭異,會不會是修行者?”
邢明沉默了下,說:
“有可能,但朱溫近期得罪的人太多了,很難篩查,你還記得林武爲何復仇嗎?是林國忠被奸賊誣陷,後人才寫下‘仇’字,兇手大概率是模仿作案,在表達什麼?也許,便是某位犯官的親人。”
這兩個月,朝堂大換血,倒臺的權貴一大批,而且大都關押在詔獄,由鎮撫司抓捕。
朱溫恰好又是鎮撫使……有動機的人太多,甚至於,連鎮撫司裡的校尉們,都不乏嫌疑。
而且,邢明有一點沒有說,那就是……當初的“血仇案”可是一個連環殺人案。
若真是“致敬”作案,那朱溫會是唯一的死者,還是……一個開始?
“我有預感,這件事不簡單,速速回稟府尹,若有可能,將案子丟出去。”
邢明敏銳察覺到風險。
……
傍晚時候,三品京都府尹乘坐馬車,急匆匆入宮,在御書房見到了忙了一天的景帝。
彙報情況。
“你說什麼?!朱溫死了?!”
御書房內,身披常服,與先帝有七分相似的景帝豁然起身,難以置信地盯着老府尹。
京都府尹是官場老油條了,當即拱手,將經過敘述一番。
景帝臉色全程極爲難看,聽完,他問道:“府衙可有線索?”
京都府尹道:
“府衙神捕邢明彙報,兇手作案手法極爲熟練,堪稱滴水不漏,沒有留下任何線索,唯一的疑點,便是‘密室殺人’太過不可思議,要麼是兇手用了某種詭計,要麼,便是擁有術法的修行者……”
他將邢明分析轉述了一番。
景帝安靜聽完,沉吟片刻,說道:“府衙繼續調查,同時責令大理寺、都察院一併督辦。”
沒有鎮撫司……京都府尹眼神一動:“是。”
旋即離開。
等人走了,景帝站在御書房門口,眯着眼睛,望着宮城上空,被夕陽映照的如血的晚霞,輕聲說:“看來,一些人果然不安分了。”
站在門口的禁軍侍衛長道:“陛下是說,這不是一起針對朱溫的刺殺,而是……挑釁?”
景帝看了眼他,笑了笑:
“阿大,你比以前聰明瞭,呵,朱溫是朕委派的鎮撫使,替代杜元春位子,掌控皇兄留下的刀,去斬皇兄留下的官……復仇……有趣,你帶人暗中查一下,當初瞭解‘血仇案’始末的相關人。
呵,京都府尹是個老油條裡,只說可能是犯官家人報復……可只有一撮人知道,或者……起碼可以猜到,當初林家後人復仇,其實最大的仇人是我那位父親……
倘若兇手借‘血仇案’的隱喻,在表達意志,殺朱溫,給朕看……那,也許兇手的身份,就可以圈定了……”
阿大有點聽不明白,但知道景帝的腦子好使,點頭說:
“是。卑職這就去查。”
“恩,”景帝擺擺手,然而就在這時候,他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靈光。
修行者……作案慣犯,沒有留下任何線索,連府衙神捕都看不出端倪……很可能深入瞭解過“血仇案”……首選獵殺的人是新任鎮撫使……
當綜合這多個條件,一個人名突然跳上心頭。
“不,不可能。”景帝本能想要否認,“他此刻應該在幽州城,況且,他怎麼可能敢回來?”
理智告訴他,很可能是自己想多了,習慣了搞陰謀的他,想事情容易複雜化。
然而,那個名字一經出現,便揮之不去。
“阿大,等等。”景帝突然擡手,叫住他。
禁軍侍衛長駐足:“陛下還有吩咐?”
景帝沉吟片刻,說道:
“加派人手,盯緊了南城齊平住處,若有異常,立即彙報,另外,皇城的守衛也加強一些,所有進出人,都要記錄在案。我會看。”
阿大記下:“是。”
等人走了,景帝才稍稍放下心來,夕陽的暖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深紅色的門扇,透出一股子壓抑來:
“希望,是我想多了。”
……
鎮撫司衙門。
午後,平字堂口內,濃眉大眼,生人勿進的洪千戶坐在值房內,盯着女兒,眼如銅鈴:
“姓朱的威脅你,你怎麼現在才說?!”
長腿細腰高馬尾,身後倚靠着一柄黑色大斬刀的女錦衣沉默地坐着,低聲說:
“說不說,有什麼區別,反正我不知道什麼密諜名錄,那頭肥豬問,我也就是這一句。”
“重要的不是你知不知道,而是姓朱的就不是個東西,一直在想法子整人!”
洪廬本就是個暴脾氣,這段時間一直壓着一股火,聽聞昨晚女兒曾被叫去後衙,當即火急火燎趕了過來。
“若不是擔心衙門亂了,耽誤給新皇帝辦事,姓朱的早就將我們這些追隨杜司首的老將撤職了。”洪廬冷聲說:
“他找名錄是真,但趁機打壓異己,斂財也是真,丫頭,你給我說,他有沒有對你怎麼樣?動手動腳的?”
洪廬聽說過,朱溫曾對一些女錦衣有過逾矩之舉。
洪嬌嬌搖頭:“沒有。”
“真沒有?”洪廬追問。
“……就摸了下我肩膀,確實沒別的。”洪嬌嬌猶豫了下,說。
洪廬臉色瞬間青紫,這一刻,他垂在身側的大手驀然緊握,牙齒緊咬,眼珠泛紅,呼吸急促:
“姓朱的……”
洪廬騰地起身,就往外走,洪嬌嬌愣了下,一下攔住他:“你幹嘛?”
“死丫頭你別管。”
“我不!”
洪嬌嬌寸步不讓,鎮撫司的人都知道洪嬌嬌性格惡劣,動不動揮刀砍人,但有其父必有其女,其實真正脾氣暴躁的是洪廬。
當初,杜元春在的時候,還能馴服這頭烈馬,但如今不在了,這段時間,洪廬過的極爲憋屈,但一直在忍,這時候,憤怒壓過了理智。
“他是新皇帝的人,我們惹不起!”洪嬌嬌說:“你出事了,娘和我們怎麼辦?!”
洪廬頹然坐下,那魁梧如山的身軀,委頓在椅子裡,這名洗髓千戶,從未如此無力。
就在這時候,突然,院子外頭傳來腳步聲,然後是大嗓門老胡標誌性的聲線:
“出大事了!那頭朱……朱大人死了!”
什麼?
洪嬌嬌愕然推開房門,洪廬也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隔壁,裴少卿等校尉走出來:
“怎麼回事?”
胡來興奮地將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好漢做的,真他媽解氣。”
洪嬌嬌愣了愣,不知爲何,突然想起了一個人,是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