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大娘子方纔也都聽見了。”墨公子的語氣有些憊懶:“若只是想要告誡他們,其實還有更妥貼的法子。墨都是爲了洛大娘子,方纔惹上了這些麻煩。”
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方纔在聞先生與衛蒼等人面前的端肅之態已然盡去,此刻眼中波光瀲灩,長長的眼角之後飛了一抹霞色,映着雪膚朱脣,就那麼輕聲細語地娓娓抱怨着,風流之態溢於言表。
洛千淮就看不得他這副俊美無儔的模樣。身體先於大腦,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他的身側,這才忽然發現,這大冷的天兒,墨公子灑落在後的長髮,竟然是溼漉漉的,將整個肩背處的數層衣衫,都浸得透溼。
“我這便去喚星一過來。”她皺眉欲起身:“冬夜寒涼,公子當注意身體,以免染了風寒。”
一隻溫熱的手忽地握上了她的,將她拉了下去,直接跌坐在他的身前。
“公子?”洛千淮驚訝不已,用力往回抽手,卻掙之不動。
“你說過,要謝我的救命之恩的。”墨公子的聲音就落在她的耳後,似遠似近,聲音並不如平時那般清冷,好似添上了一抹繾綣之色。
洛千淮用自由的那隻手,用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卻發現並沒有起到清醒頭腦的作用,不由得更加用力地又來了一次。
倒抽冷氣的聲音自後方響起,冷梅香氣完全罩了上來,她的另外一隻手腕,也被人執在了手中。
“洛大娘子報恩的方法,可真是別具一格。”溫熱的吐息落在她的耳後。
“公子不是也說過了,此事是你要給我的交代,用不着謝的。”洛千淮的聲音越來越低。
“但我改變主意了。”墨公子的聲音愈加輕柔:“洛大娘子,你可願意”
“我不願意!”洛千淮不待他說完,便揚聲答道。
她說的那麼快,那麼堅決,聲音又脆又響,徹底將室中的旖旎之色衝得蕩然無存。
身後的人顯然沒有想到她會如此,一時間沒了聲息。洛千淮趁着這個時機用力地抽回了手,身子也順勢離開了對方的懷抱,坐到了距他五步之外。
“洛大娘子。”墨公子擡起頭,看清了她面上的戒備之色,露出了一個淡淡的苦笑:“方纔是墨唐突了。”
洛千淮想說不介意,但確實說不出口。
兩世爲人,她並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古板,但卻很在意雙方三觀是否契合。
墨公子雖然容色無雙賞心悅目,但到底受這個時代所限,與她在很多方面格格不入。
她想找的是與她心心相印一心一意的男子,若是沒有就寧缺勿濫。
而他呢,身世神秘複雜,需要的是能幫得上他的名門淑女,日後說不定還會姬妾成羣。
他們之間看似很近,其實相隔如星漢兩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天色不早了。”她起身道:“屬下身子實在有些虛弱,這便回去了。”
墨公子沒有留她,只默默地看着她漸行漸遠。
剛剛走到門前,洛千淮卻又迴轉了身來。
墨公子幽暗的眸中倏地一亮,卻聽見她輕啓朱脣,問出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公子,你是如何看待陛下的元配陳皇后的?”
這句話一出口,無論是洛千淮還是墨公子,均是一愣。 洛千淮在將要推門之前,聽到了系統的提示音。
“檢測到當前時點爲使用‘推心置腹’的最佳時機。鑑於宿主並未及時使用本獎勵,視爲自動放棄問題選擇,由本系統隨機抽取並強制執行。”
洛千淮:“???”
“等一等,我沒想放棄,我有問題要問”
說到最後一個問字的時候,她已經被踢出了身體。
“隨機抽取成功。現在開始提問。”
洛千淮聽見了自己提出的問題,也見到了自己無比肅穆的表情。
“陳皇后是誰啊,誰關心她跟墨公子有什麼關係啊!”她仰天長嘆,但沒人聽得到。
墨公子緩緩起身,面色是前所未有的鄭重:“你爲什麼會問起她?”
他一步一步地向她走來,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刃之上,心底似有火山翻騰噴涌,眸中摻雜了血色。
陳皇后是陛下的髮妻,早在三十多年前便已被廢幽禁而死,爲所有人所遺忘可就在這短短一個月之內,他卻是第三次聽到了這個名字。
第一次,是在北獄陰森的地牢之中,經永安翁主的口吐露出來。
第二次,是秘密提審孟絡,拷問出她身上那片銅片的來處,據此尋到了她的生母——當年侍候過陳皇后的老婢,得知了徵和元年那件驚天之案的主謀。
戾太子倒臺,衛皇后自縊,太子一黨幾被盡誅,牽連從死者三萬餘人。而受益者亦不在少數。
這些年來,他懷疑過薊州王與定州王,也查過因此上位的上官家、金家與江家,但從未想到過那個早就消聲匿跡了的人。
有的人做事,是爲了爭奪利益,有的人,卻只是爲了復仇。
陳皇后曾經是大豫最顯貴的女子,陛下也就是因爲娶了她,纔得到了皇位,縱使早早就鬱鬱而終,但曾經效忠於她的人,卻在蟄伏多年之後,聯合了三皇子、上官氏與江氏,共同佈下了一道密不透風的大網,將奪了她皇后尊榮的衛氏一族,一網打盡。
只剩下他一個孤家寡人,藉着當年衛皇后的胞弟,衛大將軍留下的力量,苦苦支撐。
“洛大娘子。你難道也是”他艱難地走到她身前,想要問個清楚,但又害怕知道答案。
其實事情已經很清楚了,洛大娘子的種種不凡之處,也都有了解釋。
陳皇后的母親大長公主當年權傾朝野,就算是後面沒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能夠教導出一個洛大娘子,似乎並非什麼難事。
所以他們留着他的性命,就是要用這麼一個人,來誅他的心。
洛千淮擡起頭,一雙黑眸幽黑冰冷,沒有半絲情感。
“請回答我的問題。”她的聲音亦如冰谷寒泉,冷徹肺腑。
也不知道爲什麼,墨公子雖然心痛如絞,雙脣卻似不受控地張開,將自家與陳皇后之間的舊怨,交代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