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淮在霽安堂出了一天診。救治病患是融入骨子裡的本能需求,令她感到充實而滿足。
所以這會兒,她正酒足飯飽,高高興興地與外祖一家敘着話。
外祖母先前用飧食之時,便一直在長吁短嘆,這會兒吃過了飯換了清茶,便忍不住開了口:
“茵茵啊,聽外祖母一言。這女子嫁人之後,再不能任性自專,還是要以夫婿爲先。你嫁的並非普通人家,而是國朝的侯爺,便是他脾氣再好,不介意你白日出診看病,這晚上也還是要回去的。”
“外祖母放心。”洛千淮面不改色地道:“我到這兒來,本就是侯爺允准過的。在我心裡,這兒纔是我真正的孃家,侯府規矩再嚴,還能不讓人回孃家小住嗎?”
“茵茵說的沒錯。”文週一拍桌案:“這裡就是你的孃家,不管什麼時候,想回來就回來,便是那襄侯不同意,又能如何?”
“你這是什麼話!”外祖母有些不滿:“茵茵肯回來,我是高興還來不及。可現在是什麼時候?他們二人還是新婚,正當是蜜裡調油之時,怎麼就突然要回孃家住了?”
她這麼一說,其他人也都回過味來,再看洛千淮之時,眼裡就多了疑問。
“茵茵,你實話實說。莫不是那虞楚欺侮你了?若果如此,我文家就算是門庭再低,也決不與他善罷干休,必會給你討個公道!”文周說道。
林氏這些時日,很是聽了些流言蜚語,其中多是對於襄侯身體狀況的猜測,只是爲免丈夫跟公婆擔心,所以一直也沒敢提,眼下再想起來,就多了一些不太美麗的猜測。
她猶豫再三,方低聲地道:“茵茵,莫不是侯爺他身子有什麼問題?又或者說,因着那樣,所以有什麼不好的癖好”
要知道市井中的議論,從來都不憚以最大惡意去揣測別人,有關襄侯在這段御賜姻緣中的扮演者,早就從殘廢不能人道的廢物,變成了以折磨人爲癖好的邪惡角色,光林氏自己聽到的,就有好幾種不同的版本。
她說得磨磨蹭蹭,文周卻已經勃然大怒,一掌拍到了案几之上,震得上面的茶壺茶盞,都跳了起來:
“他敢!”
文溥倒是比他還能理智一些:“茵茵,這裡都是自家人,若襄侯當真有何隱疾.你且莫諱言。”
“咳咳咳。”洛千淮乾咳了幾聲,尬笑道:“外祖父,外祖母,阿舅,舅母,你們實在是想多了。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我自己想你們了,所以纔想着回來住幾天。”
她實在不好意思說,其實就是某人實在太龍精虎猛了一些,讓她根本承受不住,所以落荒而逃。
但這話半遮半掩地說出來,就等於側面坐實了外面的謠言。
茵茵那麼要強懂事的孩子,哪怕是夫君再不好再無能,她也只會自己強撐到底,斷不會說出來讓親人擔憂。
文周的眉頭都快擰成鐵疙瘩了,文溥也是一臉愁色。至於文母,更是眼淚含在眼圈裡,眼看就要掉下來。
林氏心裡也同樣不好受。外甥女樣樣都好,本來以爲得了皇帝賜婚是天大的榮耀,可誰曾想卻是個銀樣蠟槍頭,簡直就等於守活寡。
那人手腳殘了,身子也弱得不行,還有那樣不可宣之於口的惡癖——就算命不久長,但茵茵那時既無子嗣,又因着聖旨的關係不得再嫁,那可要如何是好。
這份凝重的氣氛,令洛千淮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再次開口試圖解釋:“其實我說的都是真的,侯爺對我很好,根本就是關懷倍至,我說要到這兒來,他也是極爲不捨的,但到底是不忍拂了我意,所以.”
“所以我現在已經後悔了。夫人,我這便來接你回家。”
清冷的語聲,在夜雨聲中聽着有些飄渺。
洛千淮的身子瞬間僵住了,笑容也同樣凝固在了面上。
她一定是聽錯了,墨公子,不應該會出現在這裡的!
可惜下一秒,堂屋的大門便被人輕輕推開。
墨公子一身整肅端嚴的紫紅色暗雲紋深衣,烏黑的長髮以煙青色玉冠整齊束起,長身玉立於門外。
在他側後方,衛鷹執着一把大大的油紙傘,撐在他的頭頂。
文家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墨公子身上。只見這位素日連走路都要人攙扶的病弱侯爺,輕輕提起袍角,輕鬆地邁步跨過了門檻,穩穩地走到了廳堂正中,向着文周與文母躬身行禮:“外孫婿虞楚,見過外祖父,外祖母。”
二人顯然沒想到他身爲侯爵,對自己這樣的草民,竟然會這般禮敬,一時間都忘了叫起。
墨公子也不介意,一直保持着躬身的姿態,一直到文周反應過來,親自上手來扶:“侯爺不必如此。”
墨公子就勢起身,面色溫和之至:“二位是內子的至親,我本就當早些前來拜會尊長,也是恰好事務繁忙,至一直拖延到今日。”
他說着,又移步向着文溥跟林氏行禮,口中喚道:“見過阿舅,舅母。”
林氏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外甥女婿,只看那清貴衿冷如高山孤月的相貌,便先生出了七分好感,更何對方舉手投足之間,莫不優雅得體,哪裡有半點市井謠言中的病秧子模樣,光從外面看,與茵茵倒是正相匹配。
文溥藉着相扶之機,已是把過了墨公子的脈,見氣機順暢,經脈俱通,比尋常人的氣血還要健旺上不少,全沒有半絲病意,不禁就愣在了一旁。
洛千淮自是明白,墨公子因着怕她的至親擔心,所以纔沒有刻意在他們面前也裝下去。這事情雖然做着容易,但實際上卻是冒着欺君之罪的風險的。
一時敘禮過後,墨公子便毫不客氣地坐到了洛千淮身邊,行動上要多自如就有多自如,莫說軍旅出身,眼光極佳的文周,便是文母跟林氏,也看得明明白白。
這個外孫/外甥女婿,並非是外間傳言那般,殘廢羸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