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來福現在的心情很好,他正帶着五六個手下正走在富貴巷的弄堂裡面。因爲有人舉報在這巷子裡面的一間屋子裡,有一個姓黃,名字叫景山的傢伙正在聚賭,而且下的注還很大。
抓娼抓賭是每一個公差和低級捕快的愛好,前者無疑可以讓你佔點手足便宜,而後者則可以充實一下因爲給老婆買衣料首飾而有點扁癟下去的錢囊。
只要一腳踹開大門,拔出腰刀,大喝一聲。那些無膽的賭徒便只會抱着頭縮在地上瑟瑟發抖,根本不會在意公差們把桌上放着的賭資順手放進自己的口袋。便是有一二個憊賴之徒看見也不打緊,反正這些賭資都是要沒收的。給捕快還是給衙門並沒有什麼區別,捕快們多拿點,待會縣令還會因爲聚賭錢財數額不大而少打你幾板子。
所以一到了地頭,唐來福一腳踹開大門,其姿勢之瀟灑,力道之剛猛,足足可以做公差學堂破門入室課程的教學典範。
唐來福定睛一看,裡頭果然有七八條漢子圍坐在八仙桌旁,他便一聲大吼:“黃景山,你的案發了,跟爺們到衙門裡走一趟吧。”
話音剛落,那幾條漢子卻沒有如唐來福往日所見的賭徒一樣蹲下,而是手腕一抖,不知從哪裡抽出了幾把長刀短劍,握在了手上,揮舞着向唐來福砍過來。
唐來福大吃一驚,他還從未見過如此亡命的賭徒,腳下一軟,反倒是避過了當頭一刀。他連忙連滾帶爬地往後就跑,卻哪裡跑得掉,他覺得心口一痛,原來一把長劍已從背心插入,將他釘在了地下。
那幾個隨着唐來福來的公差捕快,原先都是唐來福的酒肉朋友,此時隨他一起來佔點便宜,哪有什麼真本事。此刻見唐來福被殺,早嚇得魂飛魄散,齊齊發一聲喊,向後便逃。
那幾條大漢哪容他們就此逃走,當下便追了出來,從後面一刀一個,全數將他們砍翻在地。
其中一個獨眼龍將刀上沾的血跡隨手往褲腿上一抹,跑到另一個大漢身邊急急地勸道:“鬍子哥,我早說官兵不可信,現在事已至此,咱們還是快跑吧。”
王鬍子卻一皺眉,疑惑地說道:“不可能呀。若是官軍來拿我,又怎會只派出這幾個膿包來。”
那獨眼龍急得直搓手,又勸道:“不管是或不是官軍來拿你,此處已不安全,大哥你還是快點走吧。”
果然遠處突然傳來了呼喝之聲,腳步之聲,兵甲碰撞之聲。四面八方都有人在高聲叫道:“莫走了巨匪王鬍子。”
“拿住王鬍子賞銀萬兩。拿到王鬍子的人頭也可官升一級,賞銀千兩。”
王鬍子聽見四面傳來的呼喝之聲,也不禁臉色大變,恨恨地一跺腳道:“官軍果然不可信,聽聲音似乎還未合圍,咱們往後巷撤。”
於是幾個人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鑽進後巷。未走多久,卻又有幾個揮動着鐵尺地公差撲上。王鬍子及他的手下奮起砍翻了幾個公差,這才衝了出來。
此時杭州城裡不知爲何已是一片大亂,到處有人散播着王鬍子已經率着三萬匪衆馬上就要攻進杭州城的消息。
一個又一個謠言開始流傳。挑拔得老百姓人心惶惶。一開始是些無知的愚夫愚婦緊急收拾起了包袱,要往鄉下逃難。後來走的人便越來越多,一些素來以穩重自許的人也坐不住了。
秦樓楚館乘機帶着一票小流氓乘火打劫,先是暗偷,再以後流氓地痞越聚越多,一些窮無立錐之地的窮人也加入了混水摸魚的行列。他們再不用偷偷摸摸,直接撞開豪門大戶的門開始了明搶。
縣衙和府衙的公差早已調派不過來。林知府起先還有煞有介事地安排,某某捕頭帶一隊去各衙門護衛,某某捕頭帶二隊去關閉東城門,某某捕頭帶三隊順西林街巡邏。但他很快發現他手裡的這點人馬派出去後,便像是一把胡椒粉撒進了海里,一點動靜都沒有。
非但沒有止住亂局,連點消息都沒有傳回來。反而是四處傳來某某大戶搶、何處起了火等等消息越來越多。幸好此時杭州將軍劉坤得知杭州城中大亂,親自率領大軍趕到,一隊隊列着整齊的隊列、拿着寒光閃閃的刀槍的士兵很快控制了各個城門。騎兵部隊騎着戰馬衝進城內,把聚在一處的亂民們用馬鞭抽散。饒是有軍隊的支持,林知府也竭盡全力穩定局勢。這場騷亂直到下午才被鎮壓下去。
待劉坤和林瑞民滿頭大汗地在府衙裡會合的時候,他們這才省起杭州城裡還有一個王鬍子,趕忙派出兵丁大索四城,可此時王鬍子早隨着人流混出了城門。
王鬍子此時身邊也只剩下了三個人,連恰纔那個勸他走的獨眼龍也不見了蹤影。而且個個都灰頭土臉,不用化妝都似極了逃難的百姓,怪不得能順利地混出城門。
年紀最大的一個人擦擦額上的汗水,對王鬍子說道:“老大,走了這麼久了,看樣子官軍一時半會是追不上了,要不咱們稍一會吧。”
王鬍子一看原來是手下之中,武功最高,資歷也最老的八卦掌秦雙河。雖然不願就此休息,但看着這年近六十的老人已是氣喘吁吁,狼狽不堪的模樣,便生生把拒絕的話又吞回了肚子裡。點點頭道:“那咱們便在這裡休息一下吧。不過時間可不能太久,這牛頭山地勢險要,若有埋伏咱們可插翅難飛。”
聽王鬍子發話休息,幾個手下都長吁了一口氣,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下,紛紛掏出水袋大口大口地喝起了水。
其實現在包括王鬍子在內,四個人都已經疲憊不堪。畢竟在出城路上跟公差打了幾場,雖然有人自願留下掩護,但也實打實地硬拼了好幾架。加上隨着人流一起擁擠出城,體力損耗也極大。自刻一坐下來,身子一鬆斛便誰都不願起來了。
暗處隱伏的李若冰看見王鬍子坐下喝了水,身子忍不住一動。杜遠馬上把手覆在她手上,湊到她耳邊輕聲說道:“先別動手,待他們休息一會,會更加的疲憊,到時咱們再動手把握就更大了。”
李若冰奇怪地看了杜遠一眼,雖不明白爲何王鬍子休息之後反而會更累,但還是信任地衝着杜遠一笑,微微點了點頭。
果然不過一會,坐着休息的幾個人精神漸漸開始放鬆,身上的肌肉一鬆弛下來,便覺得混身上下無一處不酸,無一處不痛。若是剛剛憑着一股精神血氣還撐得住,現在越休息卻越覺得手足痠軟,連刀也提不起來了。
這時杜遠才把手一揮,二十幾個如狼似虎的錦衣衛衝了出來,將四人圍在當中。草叢中也突然冒出十幾個執着弓箭的人,寒光閃閃的箭頭正對着王鬍子。
四人臉色驟變,心中暗暗叫苦。
王鬍子眼光往四下一掃,正好看到了杜遠,意外地說:“原來竟是你?怪不得你那天不願與我結交。”
杜遠抱歉地一笑:“對不住了王兄,如果在另外一個場合,另外一個地點,在下很願意和你結交一番,可惜在下爲友人所邀,必須得緝拿你歸案。”
王鬍子這才醒悟過來,一拍腦門:“原來今天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我說怎麼會突然有不長眼的公差上門來找我麻煩,我說怎麼杭州城裡會謠言紛飛,盜賊四起。原來都是你安排的。只是你將這場面搞這麼大,不知有多少人家因你流離失所,你又怎麼忍得下這心。能讓閣下這麼重視,寧願讓這麼多人受苦也要在我面前演上這麼一齣戲,王鬍子真是榮幸得很哪。”
杜遠很老實地告訴王鬍子:“其實光對付你一個人倒也不需要這麼搞出這麼多事來,我搞這麼大場面還是爲了杭州將軍劉坤和杭州知府林瑞民。”
王鬍子一時氣結,半晌說不出話來,鬧了半天人家根本不把你放在眼中,自己卻毫不知恥地往臉上貼金,實在是很丟人的一件事情。
杜遠卻象沒覺出什麼來,繼續解釋道:“劉坤他們本來想等到你的精銳部下來齊之後,在花燈會上動手,將你們一網打盡,那樣死傷的百姓會更多。現在雖然杭州城裡的老百姓遭到一點財產上的損失,但是至少比丟了命強吧。”
“劉坤爲何要對我動手,我不是已經準備投誠官軍了嗎?”王鬍子很不解地反問。
杜遠象是一個小學老師一樣,耐心地解說道:“這些年你做過多少案子心裡應該有數。有多少案子是冤枉栽在你身上的你也應該知曉。要是讓你就這麼投了官軍,萬一哪天重查舊案,那你讓宣告破了這麼多重案的諸位大人該如何是好?何況你在朝中毫無根基,就算是投了官軍,你也可能隨時將你格殺。現在只有和我們合作方是你唯一的生路。”
王鬍子卻豪邁地向天一笑。舉起了手中的長刀,道:“可惜我從來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刀。閣下的好意我王鬍子心領了,若是剛纔你下令動手,我確實沒有反抗之力,可是現在我精力已復,想要王鬍子人頭的,便自己上來取吧。”
杜遠看着王鬍子的眼神就象看着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孩,那眼神看得王鬍子很不安:“其實若是剛纔抓你,說不定還得損失我幾個得力手下,可是現在抓你的話,我不信你還有反抗的能力。”
王鬍子剛想問爲什麼,卻覺得腦子突然一陣眩暈襲來,就這麼躺倒在了地上,腦子裡轉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爲什麼眼前這一臉正氣的傢伙,笑容卻這麼猥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