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點的時候，鳳老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殷小沫坐在他的牀前，見他醒來連忙站了起來。
“許心………許心………”
鳳老張嘴困難地說着，吸着氧氣說得含糊不清楚。
殷小沫聽了好久才分辨出來他說的是許心，一個和她媽媽名字一樣的女人的名字。
難道，鳳炎鳴的媽媽和她媽媽的名字一樣？都叫許心？
“您還好嗎？”殷小沫站在他牀前出聲問道。
鳳老擡起插着針管的手一下子搭住她的手，他手上的紋路蒼老，手指無力地在她手上抓了抓，卻沒有握緊。
殷小沫沒有抽回手，他的手自己垂落下去，鳳老又昏了過去。
殷小沫走出臥室，“你們少主呢？”這個時候，應該讓鳳炎鳴過來的。
身邊的僕人端着早餐走到她面前，恭敬地道，“殷小姐，在鳳老不允許任何人知道他的病情。”
連自己的兒子都隱瞞？
“好吧。”殷小沫淡淡的應道。
僕人笑了笑，又道，“殷小姐，吃點早餐吧。”
“冒昧問一句。”殷小沫問道，“許柔……是鳳老的女人嗎？”
“許柔？”僕人愣了下，然後搖頭，“我在鳳老身邊多年，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連鳳老的僕人都不知道這個名字？
這個許柔……究竟是誰呢？
……
殷小沫隨便吃了點早餐回到鳳老的臥室，已經摘掉氧氣的鳳老坐在牀~上，臉色蒼白，憔悴疲憊。
見她進來，鳳老眸光犀利地望過來，聲音透着一股滄桑，“誰讓你來的？”
“不是您凌晨三點的時候，讓人叫我過來的嗎？”殷小沫詫異地看着他，他自己喊的她不記得了？“還有，我昨天等了一天也沒有看見我的孩子，你不是說，你會讓我見到她嗎？”
鳳老的眼裡掠過一抹驚詫，有些恍然，隨即點點頭，“對，我叫你過來的。”
……
鳳老現在說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
“餓嗎？”殷小沫低聲問道。
像是奇怪於殷小沫變得溫和的態度，鳳老又有些訝異，又點點頭，“餓了。”
“我去給您拿。”
殷小沫說着便要離開，就見僕人站在門口愕然地道，“鳳老，剛剛我已經伺候您用過稀粥了。”
……
意外地看向鳳老，鳳老的神情剎那間有些呆滯，隨即冷冷地道，“滾出去！用不着你多嘴多舌！”
“是！”僕人連忙退了下去。
殷小沫怔怔地看着鳳老，他是忘了嗎……
鳳老似乎也沒想到會這樣，眼裡的黯淡越發明顯，驀地伸手揭開被子，想要下牀。
“您還是躺在牀~上多休息休息。”殷小沫連忙出聲阻止他。
“你不也巴不得我快點死嗎？突然間怎麼關心起來了？”厲老輕咳了一聲，從牀~上下來，“怎麼，想要討好我，讓我答應你去見孩子嗎？”
殷小沫蹙眉，她收起她剛剛出現的一點同情心！
這個老人，固執的讓人可惡！
“我的身體我清楚，你現在無非就是想趁我這個時候不清醒，答應讓你去見孩子，然後你在把阿鳴直接給拐跑了！”鳳老聲音帶着輕喘地說道。
……
殷小沫還真佩服他的想象力！
孩子，她當然想見，但是對於鳳炎鳴，她這幾天都沒有看到他，對他，她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對待！
也許，鳳老只說對了一半，她是想走，但是卻並不是帶着鳳炎鳴，而只是帶着孩子離開……
鳳老顫顫巍巍地往窗前走去，驀地回過頭來看向殷小沫，“你恨我嗎？”
殷小沫搖頭恨有什麼用，她現在只想見到自己的孩子，殷小沫上前攙扶住他的一條胳膊。
“你不恨我？”鳳老冷冷地睨着她的殷勤。
“恨。”殷小沫坦承，沒有任何的隱瞞，“您把我的孩子帶走了，還不讓我見她一面，讓我們母女分離，我當然恨。”
但現在，知道他身體已經被病魔折磨的不行了，就算再怎麼恨，她也做不到，去恨一個快要死的人！
“一個女孩，我要她有什麼用？只不過，身體裡留着鳳家的血，我不想讓她死在外面而已！”鳳老說得很緩慢，說得很累，“既然你想要，那就帶走！算是我爲“她”做的最後一件事情吧……”
殷小沫有些莫名的看着鳳老！
他不會又在騙她吧……他竟然答應讓她帶着孩子離開？
鳳老嘴裡的他/她，到底是誰？
……
這是第一次，鳳老竟然心平氣和的談論孩子，和鳳炎鳴……
“我放你走，是不想讓你被我的傻兒子記住！如果你死了，我想，鳳家的家主也會就此消失！”鳳老一下子說了這麼多話有些喘，“所以與其讓你死了，不如讓你活着離開！”
“……”殷小沫有些明白鳳老的意思，“你是想讓我主動離開，去一個他找不到我的地方嗎？”
這是條件嗎？
鳳老點了點頭，推開她的手走到窗邊，推開窗往外望去，視線落在那片花園上。
“他在你身上耗費了太多的心神！鳳家的男人，可以濫情，卻唯獨不能鍾情！”鳳老的聲音雖然很低，很小，殷小沫卻聽得很清楚，“所以，你只會是他的絆腳石，他早晚會後悔的！”
鳳老眼神突然變的銳利起來，“你可以選擇離開或者留下！畢竟，我的身體說不定明天眼睛就睜不開了！有些事情，我也管不了你！不過，孩子我是不會讓她和你們在一起的！”
“選擇權給你，不過，你沒有時間考慮了……”鳳老死死的看着殷小沫，“離開，還是留下？告訴我！”
“……”殷小沫怎麼想也沒有想到，鳳老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離開……帶着孩子去一個鳳炎鳴找不到的地方！
留下，卻再也見不到孩子……
鳳炎鳴和那個素未蒙面的孩子……
“說吧，我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鳳老的聲音開始虛弱。
他慢慢的踱步又回到牀上，緩慢的躺會去。
就在鳳老眼睛即將閉上的時候……
“我要孩子！”
殷小沫的聲音在屋內響起！
很好！
鳳老閉上眼睛，聲音很輕。
“回去吧，今晚就離開……”
…………
回去的路上，和鳳炎鳴在一起的回憶像山上落下的石一樣，一塊一塊落到她的身上，將她砸疼，沉重到她承載不了。
她沒有辦法不這樣選擇！
雙腿突然無力邁出一步，殷小沫驀地蹲下身來，手撐住快要裂開的頭。
淚如雨下。
黃昏漸漸落幕，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夜。
不得不說，鳳老很會計算人心！
這個選擇根本就不用逼她，她就會這樣選擇……
她放不下那個可憐的孩子，那是她和鳳炎鳴的孩子，她不能任由她在那樣的一個畸形的家庭生活……
她能理解鳳炎鳴做的一切，但是，如果讓她爲了鳳炎鳴而放棄自己的孩子，她做不到，可是，她也知道，鳳炎鳴爲她做了那麼多，她這樣選擇，根本就對不起他這樣的愛，可以說是忘恩負義……
爲什麼……爲什麼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傷害鳳炎鳴。
她不想的……
現在……她卻不得不這樣做！她真的是鳳炎鳴的剋星……
從一開始到現在她給過鳳炎鳴什麼？
時至今日，她想不起來她給帶來鳳炎鳴什麼好的，又爲他做過什麼，除了痛苦，她又讓他幸福過多久？
也許，她離開了，他會好起來，離開他，他會幸福起來……
一道陰影忽然籠罩下來，遮住了路燈，擋在她的面前。
殷小沫的眼淚無聲地落在地上，盯着地上那雙黑色的皮鞋。
片刻，一個霸道而僵硬的聲音在她的上方響起，“不準哭！”
殷小沫整個人深深一顫，緩緩擡起臉。
鳳炎鳴就站在她面前，一襲黑色長款風衣在夜風中微揚，雙手插在口袋裡，低頭俯視她，黑眸深如夜，顯出疲態的臉，眉角的疤痕那麼明顯刺目……
殷小沫張了張嘴，有很多話，在這一刻卻說不出來了。
他就在她眼前，一個爲了她揹負那麼多年的男人……現在，她講不出一句話。
“把耳朵捂上。”
鳳炎鳴低眸看着她道。
殷小沫沒有反應過來，鳳炎鳴已經拔出槍朝她後上方連開幾槍，槍聲震耳，有東西哐哐鐺鐺地落下來……
殷小沫想站起來，腳已經蹲麻了，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轉過頭去，地上落了一些玻璃散片，是路燈上裝的幾個監控攝像頭。
……
殷小沫抿住了脣。
鳳炎鳴坐到了她的身旁。
晚上的風尤其得冷……
當真相全盤揭穿的時候，兩個人竟然沒有更多的話……
“原諒我了？”鳳炎鳴的嗓音在晚上顯得特別低沉而磁性，轉眸看向她，口吻霸道地道，“殷小沫，我不喜歡你哭！”
殷小沫看着他的臉，眼淚很不聽話地落了下來。
鳳炎鳴單手捧上她的臉，低下頭吻上她的臉，炙熱的吻細細密密地落在她的臉上，滾燙了她的眼淚……
每一下，都讓殷小沫顫抖，心悸不已。
他的薄脣也在顫抖，一點一點吻去她臉上的淚……
殷小沫注視着他，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溼潤，那一點淡淡的水光……
他哭了？！
“謝謝你，殷小沫，謝謝你的原諒。”
“……”
“你這樣會很累”殷小沫哽着聲音說道。
遇到什麼事情都只顧及她，從來不考慮自己，他這樣會很辛苦！
爲了她，爲了孩子，他做了那麼多……
而她，還埋怨他……
月光明亮了夜晚。
鳳炎鳴低頭深深地凝視着她……那樣深情。
這樣的眼光讓殷小沫看在眼裡，心口疼得難以自抑，像是被利刃割過。
等到鳳炎鳴眼裡沒有了那抹光亮，他才嗓音低沉地問道，“老頭子找你是爲了什麼事？”
……
殷小沫張嘴，卻艱難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殷小沫——”
“他……”殷小沫喉嚨像啞了一樣，怎麼都說不出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在鳳炎鳴的目光直逼下，殷小沫才聲音微啞地說出來，“他說，我可以帶着孩子離開這裡……”
每個字都是硬擠出來，她甚至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殷小沫說完，鳳炎鳴的黑眸裡掠過一抹震驚。
“怎麼可能？”
“……”
“有什麼條件？！”以他對老頭子的瞭解，他不可能這麼輕易的讓殷小沫離開！
“……”
看着殷小沫沉默不語，下一秒，鳳炎鳴抓住她的手便將她拉起來，“我馬上派人送你離開——”
鳳炎鳴站了起來，伸手用力地拉她，殷小沫還是坐在地上，手無意識地縮了縮。
這一個動作，讓鳳炎鳴整個人僵住……
她的手還在他的手裡，不敢握、不敢放……
“什麼條件？！”鳳炎鳴瞪着她問道，滿是不相信，“你聽他的？！”
他是吼着質問出來的……
每一個字都吼得她無地自容。
“……”
殷小沫咬脣，她不知道該怎麼做，該怎麼說……
“你要帶着孩子丟下我？！”鳳炎鳴大聲吼道，緊攥着她的手，恨不得捏斷，“你不信我！？”
她居然聽老頭子的。
……
殷小沫的手被他一把狠狠地甩開。
“你馬上離開這裡！你給我馬上離開鳳家！聽到沒有？！”頓了片刻，鳳炎鳴忽然又用力地將她從地上攥起來，拉着她就往外走。
這一次，殷小沫沒再退縮，任由他攥着往前，沒有一句話。
她理解鳳炎鳴此刻的心情……
還沒走出幾步，鳳炎鳴猛地又回過頭，朝着她戾聲吼道，“爲什麼一句話都不說？！”
他很慌。
他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慌過。
他一向霸道狂妄，
什麼事都是他在作主，他完全可以把她丟出鳳家，不管她的意願……
但他現在卻慌成這樣。
“殷小沫！如果敢丟下我，我們就完了！”鳳炎鳴瞪着她一個字一個字道，“你不是原諒我了嗎？那爲什麼不相信我？爲什麼接受老頭子的安排？！”
“我只想看孩子”殷小沫聲音如蚊蠅一般，“從她出生我就沒有看過她……”
她最虧欠的孩子……
如果她選擇留下來，她就再也看不見她了……
“所以你要爲了她放棄我？！”
鳳炎鳴忽然笑起來，嘲弄至極，一手狠狠地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擡起頭看向自己，“當初我早做好了這孩子夭折的準備，是你說，要看着孩子長大成人，我才拼了命地留下她！”
“……”殷小沫錯愕地看着他。
“你突然接受老頭子的安排，那我鳳炎鳴算什麼？孩子被人控制，女人也要被人送走？”鳳炎鳴冷笑着說道，伸手重重地指向自己的胸口，“殷小沫，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
殷小沫，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歇斯底里的聲音。
……
“我留下……”
殷小沫閉上了眼，淚如雨下，喃喃地道，臉色慘白……
“你根本就是不想留下！”鳳炎鳴扯開她的手臂，眼裡有着火灼一般的憤怒，咄咄逼人地道，“你不是已經做好選擇了嗎？在你殷小沫的眼裡，孩子比我重要！”
“……”
“殷小沫我告訴你！我可以爲了你放棄自己，但你不能爲了孩子放棄我！”
鳳炎鳴打斷她的話，眼裡迸射出恨意，朝她吼道，猛地轉身就往外跑。
“鳳炎鳴……”
殷小沫連忙追上去，腳下一絆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肩上的傷口痛得撕心裂肺……
不是孩子重要，只因爲那是她和他的孩子……才重要。
爲什麼不肯聽她好好說……
肩上的傷口痛入骨髓，可是殷小沫卻起不來！
“殷小姐，老爺已經把東西都準備好了！”鳳老身邊的大軍不知道從哪裡出來，扶起了殷小沫，“我們現在就離開……”
“……”這麼快？
可是，她還沒有和鳳炎鳴告別！
她還有話沒有和鳳炎鳴說……
“孩子在等您！”
大軍簡單的一句話，讓殷小沫徹底的絕望下來！
孩子，還在等他！
鳳炎鳴，對不起！
…………
“砰――”
走廊裡，躺了十來個人，鮮血流淌一地，齊上帶着的一幫人和鳳老身邊的一羣保鏢拿槍對峙着，個個面無表情。
“少主……”看到鳳炎鳴過來，齊上恭敬的喚道。
鳳炎鳴一句話都沒有說，直接衝着門口的保鏢說道，“開門！”
“少主，老爺現在情況很不好……”保鏢還沒說完就被鳳炎鳴打斷。
“開門！”鳳炎鳴一腳踹向那個說話的保鏢，直接握着槍，對準他的太陽穴，俯下身來陰鷙地瞪着他，一個字一個字從薄脣間吐出，冰冷如霜，“我再說一次，開~門。”
“……”
身後的幾個保鏢面面向覦，不自覺的讓開一條路。
鳳炎鳴大步邁進屋裡。
鳳老顯然像是知道他會來一樣，坐在牀上，臉色蒼白的看着他，“你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鳳炎鳴冷笑一聲，“這不是拜你所賜嗎？”
“你是想問我給了她什麼樣的條件讓她離開嗎？這道選擇題是我給她的，並沒有威逼她的意思，她走或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鳳老的聲音虛弱，但是字字清晰。
“選擇？！”鳳炎鳴嘲諷的揚起嘴角，“你是想告訴我，她自己選擇孩子的嗎？”
“當然！我也告訴她可以選擇留下來，但是，她沒有選……”
鳳炎鳴的目光微閃。
“在公事上，你的確很有頭腦，很機智和冷靜，對於家族的事情，也可以做到冷血無情，但是在感情上，你卻是一個新手，女人在男人和孩子方面，一定會選擇後者，這是一個不變的定律！”鳳老徑自說了下去，“她在你和孩子之間會選擇孩子，這一點無可厚非。你改變不了她，就只能來朝我拼命嗎？我以前是怎麼教你的？”
鳳老現在覺得他的做法無比正確！
鳳炎鳴的愛簡直瘋狂，充斥着佔有慾。
爲了一個殷小沫，他連死都不怕。
“她的選擇是離開！”鳳老這會兒的精神非常好！“並且，在你趕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離開了！”
鳳炎鳴的眼神一凜，“你說什麼？”
離開？她已經離開了？
“這是你人生中第一個教訓！”鳳老的聲音越來越虛弱，“不要相信女人！”
“碰――”鳳老的身體直接倒在牀上，雙眼禁閉！
“老爺？！”僕人驚叫一聲，連忙叫喊起來，帶着一羣醫生蜂蛹進屋。
鳳炎鳴此刻大腦一片空白，腦中不斷是鳳老的話……
她已經離開了……
她已經離開了……
她已經離開了……
鳳炎鳴快速的推開人羣，向外跑，心慌的不成樣子，呼吸都開始不順暢起來……
殷小沫，你不能走！
你不能丟下我走！
可是，鳳炎鳴翻遍整個爵明山莊都沒有找到殷小沫的人影！
“殷小沫――你敢走！”
你真的就這麼走了？
“少主！老爺走了！”
齊上在鳳炎鳴身後恭敬的說道。
“……”
“幾個家族的長老都正在趕過來！”
“……”
“少主，我們……”
“告訴他們，鳳家易主了！”許久，鳳炎鳴直接冷聲吩咐！
好，殷小沫，你離開吧，我早晚都會找到你！
我不會放過你的！
等他把鳳家重新洗牌之後，他就會去找她！
相信，他們很快就會見面！
傾其鳳家所有，他也會找到她！
【全文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