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一下,他重重的靠在一棵參天大樹上。“呼、呼”沉重的喘氣聲中,夾雜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劇烈的咳嗽中帶血的唾沫飛濺在胸前的衣襟上,空中慘白的月光透過樹冠間的縫隙,照射在滿布褶皺的臉上。一滴滴的冷汗反射着殘月的光芒,汗珠順着臉頰滑落,凝成一線垂在鷹鉤鼻上。
一隻左眼因過度緊張已經被濃濃血液遮蓋住了,半紅半白包裹着驚惶失措的瞳孔四處尋找着暗藏着的敵人,仔細聽了聽,沉寂的四周沒有一點聲響。他才心裡稍微安定了點,不過下一刻濃濃的悔意,幾乎瞬間佔滿他那顆跳動了六十多年的心臟。
起伏不定的胸膛在背靠大樹幾分鐘後,逐漸變得平穩起來,乾癟的手臂扶着粗大的樹幹,黝黑的皮膚與黑褐色的樹皮融爲一色。顫抖枯瘦的手哆哆嗦嗦的從懷裡摸索半天,才緩緩摸出一粒血紅色的藥丸,抖動的手指把藥丸放進嘴裡,可嘴裡滿是粘粘的唾液,根本無法融化這粒小小的藥丸。
沒辦法他只能用舌頭把藥丸壓在舌下,依靠舌下分泌出來的唾液,艱難的嚥下這粒藥丸。隨着藥丸吞下他的精神也略微好了點,眼下這片刻的平靜讓他那顆充滿悔意的心臟狠狠的抽搐了幾下。
無邊的悔意把他拖回到三天前,那天晚上也是和今天晚上一樣殘月如鉤:
空中殘月如鉤正是他尋找小鬼降材料的好天氣,舊的小鬼已經殘破不堪而且要求越來越高,本來他不打算在苗嶺這個巫術的源頭尋找小鬼降材料的。
可老天爺的安排總是這麼的巧合,正當他路過野人山下。一陣哭泣聲吸引了他的目光,硫磺開道說明死的這人是身染重疾而亡,需要硫磺薰除房間和棺材表面的病毒。棺材不大還很新說明這是才訂做出來的,哭喪的人都是年輕人沒有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按照苗嶺的風俗,只有孩子身染重病死的,老人們纔不會送,他們懼怕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有他非常肯定這孩子不超過一歲,看捧着照片的那名女人胸口處,沁出一圈黃褐色的奶漬,黃褐色的乳液正是孩子出生後,頭幾天母親的乳汁就會是淡黃色。
所以他一路尾隨着送喪的隊伍,一直到對方把棺材入土,憑弔很久後離開。做事一向謹慎的他,從硫磺的氣味中聞到一股惡臭,這股臭味他曾經在他師傅的房間裡聞到過,鮮血腐敗的氣味總是讓人難以忘懷,哪怕他這樣的降頭師也是很難忘掉。
“血鬼”這個在南洋聽着都能讓人骨頭髮顫的名字,每個降頭師的夢想就是擁有一隻血鬼,他曾經看見師傅控制着血鬼遠在千里之外,殘酷的殺死了宿敵,事後他在師傅的吩咐下,找到了那人的屍體。
全身乾癟看不到一絲肌肉,近乎透明的皮膚可以直接看見森森白骨。乾枯大張的嘴巴,不斷向他昭示着血鬼的可怕。空洞的眼眶上龜裂的皮膚可以想象,這具屍體在死前經受了多大的折磨,以至於連眼睛上的皮膚能被撐爆開!
當他挖開鬆散的泥土,黑亮的小棺材現於眼前的時候,他的呼吸急促起來,那股讓他魂牽夢繞的氣味使他沉醉。激動的心情導致手掌不受控制的抖動,他幾乎懷着朝聖的心情,掀開棺材。
顧不得流血的手指、痠軟的膝蓋,一把抱起那具冰冷僵硬,渾身散發着惡臭血腥味的童屍。
黑夜裡他癲狂般的笑聲迴盪在山間,驚起無數林間歇息的野鳥,呼啦啦從他身後林中飛出,說不出的陰森可怖。
可千不該萬不該在得到這具上好的材料後,急不可待的他就在苗嶺這充滿神奇和神秘巫術的地盤裡,施展降頭術煉製夢寐以求的血鬼。血鬼即將煉製成功,那股腐敗惡臭的氣味,也開始蔓延一向謹慎的他,被血鬼衝昏了頭腦,完全沒有顧忌到這股異樣的氣味會爲他帶來多大的禍事。
就在最後一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給血鬼制定規則的時候,一個人打破了他祭拜血鬼的程序。倉促間他只能給血鬼制定了一條規矩,用血鬼全部的能量,幫助他脫離險境。
三天!一連三天他在荒山野林裡四處亂竄,就像一隻沒頭蒼蠅一樣,那裡偏僻他就往那裡躲。奔跑中肺葉不斷的提出抗議,揹包裡的血鬼屍體也開始腐爛,屍體裡的毒素侵蝕了他的身體,現在他已經舉步維艱了。
再也不願意躲下去了,那個像鬼魂般的人到底在那裡,那個人爲什麼不對他施以雷霆般的攻擊,直截了當的殺了他。
樹幹上一滴晶瑩透亮的樹脂,“啪”的一下滴在他的頭頂上,把他從回憶里拉了回來。
看着被鮮血染紅的胸襟,身後那個無處不在的鬼影,三天的不眠不休,他用盡降頭術也沒能逼對方現身,他感覺好無奈。想到這裡他不禁放聲大喊起來:“你在那裡?你出來呀——,就算要我死在你手裡,也要讓我看看你的樣子!”
乾癟的手臂枯瘦的手指揮舞在空中,加強他說話的力度。
在殘月透過的林地下,一個高大的身形出現在斑駁的月光裡,從密佈的灌木叢裡走了出來說道:“我很奇怪爲什麼你會在我的地盤上來做這種事,難道你不知道野人山附近是不允許你們這些人做這種事的嗎?”
這人的面目被樹蔭擋住根本看不清他的樣子,不過這不影響對話。
“告訴我你的名字,讓我知道是什麼人膽敢在苗疆,偷竊我苗人的屍體來做這噁心之事?”那聲音透出一絲不容違抗的語氣。
他艱難的吞下口中所剩無幾的唾液道:“乃猜!南洋降頭師。”
接着他又歇斯底里的大叫起來:“你到底是誰?媽的就算今天我要死在你手上,起碼也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孟飛揚!”
那人一步步的走出樹蔭處,乃猜纔看清楚他的相貌。慘白的月色下,身材高大的他,一身古銅色的皮膚、肌肉結實、眉目英挺、臉上滿是桀驁不馴的神色。
孟飛揚三字剛說出口,他的人卻已經到乃猜面前。乃猜知道自己絕沒辦法逃出這個叫孟飛揚的年輕人的手掌,三天的追殺裡,他已經吃盡了苦頭。現在死亡不是結束,他來說死亡就是解脫。
“給我個痛快吧。”乃猜哀求着,如同一位悽苦的老人站在冰冷的街頭,懇求別人的一點施捨。
孟飛揚聽了乃猜的話愣了一下神,隨即他便看到一絲污血,從乃猜的揹包裡流淌出來,順着粗大的樹幹緩緩滴落。如果乃猜只是用屍體來煉製什麼陰毒的術法,孟飛揚也許不會理會他在苗疆的行爲。可孟飛揚分明感覺到揹包裡的那具小孩的屍體裡,有着一個悲哀的靈魂。一個未滿週歲還沒真正看到這世界精彩之處的靈魂。
他不明白這人是怎麼做到的,不過他也不想關心這些,只是手中苗刀寒光一閃而過。
乃猜雙手使勁捂着喉嚨,可生命力卻隨着不斷流逝的鮮血,漸漸的離他遠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要是不在這裡煉製血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