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還能重來一次,我們還會走到這個地步嗎?我的妹妹。”
即使已經過去幾年了,但在修爾的記憶裡,那個女孩的形象不僅沒有褪色,反而越來越清晰。
什麼讓我忘不掉你呢?修爾總是這樣問自己。
幼時粉嫩光滑,每次都讓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的小臉蛋?
年少時依偎在自己腿邊,纏着自己抱她出去玩時的撒嬌聲?
讀書不用心,被自己訓斥時嘟起的嘴?
每次挽起自己胳膊,說着哥哥最好了,以後一定要嫁給哥哥時臉上綻放的驕傲?
自己躋身頂級戰士的行列時,溫柔的站在自己身後,卻因爲自豪而越來越亮的兩隻眼睛?
在自己扶持下成爲家主,立下永遠彼此信任,永遠做彼此依靠時莊重的目光?
是這些嗎?或者是細小的裂痕在猜忌的滋養下越來越大,最終決裂彼此刀兵相見的那一晚,她轉身離去時眼角滑落的那滴淚水?
不,不是這些。想必,是因爲悔恨吧,爲什麼你不能更信任我一點呢?爲什麼我又不能更信任你一點呢?那樣,我們不就可以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嗎?
“真想再重來一次啊,可惜,人生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的,何況我們早已不在同一個世界了。希望今後,在沒有我的世界裡,你能實現被我親手打碎的夢想,帶領家族走上頂峰吧。”
“再見了,親愛的妹妹。”
“哥哥,哥哥,你真討厭,怎麼又走神了,和這麼可愛的妹妹聊天,你居然還能走神,女神大人會懲罰你的,準備承受暗月的怒火吧。”少女稚嫩的聲音,打斷了修爾的回憶,“唔,神罰太厲害了,要不我去向女神大人祈禱,請她輕一點?也不行,就算輕一點,神靈的力量也不是凡人能抗衡的,哥哥肯定承受不住,這可怎麼辦呀,哥哥。”
“你不讓我承受暗月女士的怒火不就好了?”傻乎乎的煩惱讓修爾失笑搖頭,從回憶中收回思緒,看向面前的少女,或者說,她的影像。
金色的長髮打着卷披在身後,湛藍的雙眼像湖水一樣清澈,白皙的臉上幾顆淺淺的雀斑讓她看起來多了幾分調皮,象牙般潔白的牙齒輕輕咬着鮮豔的紅脣,淡淡的眉毛皺在一起,似乎還在被剛纔的問題困擾。
就是她,就是這個十三歲的女孩,讓心灰意冷的自己來到了這個世界。
對,四年前就是因爲在那個莫名其妙的異界投影裡,救下了正要被隊友殺死的她,自己纔會身負重傷,正是爲了送她回來,自己纔會在穿越異界投影壁壘時身體和靈魂瀕臨破碎,當然,也正是因爲她,自己纔會得到暗月女神的救助,從原本自己那個只憑力量和技巧戰鬥的世界,來到了這個充滿鬥氣、魔法、神術和特殊能量的奇特世界,成爲聖職者的一員。
但是也因爲她,自己纔有了重新振作起來的動力。瀕臨滅亡的教會,窮困窘迫的財政,所剩無幾的信徒,接近永眠的女神,還有那些旁觀的神靈,那些窺伺利益的教會,如果自己不振作起來,作爲暗月女神僅存的唯一一個聖職者,這個弱小的女孩,真的能扛起這份重擔嗎?
修爾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知道,四年來的朝夕相伴,讓兩人早已把彼此看作唯一的親人,修爾可不忍心真的讓小女孩一個人承擔一切。
何況,修爾也不需要知道答案,他只知道,這個名爲莉莎的孩子,一定是命運賜予自己最珍貴的寶物,是自己彌補過去錯誤的機會。
如果還能重來一次,我們還會走到這個地步嗎?一定不會的,犯下了錯誤,吞下了苦果,也得到了成長,這一次,一切都會不同的。
你也是這麼想的吧,妹妹。
“你夠了啊,混蛋哥哥,你到底要走神多少次才滿意?”影像裡,少女鼓着臉,兩隻眼睛彷彿要噴出火來,“你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妹妹放在眼裡。”
少女莉莎氣鼓鼓的表情,讓修爾很想伸手摸摸她的頭,可惜,看到的只是影像而已,少女本人還遠在幾千公里之外。
這是牧師獨有的神術鏡影術,只有同一個神靈的兩名高階神職者,才能利用神術通過鏡面遠距離通話。
神術等級很高,釋放過程也很繁瑣,而且成功率不高,大部分小型教會都沒什麼機會用到,就算是大型教會裡那些一輩子侍奉神靈的老牌聖職者,也只有在緊急情況下,才捨得用來和教會的其他神殿聯繫。如果讓他們知道,有兩個人每天都用來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估計會被氣哭吧。
不過也沒什麼奇怪的,一個是深受神靈恩寵的暗月眷顧者,一個是身體和靈魂都受到神力修復,獲得了神性親和體質的戰鬥神官,這種程度的神術使用起來毫無壓力。至於消耗?對於釋放者的修爾來說,再大的消耗,能比看到莉莎因爲沒有接到通信,擔憂卻又不敢主動聯繫,以至於整夜無法入睡時臉上的憔悴更難以接受嗎?顯然不能。
“當然沒有放在眼裡啦。”看着莉莎因爲驚訝瞪圓的眼睛,修爾笑眯眯的說道,“妹妹是用來放在心裡的嘛。”
“哥哥最討厭了。”少女臉上一紅,哼的一聲扭開頭,不去看修爾臉上可惡的笑容。不過獨自害羞了片刻,少女突然幽幽的說道,“其實,哥哥走神是在害怕吧。”
“害怕?”修爾的肌肉突然一僵,馬上恢復了笑容,不屑的嗤笑,“別開玩笑了,你哥哥當年在那個世界裡……”
“你瞞不過我的,哥哥,而且你每次被說中了心思,都會像這樣岔開話題,手段實在太拙劣了。”少女嚴肅的表情讓修爾的笑容維持不下去了,“明天,哥哥就要帶着你的朋友們一起進投影世界冒險了,投影世界裡有多危險,咱們都很清楚。像遇到哥哥的那個比較安全的投影世界,一萬次裡也不一定能碰到一次,絕大多數都是危機重重,全員生還率不到百分之十,進去的每個人都可能再也出不來了。”
“我知道,哥哥是怕死的,不是畏懼死亡,而是害怕自己死了以後,把我一個人留在世上,擔心我失去唯一的依靠。”
修爾沉默了,靜靜的看着有些陌生的少女。
“當然,哥哥是必須去的,爲了養活神殿,爲了復興教會,爲了女神大人,哥哥有自己的全盤計劃,冒險是必要的一環,這些我都懂。”少女稚嫩的臉龐上帶着不相稱的成熟,翻紅的眼圈映着眼神裡的堅定,有種說不出的美,“我不會說什麼別去了之類的廢話,因爲哥哥教過我,人活在世上,就要揹負起自己的責任,只有最卑微的弱者,纔會逃避責任。”
“哥哥有哥哥的責任,我有我的責任,所以我不會阻止哥哥去冒險。”
“但是我希望哥哥記得,妹妹還在盼着你活着回來,如果哥哥真的死在裡面,我,我……”
“放心,我會更好更快樂的活下去,加倍努力把哥哥那份責任也一起背起來,努力重現女神大人的榮光。”
“我也不會爲哥哥的死哭泣,我會努力去尋找幸福,嫁人生子,甚至會忘掉哥哥,讓哥哥能得到心安。”
“所以呀,哥哥,爲了不讓妹妹忘掉你,千萬要活着回來啊。”
“呼,莉莎長大了。”修爾板着臉,一言不發的看着影像裡的妹妹,沉默了許久之後,慢慢露出笑容,很欣慰的點了點頭,突然促狹的眨眨眼,怪聲怪氣的說道,“長大了,都想着嫁人生子了,嘖嘖,還真是……”
“混蛋哥哥!!”少女的音量至少翻了一倍,如果不是隔着幾千公里,現在恐怕已經跳過來咬在修爾臉上了,滿臉通紅的咬着牙瞪了修爾半天,莉莎突然噗嗤一聲笑了,沒好氣的說道,“滾去找你那些朋友玩去吧,那羣把命都交給你的笨蛋,和你一樣笨。哼,我很忙,這些天不要打擾我,等你活着出來再聯繫我,不然耽誤了我的冥想,小心女神大人懲罰你。”
“好,好,我知道了。”笑眯眯的看着又氣又笑的女孩,修爾突然柔聲說道,“放心吧,我會活着回來的,因爲我不光有一羣把命交給我的笨蛋,還有個不承認等着我回來的妹妹,我就是爬也要爬回來。”
“哼。”少女賭氣扭開頭,嘴角卻掛着一絲甜甜的笑。
“一羣把命都交給我的笨蛋啊。”收起鏡面回過頭,身後的景象映入修爾的眼裡。
一間寬敞的酒館,正中的火坑裡燃燒着篝火,食物的香氣四散飄逸,鎮民和來往的傭兵們混雜在一起,讓酒館裡充滿了喧囂。
酒館的一隅,人類女劍士坐在牆角里,害羞的用書本擋住臉,兩隻閃亮的眼睛卻偷偷朝外窺探,半人寬的雙手巨劍像小貓一樣,溫順的匍匐在她腳邊;精靈法師指尖跳動着閃電,變換着各種圖形,渾身散發着冷漠和疏離的氣息,兜帽下的嘴角卻翹起一絲溫暖的弧度。
半人半鹿的美麗黑髮林精摘下護甲上的葉片,湊在脣邊吹響森林的旋律,身材熱辣的死靈法師指揮着兩隻召喚骷髏,用頭骨和肋骨敲出鼓點,應和着林精的音樂。
半身人趴在桌上,懶洋洋的用一疊小銀幣搭着積木,一雙精光閃閃的小眼睛,卻在每個人腰間的錢袋上巡視,壯碩的矮人一腳踩在桌子上,舉着手裡的麥酒,大聲吼着誰也聽不懂的矮人歌謠。
“的確是一羣笨蛋呀。”修爾抿嘴笑着,快步走過去端起一杯麥酒,大聲問道,“朋友們,明天我就要帶着大家一起去死了,你們怕不怕?”
“怕,當然怕。”雖然每個人的反應各異,但聲音最大的永遠是豪邁的矮人,“怕賺的錢少了,哈哈哈哈。”
害羞的女劍士從書本後探出半張臉,柔柔的說道:“我們信你,你要帶着大家去死,那就去死嘍。”
“哈哈哈。”修爾的笑中藏着淚,舉起酒杯喊道,“好,那就爲了信任,乾杯。”
“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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