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過南疆王了。”帝天言見朝雲冷着張臉沒反應,害怕場面又僵了起來,趕緊搭句話,朝着禮部尚書使個眼色,讓他去把禮物給接過來。
禮部尚書立馬會意,出列走到那使臣面前,就要接過盒子,不料那使臣端着盒子繞了個圈兒,躲開了禮部尚書的手,不讓他接過盒子。
“這是何意?”如此一遭,不僅在座的各位大臣們變了臉色,就連帝天言也變了臉色。這是在玩弄他北封嗎?把北封泱泱大國的地位置於何處!
“請國君與諸位大臣稍安勿躁。”在所有人的敵視下,還能保持翩翩氣度,冷靜淡然,當真是好教養。他把禮盒捧在手上,輕伏一下,彬彬有禮的道,“實在是我王說,此物實爲重要,是證實他與貴國傾城公主緣分匪淺的信物,今日前來送禮,一定要當着所有大人的面拆封。”
緣分匪淺!
帝朝雲瞳孔一縮,連手也狠狠地揪緊了。
感受到她的異常,納蘭天闕目光閃了閃,輕輕掠過了那個盒子。
不只是他,連着所有的人,都被這句話吸引了,紛紛把目光投注在那禮盒上。
那使臣似笑非笑的看着帝朝雲,盯着帝朝雲,目光像是帶着嘲諷,像是帶着憐憫,手緩緩地靠近禮盒蓋子,輕柔的,輕柔的漸漸打開了一絲縫隙。
而隨着他的動作,朝雲的臉色就算是塗上了胭脂,也止不住的煞白,手指緊緊的攢在一起,將整個手掌都勾勒出一圈一圈泛白的暈紋。
他一點一點的打開盒蓋,兩邊沒有光線,昏暗着看不清楚,可站在臺上的光線,正好從那條狹窄的縫隙中,反射出一陣屬於錦緞的光澤粼粼,在黑色的襯托下,一朵繡在上面的白蓮緩緩呈現!而看見這朵花,帝朝雲霎時間痛苦的閉上了眸子!
到底裡面的東西是什麼!
所有人都在好奇的張望,沒有人注意到帝朝雲的表情,而就在這時,一陣白光閃過!
霎時間,一個人影出現在那使臣的面前,而又是一瞬間,那盒子連同裡面的東西全都變爲飛絮白塵,紛紛絮絮,飛揚而下,轉瞬,就沒有了那盒子連同裡面的物什的所有身影!
從漫天白絮中,那人淡淡轉身。
滿堂啞然無聲——
“你南疆曾毀我天聖之禮,辱我國威。今日,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淡淡說完這話,滿座驚然!
——
刀刃尖利的破空之聲傳來,簌然間,刀刀劍柄齊齊剁下,狠狠地插入牀板中,直至只剩下了露在外邊的刀柄!但即使是這樣,也絲毫沒有看見有一絲血液濺出,也絲毫沒有感受到有刀劍入皮肉的質感!
牀上沒人!
中計了!
這是那羣黑衣人第一時間的想法,其中一個拔出劍往牀上一挑,被子翻了出來,裡面根本就沒有人!
不料這時,大殿中突然燭火皆亮,燈火通明,宮燈一下就點燃,照得光火嚇得這幾人根本無處遁形!
“遭了!”一羣人中發出嘶啞後悔的怒聲,往後一退就準備撤離,不料這時,一個人影白衣翩翩飄然而下,白光閃現,立於所有人前,輕哼道,“她果然派你們來刺殺帝天言!”
“三長老!”那一羣黑衣人驚駭,沒想到卻在這兒遇到了佩暮塵,他們如何能是佩暮塵的對手?
佩暮塵眸光淡淡,掠過眼前這幾個驚慌失措的人,心裡卻無限恍然,佩綾落當真心狠手辣,連自己曾經共處過數年的丈夫,也可以說下手就下手。雖然他也痛恨帝天言,無數次想要親手了結了他,但從沒想到過,有一天,居然要在佩綾落下手之時去保護他!
但是爲了阻斷她的陰謀,他不得不這麼做!
“你們也知道,不是我的對手。給你們活命的機會,走吧。”佩暮塵淡淡道。
那羣黑衣人面面相覷,對視數秒後,一個人出來拱手道,“三長老,你真的要同主子做對嗎?屬下們也看見了,這麼多年來,你同主子之間來之不易,你可知,這麼做了的後果?”
“不必多言,我和她之間的事,也不容他人置喙!”佩暮塵堅定的語氣,讓黑衣人知道了再也沒有辦法,只好從窗戶遁走。
他們走後,佩暮塵淡淡轉身,環視了宮殿一圈,卻依舊沒有發現帝天言的身影。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局?陰謀?佩暮塵蹙眉,輕喝一聲,“出來!”
“咳咳……”隨着他的呼聲,帝天言緩緩從重重幕簾後走出,手上還拿着一塊絹帕捂住嘴,不住的咳着,彷彿要將肺都咳出來般。
兩人的目光於一瞬相遇交匯,佩暮塵看着他,眸光止不住的冷冽,“帝天言!”
而帝天言看着他,愣了愣,隨即苦笑了一聲,“原來,你就是……果真不愧……”
“我沒那麼多時間跟你廢話!”佩暮塵打斷他的話,凜然道,“我要告訴你,雲兒她……”
“朕全都知道。”這一次,是帝天言插話,打斷他,緩緩坐下,道,“既然來了,爲什麼,不聽聽朕所知道的?”
佩暮塵眸色淡淡,掠過他,但是沒有再說話。
帝天言苦笑一聲,繼續道,“她當年嫁給朕之時朕就知道她心裡有人,畢竟這麼多年的夫妻,朕如何能不知道?但是讓朕無法容忍的,不是她不愛朕,而是她對政治朝政的野心,遠遠大過了朕在她心裡的地位。”
“她有極好的政治能力,堪當北封國母。但她的野心太大,朕沒有辦法忍受一個不愛朕的女人統治了北封的大半壁江山,因爲,她隨時可以爲了她的雄圖謀略拋下朕,將整個北封改朝換代。所以……”話到這裡,突然就斷了,帝天言搖了搖頭,不忍心再說下去。
“所以?”佩暮塵冷冽的開口。
“朕,就在她每天的膳食中加入了輕微的絕子散……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她纔會從不曾有孕。”帝天言垂下眸子,掩飾了眼中毫不掩飾的悔色。
而說到這兒,佩暮塵的手,突然一下,緊緊攥住。
“所以,從她懷雲兒那天起,朕就知道,孩子,不是朕的。”
這句話一落下,佩暮塵的手攥得更緊,取而代之的,是沒有人再說話的,一片沉寂的氛圍。
半晌,佩暮塵略帶嘲諷的目光掠過他,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還真得謝謝你,替我養女兒,養了這麼多年。”
“不過雲兒是不是朕的親生女兒,又有什麼分別呢?”帝天言像是沒聽到他的嘲諷,自顧自的說道,“雲兒這麼聰明,一定能夠統領好北封,她是最優秀的繼承人。況且,朕從小就讓她遠離她母后,她從小就對她母后沒什麼感情,卻對我付諸了所有的依賴。我只要知道,她,不會像她母后一樣,會因爲不愛而隨時拋棄朕,就好了。”
而說到了這裡,帝天言的目光忽然變得有些詭異,盯着佩暮塵,笑了幾聲。而就是笑的這幾聲,彷彿太用力了,他又開始咳嗽起來,手帕捂住口鼻,直到平復下來,手帕上已是一片血跡猙獰!
“你……”佩暮塵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她母親的死,會是她成爲一代明君最大的推力,”帝天言一邊咳嗽着一邊擡起頭,盯着他,笑得很淒涼,“但是你的存在,會是讓她拋棄我,拋棄北封的最大理由。”
佩暮塵猛地睜大了眼睛!
“朕、不會讓她、跟你相認的。”他笑得愈發淒涼,看起來也愈發詭異,最後猛地吐出了一大口鮮血,道,“她、她、永遠、都只會是朕一個人的、女兒……”
如同恍然大悟般,佩暮塵一下想到了他的目的,不可置信的上前去拉住他的手就探脈,而探脈的結果讓他無比的心悸。
“你……”
話音未落,門外傳來一陣低沉卻熟悉的聲音,“父皇,這麼晚了,召見兒臣,所爲何事?”
“噗——”帝天言用最後詭異而得意的眼神看着佩暮塵,緊緊的盯着,噴出了一大口鮮血,然後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
佩暮塵瞬間想到的第一反應是躲,而此時已然來不及,他擡起頭,就看見宮殿的門被打開,對上了一雙無比熟悉卻飽含着震驚的眸子!
“父皇——”一下就看見了帝天言倒地瞬間,帝朝雲瞳孔猛地一縮,飛身到了帝天言的跟前,顫巍巍的伸出手,探着帝天言的脈。
絕脈!死脈!
而且……致死的原因是服了佩蘭族獨有的蝕骨丹!
她擡起頭,一下就看見露出無措表情佩暮塵,但她怒氣攻心,指尖凝力,直接一掌就揮過去,“是你!你殺了父皇!”
他本可以躲,但他沒躲,生生的站在那兒受了這一掌,一瞬間血氣上涌,兀的噴出一口血,只爲了讓她聽一句解釋。
“你聽我說……”
“你殺了泉音還不夠,你還殺了父皇!”帝朝雲此刻已經接近癲狂,連眼眶都泛着紅色,“你是不是真有那麼恨我,恨我恨到想要殺光我身邊的的所有人!”
“雲兒,我是你……”佩暮塵的淡然表情已是蕩然無存,他此刻,就只有驚恐與心悸的想要解釋。
“不許說!”帝朝雲又是一掌拍過去,直接阻止了他說話,臉上是滿滿的恨意,“你不配!”
你不配!
這句話像是銀針,一瞬間刺穿他的心臟,就算是打他一千掌一萬掌,也全然比不上這一句話帶給他的痛!
他暗自吞下胸腔內的一口積血,擡起頭,看向帝朝雲。她難掩怒火恨意,他知道今日再這麼糾纏下去,帝朝雲說什麼也不會聽的。
但是他如此不甘心,他就是還想要再試試,他聲音柔和就連目光也柔和着,輕輕安撫道,“雲兒,你聽我解釋……”
“我不想聽。”朝雲慢慢平復下來,眼神直接透過他,不再看他,就像是再看虛無的空氣般,道,“我不殺你,我知道我打不過你,但是總有一天,我要親手殺了你!”
聽見這話,佩暮塵兀的閉上了眼睛,他能說什麼呢?希望你在那之前,已經發現了事實真相?帝天言不是他殺的,但泉音,的確是因他而死。還有什麼能說的?就算是面對自己的女兒?
沉寂的殿中,一瞬間,兩個人都同時閉上了眼睛,而沉默漫長的一段氛圍之後,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帝朝雲再次睜開了眼睛,偌大的宮殿內已經沒有了佩暮塵。
她再次閉上了眼,從眼角處,流出了滾燙的淚。
——
夜晚,喪鐘鳴,帝王逝。
而不論是聲望還是才智都並肩的一對才子佳人,終於,是以朝雲先登上皇位作爲平起平坐身份的終結。
宮殿內撤下前一天所佈置的紅綢錦緞,而換成了漫白滿天的縞素之色,帝王逝,萬馬齊喑,人人悲喪。
而所有大臣們所放心的,終於是帝王逝前,定下了他們所敬仰崇敬的繼承人。江山不至於無後,一代帝王雖逝,代表的卻是另一代帝王的崛起。
而就在所有人都哀悼,爲帝王駕崩的祭祀禮忙的暈頭轉向之時,這座皇朝未來的主子,正高高的坐在宮殿頂上,鳥瞰着整個皇朝王都。
而她身後靠着一個人,目光柔和而悲憫的,看着注視着遠方的她。
“對不起啊……”她的語氣變得有些淡淡的,“父皇答應了你今日公佈婚訊的,可惜,沒有來得及……”
納蘭天闕沒有說話,只是攬着她的手,微微緊了緊。
“帝王駕崩,守孝三年。”朝雲輕嘆一口氣,“沒有公佈婚訊婚期,我們……只有等到三年後了。”
“我可以等……”他淡淡的帶着些熱氣的觸感出現在頸後,“我已經等了這麼久了,不在意這三年。”
他不只是要等這三年,他還要等,等到她能夠坦白自己,能夠告訴他,那些他不在的日子裡發生的所有事,無論好的,還是壞的。
“真的好奇怪。”她自嘲一笑,“明明回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父皇不會有多少日子了,但是爲什麼這個噩耗降臨在頭上的時候還是會很傷心?”就像是現在,明明已經哭不出來了,但爲什麼還是會覺得,自己在流淚?
“別太難過了。”緊緊的摟着她,心裡卻又是暗自嘆氣。
宮殿下的宮女太監熙熙攘攘走來走去,沒有人注意到頭頂上的他們。沒有人的密切注視,這樣的時間,突然覺得好輕鬆。
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太多,多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而她真的希望,從這時起,這一切,都會是一個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