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朝雲在一旁閉眼沉思,帝天言面滿憂心的去找她師傅問問清楚,剩下佩綾落溫柔的在她身邊陪伴着她。
而她沉思過後,輕擡起頭,問道,“母后,父皇是什麼時候退位的?”
“九年前。”佩綾落輕柔的回答着,溫和的目光仿若能讓人溺斃其中的碧潭,還輕撫起她沉思時耳邊掉落下的發。這般溫柔,在從前那個終日悶悶不樂的母后身上,從未看到過。
不可否認,這一直是她做夢也想看見的畫面,親人都還在,如此和樂溫馨,如同平常之家。但是不知道怎麼的,總會覺得有些怪異。
說不出的怪異。
她沉默着不再說話。
而過了片刻,帝天言與胤真散人過來,胤真看着帝朝雲,摸了摸下巴的長鬍子滿意一笑,“哈哈哈哈,好好好好。不必擔心,她根骨極好,已經突破了六階,六階門檻極爲難跨,有些異常的反應也是應當的!”
“師傅?”帝朝雲擡起頭來看見了胤真,頗爲疑惑的喚了一聲。
“雲兒,師傅問你,你是不是完全忘記了以前發生的任何事,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夢裡,或者說,你腦海裡是不是還有另外一個記憶存在,讓你懷疑哪個纔是真實的?”胤真微笑着問到。
帝朝雲眉毛輕微挑了挑,似乎有些詫異他說得如此清楚,似是真正的瞭解她的內心深處的所有想法一般。
而胤真瞭解她的習性,看着她這個表情,自然知道她想表達什麼,高深莫測的摸摸鬍子說道,“爲師告訴你,你在衝破六階之時忘卻過去,而那些加諸給你的痛苦記憶,只是能讓你有所磨練,如今你既已經成功衝破六階,那就表明你已經渡過了最艱難的那一關,既然如此,還是早日忘卻那些痛苦的記憶,回到現實,纔是上策。”
“哦?那師傅的意思是,我腦海中那些痛苦的記憶,只是突破六階加諸的磨練而已,並不是真的?”朝雲輕眯着眼睛,反問道。
“當然如此!”胤真斬釘截鐵的說道,“爲師雖然不知你夢見了些什麼,但卻也一定知道會是些痛苦的回憶,難道你想要那樣的生活?”
帝朝雲聞言,眸中的疑惑更有如雲霧退散不去。難道說,她之前所遇見的一切都是虛妄?父皇與母后從來恩愛,之間沒有猜忌;母后未曾死去,弟弟也未曾死去;她的身體也沒有被折磨得憔悴不堪,一切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一切的一切的不好的都從來未曾發生過?
那她所遇到的人呢?納蘭天闕、玉沉檀、容寂、雲滄溟?都沒有存在過?
她擡頭輕輕問道,“師傅認識納蘭天闕嗎?”
“自然認識。”胤真含着笑點點頭,“難道說雲兒喜歡那天聖太子?不過這可不行,他已經於前幾日與南海妗公主大婚。雲兒如此蕙質無雙,還是需得找一個能一心一意待你的人成婚。雲兒不必心急,待你及笄後,萬千男兒自會慕名而來,求娶雲兒的。”
這死老頭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八卦,話還這麼多?帝朝雲扯扯嘴角,岔開話題,道,“師傅,你說一個人做夢,會不會夢到自己從未見過的人或事物?”
“自是不會。”胤真見朝雲不再逼問,似是相信了他說的話,也微微放鬆了下來,回答道。
“哦?”朝雲聽到這話,眸光瞬間變得無比明亮,起身,氣勢逼人的道,“既然如此,那還請師傅告訴我,我在九年前從未見過聽過納蘭天闕這個名字!兩段記憶從我七歲時開始出現偏差,如果如同師傅所說,之前我記憶中的發生過的都只是虛妄之夢一場,這裡纔是現實的話,那請你告訴我,我現在,是怎麼知道納蘭天闕這個人的!”
“這……”胤真啞口無言,不料竟然被朝雲這樣找住了破綻!
朝雲見他無言,斜睨着眼睛,冷冷一笑,“計劃得很完美,差點就讓我相信了。趁着我記憶起痛苦的過往,心理防線最脆弱的時候,用美好的幻境來留住我,真抓準了我的心魔。不過我告訴你們,我不會留下來的,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彷彿被無數擴大的迴音般在餘花冢中晃盪,她話音落下,眼前又開始模糊,胤真、佩綾落、帝天言開始變成虛化的身影,轉瞬間,她猛地睜開眼,看到的就是入眼處一片漆黑的密室,而自她醒來,前方開始透出一絲絲光線來。
門打開了,這代表她通過試練了嗎?僅此而已?
這是不是太簡單了?
但她認爲簡單,佩暮塵可不是這麼想的。
本以爲帝朝雲經歷過這麼多,一路揹負仇恨走來太艱辛,越是這樣,她才越會嚮往在幻境中編織的美好,會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或者至少都應該是比平常人更加眷戀不去。正是這個想法,讓他認爲,這是最好的否定帝朝雲繼承人資格的方法——不論是永遠沉醉在裡面不出來了,還是稍微耽擱超過了預定的七天時間,她都不算通過試煉,都無法獲得認同。
可他小看了帝朝雲的執念,她的執念已經強大到能夠突破心底的魔障的地步,不僅準確的找到真相,並且突破了赤裸裸的誘惑,而且這誘惑不是一般的誘惑,是她心底最嚮往卻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願望。她寧願醒過來承載着比山還重的恨,也不願去夢中享受那一輩子近在咫尺的溫暖。
就是緣於佩暮塵這種錯誤的認知,讓他放棄了設置機關暗卡這種容易被別人發現的下手方法,轉而只用了他認爲最簡單也最有效的方法。
工於心計,卻再次失利。
而朝雲,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睜開明亮的眸,由衷的感到,回到現實的感覺真好。嗯,至少有一點比較好,納蘭天闕還未曾跟那個什麼妗公主成親。
她輕輕一笑,心裡面想着待會兒出去了又會看見佩暮塵,不知道佩暮塵看見她,又會露出什麼表情?
正想着,就踏出了房門,漫山遍野的陽光紛涌而至,已經這麼多天沒見過陽光了,她還沒來得及好好享受一下沐浴陽光的滋味,突然間,一個人影就猛地撲在她面前,把她嚇了一跳。
那個身影蜷縮着,帶着糯糯的哭腔,顫巍巍的道,“小主,你可算出來了,你可算出來了!”
帝朝雲蹙蹙眉,眼前這個全身衣物髒污,連琴也沒有背的人,是泉音?他怎麼變成這樣了?她伸出手,輕緩的撫了一下泉音的發,試探的問道,“泉音?”
“小主!”泉音猛地擡起頭來,一雙大眼中盈滿了說不盡的着急和委屈,“三長老把漣歌姐姐和雙生抓走了!”
“什麼!”帝朝雲一下子神經緊繃起來,臉上陡然夾雜着難以抑制的怒氣,沉聲道,“什麼時候的事?爲什麼?”
看見朝雲這幅樣子,泉音稍微瑟縮了一下,朝雲這個樣子,同平常跟他們在一起的那個朝雲完全不一樣,她如此生氣得即將沸騰的樣子,會本能的給周圍所有人難以言喻的恐懼感。他鼓起勇氣,道,“四天前,漣歌姐姐抱着雙生出去玩,碰倒了正在設置的祭祀架,三長老說這是上天獎罪於佩蘭,這是天罰,漣歌姐姐碰倒了祭祀架,這次繼承儀式一定不會圓滿,而若是小主佩蘭試音出了什麼差錯,就一定是漣歌姐姐惹的禍!所以他們就直接把漣歌姐姐和雙生都抓走了!”
“放屁!”帝朝雲一下子暴怒起來,“什麼天罰天譴的!我從來沒信過這些!他分明是在無中生有!”她說完,迅速就向四長老的屋子趕去。
一路上掠過無數驚異的目光,她都沒有理會,而是直奔佩暮塵那兒,也不管他在做什麼,一腳踹開大門,怒道,“佩暮塵!你放……”
“出去!”屋裡一陣鈴鈴鈴鈴的水聲,佩暮塵羞怒的直接一掌襲來,也不管是誰了!而那一掌夾雜着凌厲的罡氣,帝朝雲始料未及,沒有閃躲,直直的讓那一掌打到了身上實處。
“你——”朝雲忍住身上鑽心的痛,看着掌風襲過帶着的風把門給帶上了,心中駭然,難道說這就是八階巔峰的實力?她現在無時無刻不感覺到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置似的疼痛,自她出山以來,還從未受過這麼大的傷!
而不過須臾,房門又打開了,佩暮塵穿好了一身白衣,出來看見帝朝雲,萬分驚訝的到,“小主,怎麼是你?我還以爲是哪個不識禮數的下人私自闖進來,還想着給他一點教訓,沒想到竟然是小主你,小主,你沒事吧?”
他這話的意思,是在嘲笑她像是一個不識禮數的下人?
若是往日,帝朝雲一定少不了冷嘲暗諷回去,但如今她沒那個心思,她冷冷的瞪着佩暮塵,道,“漣歌和雙生呢?”
佩暮塵就像是沒聽到她說話,自顧自的說道,“小主可真是奇才呀,試煉七天,小主竟然就只花了五天就通過了。”說道這裡,他的嘴角浮起了一絲譏誚的笑意,“小主如此不凡,心性如此堅定,定會大有所成。”
但凡是再阿諛奉承的話,只要到了佩暮塵口中,都攜着各種諷刺味道,帝朝雲直接掠過他,沉聲,繼續問道,“漣歌和雙生呢?”
佩暮塵繼續道,“想當初,佩蘭族的絕世天才佩弦族長,也足足花了六天,更是有無數的繼承人心性不夠堅定,出不來了,小主……”
“你閉嘴!我問你!漣歌和雙生呢!”帝朝雲直接不留情面打斷了他說的話。
佩暮塵這一次總算是沒有扯開話題,他轉身說道,“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怎麼,小主不會是想徇私枉法吧!”
“放屁!”帝朝雲罵道,“她們犯什麼罪了!不過是你強硬的加在她們身上的罪行,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警告你,你快把她們放了!”
“小主。”佩暮塵轉過身來,輕笑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可沒陷害冤枉她們,這可是老族長定下的規矩,萬一小主繼承儀式出了什麼差錯,那可是誰也擔當不起!”
帝朝雲見他油鹽不進,深吸一口氣,厲聲一字一頓道,“我命令你,把她們倆放了!”
“小主。”聽到這裡,佩暮塵淡淡道,“以你現在繼承人而非族長的身份,你沒有資格命令我。”
“你!”佩暮塵一句話直接把她哽在了原地,她不怒反笑,道,“不就是繼承主位嗎?我現在已經通過了試煉,已經能夠繼任長之位了吧,那就請三長老準備準備,馬上開始繼承儀式!”
“小主確定是現在?”佩暮塵似笑非笑的看着帝朝雲一直捂着被他那一掌傷到的地方,一定是傷得不輕的,以這樣的狀態去參加佩蘭試音?成功的機率有多低,可想而知。
“我叫你去準備你就去準備!你怎麼比我還囉嗦!”別指望着帝朝雲能有什麼好臉色,她現在沒衝上去給他一巴掌再給他一劍就算是好的了。
“其實,暮塵也不過是擔心小主而已。”佩暮塵這句話說完,帝朝雲毫不猶豫的給了他個白眼,不過佩暮塵全當沒看到,繼續道,“如果小主成功繼承主位,那就說明她們兩個並沒有引來天罰,不用小主開口,暮塵自然會把他們倆放了。但如果是……”
他話未說完,帝朝雲猛地又明白了!
佩暮塵在繼承儀式上也下了手!
她若沒有通過,正好給了他把責任推卸到漣歌與雙生身上的理由,到時候,他的精心籌謀佈置成功,她無法繼承主位甚至會因此喪命,證實了是漣歌與雙生帶來了天罰,族內豈會留下兩個會引來天罰的人活口?這樣一來,還順帶解決了她所帶來的所有後顧之憂!
這個男人的心機,着實深得可怕!
帝朝雲緊緊的蹙起了眉頭,心裡面涌上一陣不安!她不知道,她即將面臨的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