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甜甜已經待在這崇德城外將近半個月了, 一輛運物資的車都沒見過,就連她這樣不怎麼動腦子的人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若裡面真是有好幾萬人,得吃多少糧食啊, 怎麼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呢?”宋甜甜託着腮幫子, 看着崇德的地圖發呆。
楊天明踱步到她身旁, “興許他們有別的渠道呢, 我們不知道的?”
“總不可能挖個地道吧!”宋甜甜說着拿腳跺了兩下地, “這也不是空的啊。”
“我們傳個信給三少爺吧,讓他拿個主意吧。”
宋甜甜點了點頭,把案上的筆轉了個邊遞到楊天明的手裡, “那你寫。”
楊天明站着身子,拿過筆, 左手把着袖子, 右手揮墨。
宋甜甜看着他熟練的動作, 嚥了下口水,“你的字寫得可真好看。”
楊天明擡起眼, 看到宋甜甜一對水靈靈的大眼,莫名的覺得有些羞澀,又低下頭來,繼續筆下的字,“和大家差的多呢。”
“不不, 我認識的人裡屬你字寫得漂亮, ”宋甜甜不懂文人的謙辭, 認真道, “我希望我以後也能有一個寫字像你一樣好看的孩子。”
楊天明早聽李硯他們說過, 宋甜甜和他們一同長大,對男女間的事十分懵懂, 但聽到這樣一句話,實在不能不讓他多想。
……
“這楊天明的字後半截怎麼歪歪扭扭的,受刺激了?”榮武有些嫌棄地看着傳令兵拿來的文書,他看了一眼,便交到秋言手裡,“他們埋伏了那麼多天還是一無所獲,說是連出入的兵士都沒見着一個。”
“怎麼可能呢。”李硯不得其解,“他還能把人都變沒了?”
“不會的,我看城樓上的守軍依舊每天輪換,不像是空城啊。”秋言這些天一直在觀察敵軍的動向。
李硯抻着脖子,食指在下巴上點了點,“我們要不然出兵試探一下?”
“好主意,”榮武贊同,“也不用多,給我二百人,誘他把城門打開就行。”
“二百人?”李硯皺皺鼻子,“帶兩千人吧還是,別太冒險。”
榮武知道李硯因爲李智的事變得謹慎不少,也沒再辯駁,第二天一早就領着這兩千人奔到了崇德城門下。
他口號還沒喊,城門便開了。
榮武謹防有詐,令其餘人守在門外,單槍匹馬地進了城。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他便出了來,他從馬上跌下來,捂着胃口,對着空地狂嘔不止。
他的副將目瞪口呆,想去攙他,榮武卻伸了手,攔住他,“把李硯叫過來,把他叫過來。”
李硯顫抖着看着眼前的景象,恐懼從他的指尖傳至他的頭皮,讓他整個人失了力。
秋言他們皆用布巾圍着臉頰,跟在李硯的後面呆愣着看着彷如人間煉獄的景象。
城樓上的守軍在榮武進城的那一刻就全部自殺了,想來他們等攻城的這一刻也是等了很久了。
崇德城內全是死屍,全部。
這些人不是宗煜手底下的兵,而是崇德的百姓。
爲什麼宗煜能一夜之間把崇德的百姓全部移走,並不是因爲他早有準備,而是他把全部人都殺掉了。
他把死人都堆在一起,甚至連挖個坑把他們埋葬的意思都沒有,任他們在風吹日曬中腐化。
這些前一刻可能還在勞作的平民,下一刻就以爲國效命的名義被完全抹殺。
宗煜事後只留下了不到五十個兵士,天天輪換城中的守衛,以迷惑李硯。這些兵士都受過極端的訓練,他們全都麻木着神經,每天和發了臭的死屍一起生活,還能堅持到任務完成,再在同一刻結束生命,也算不負他們主子的期望。
宋甜甜得了消息和楊天明從崇德的南門也帶着人衝了進來,空氣中都是腐爛掉的氣味,蚊蟲蛇鼠出沒其間,其餘之外再沒有任何活物了。
除了震驚大家都沒有了別的情緒。
李硯看着一個死屍孤單單地待在城中大街上,他的身上還穿着一件官服,旁邊有一條被踩爛了麻繩,一枚官印擺在他剩了半邊血肉的頭骨上。
這就是那個半路出家的文人守將了吧。
憑着這半張臉的樣子,實在難以想象作爲這城中的父母官,得到屠城的命令時候該是怎樣的一個表情。
但他願意和這城中百姓一起赴死,想來也是個有骨氣的人。
李硯一腳把那官印踢得老遠,對着那頭骨跪坐了下來,他猜宗煜大概是故意把這個人帶到大街中央的,那樣喪心病狂的人什麼都幹得出來。
“三少爺……”秋言強忍着要吐出來的感覺,走到李硯旁邊,“我們怎麼辦?”
“挖個坑,把這些人都埋了吧。”李硯嘆了口氣,“那五十個人這些天吃的糧草呢,有剩的嗎?”
秋言緩緩地搖了搖頭,“他們,他們沒有糧草。”
李硯難以置信地擡起頭來,“你的意思是他們這些天是吃……”
宋甜甜聽到這些已支撐不住,扶着楊天明的胳膊不斷嘔吐,眼淚都被擠出來。
楊天明這悲天憫人的個性自然更見不得這樣慘無人道的事情,早已滿臉熱淚,口中不斷叨唸佛語,盼望這些人來世不必受這樣的災難。
榮武氣得嘴脣都咬破了,一拳懟在城牆上,“總有一天,我要讓宗煜血債血償!”
“把屍體掩埋之後,撲殺這裡的老鼠和蚊子,再燒艾草,”李硯繼續命道,“死屍腐化這麼嚴重,難免會有瘟疫流行,我們也不能再做久留,往南邊先走。”
“知道了。”秋言見李硯還是這麼理智,稍稍放下心了,指着頭骨問,“這位大人要怎麼處置?”
“扒了他這身衣服,爲他建個衣冠祠,讓他的魂靈再好好守護這座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