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縣是秦州與朔北的交界之地,之所以得名是因爲向北出縣城百里是朔北聞名遐邇的萬里寒原。 那裡寸草不生四季如冬,人煙更是難見,除了一些故土難離的老人,沒人在那裡生活。
當然,即便如此也沒有影響原縣的興盛,因爲這裡是由北地進入草原的唯一路途,各種皮貨牲畜的交易大都在此地進行,間或還夾雜着極北冰原的特產,使得這個小小的縣城好不繁華。
西出原縣不到四十里地有一處村落叫平澤溝,這裡的村民並不多,有本事的人都到縣城討生活了,剩下的勉勉強強有個二三十戶人家。
但這裡也並不冷清,逢年過節總會有些從這裡出來的人回來走親訪友。
正逢社日,一輛藍頂馬車離了原縣城向平澤溝駛去。車身以韋布遮蓋,用以禦寒,想來也是富貴人家。這北方皮毛衆多,價格自然較賤,而布匹稀少,猶然價貴,能用以鋪車,自然不是一般的土豪可。
車把式是個有些年紀的老人,他裹在一件新襖裡,一路時不時驅動馬繮,矯正方向。
忽然,他一愕之下,勒緊繮繩使馬匹駐足,仔細向前方看去。
“秦伯,怎麼了?”甜měi nǚ聲自他身後車廂響起,語帶疑惑。
“回夫人話,前面的雪堆好像不太對。”秦伯如實回道。
“小桃,去看看。”
隨之一十五六歲的紅衣少女掀開簾幕自馬車走出,眨着一雙大眼睛向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裡是個雪包,正擋在路間,高高隆起,仔細看去還能見微微的蠕動。
少女沒有原女子的嬌弱,很是彪悍的直接走了過去,扒拉開雪堆查看。
“呀,”少女本以爲是凍僵的獾或狍子,可實際看到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回頭衝着馬車喊道:“夫人,是兩個小孩。”
馬車一默,車簾掀開,一位白衣素裙裘皮對襟夾襖的美貌shǎo fù懷抱襁褓走了出來,看清楚外面的情景,急忙對秦伯道:“快,快把他們擡車。”
秦伯人雖老,但行動很利索,在小桃的配合下,將埋在雪的兩個孩子扒拉出來,擡到車廂之。
在北方生活的人對這種情況自有一套處理的辦法,小桃熟練地幫兩個凍僵的小傢伙舒活經血,灌下藥酒,只是讓她詫異的是這兩個小傢伙一個是真凍僵了,另一個卻只是疲憊過度昏迷過去而已,身的溫度與常人無異。
不過她也沒有太過怪,北地之民大多有些功夫在身,這孩子雖小,但也到了習武的年紀,有些根基也說得過去。
陳安醒來的時候,渾身痠痛欲死,他知道,這是自己體力消耗過度。儘管他們那天已經走出了荒原,可還是找不到人煙,現在的他已經足足餓了兩天了。若不是他身體被各種藥浴強化,在沒有真氣內力的支持下,根本撐不到現在。
他感受着所處之地的顛簸,明白自己應該是在馬車之,當是被人救了,不禁暗暗舒了口氣。但還是擔心黎光的安危,勉力睜開眼睛查看周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耐看的嬌顏,少女長的並不精緻,濃眉大眼,但自有一股落落大方的氣質,和北地少女特有的爽利勁。
小桃見他醒來,面現喜色,轉首向旁邊的shǎo fù道:“夫人,他醒了。”
陳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她旁邊還端坐着一位抱着嬰兒的shǎo fù,眉目婉約不類北地女子。
shǎo fù微微一笑,吩咐小桃將備的參茶給他喂下。參茶在原是精貴東西,可在北地,稍微殷實一點的人家都能置辦一些用來禦寒。
陳安很快注意到躺在一邊的黎光,這小傢伙呼吸急促,兩腮酡紅,當是被風寒所侵。
他懸着的心這纔算放下,風寒他並不在意,只要尋到了人煙,有藥可用,自己能將他治癒。
此時陳安纔有空關注一旁的shǎo fù,目光誠摯地道謝:“謝,謝謝您。”
他少受人恩惠,也不知怎樣道謝,因此這句話說的磕磕絆絆。
shǎo fù倒並不曾在意,這北方生存艱難,碰到落難之人,大家都會不吝援手,互爲臂助,若不然誰能保證在這惡劣的環境一直生存的很好。
她微笑看着少年道:“看你們應該是從朔北逃難過來的吧?那裡遭了兵災死了好多人,你們能逃出來,也不容易。”
她臉色帶着悲天憫人的慈悲,晃得陳安一陣眼暈。不過她的話武斷的解釋了陳安的來路,省的他自己編故事。
“敢問夫人姓氏,今日之恩,他日必報。”陳安不習慣以這種姿態與人說話,所以說出這句話很是彆扭。但他向來恩怨分明的性格,不喜歡欠別人什麼。剛剛在雪地之昏倒,他自己有行血咒在身或許沒事,但黎光危險了,所以他還是承情的。
小桃噗哧笑出聲來,看他這麼個小人兒,一本正經的說話,煞是有趣。
“小桃,”shǎo fù也覺陳安小模小樣的說出這番話很有意思,但還是斥責了小丫鬟的失禮,這才向君月一道:“別在意,這丫頭這樣,妾夫家姓沈,住在原城裡,這次是回鄉省親的。”
她心雖並不在意君月一所謂的厚報,卻也不想傷了這小傢伙的自尊,所以還是詳實地報了家門。
若是以前有人敢嘲笑陳安,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但現在的君月一心境變遷,很多事都不再掛礙了,他對自己現在的模樣也有所瞭解,清楚小桃的笑點,所以也並不在意。
暗暗記下shǎo fù的話,便轉向黎光,屈指如錐在其身的風門、風池、風府等幾處穴道或揉捏或擊打。其實現在黎光的狀況可不好,已由風寒轉爲熱症,再拖下去更是麻煩,因此他先用推拿法緩解一下,等有了藥材,再妥善處理。
shǎo fù看他動作先是迷惑,接着恍然,小桃卻嘴快問道:“你打他做什麼?”
陳安眼皮不擡:“我在給他診病。”
“你懂醫術?”
“略懂。”陳安這倒不是謙虛,之慕少平和陳洪,他那點醫術確實只能算是略懂,甚至慕晴在這方面都要他強出不少。
但畢竟是家學淵源,一出手是高明的手段。
高明不高明shǎo fù看不出,但走路隨便撿兩個小孩子有個會醫術的,還是讓她不禁側目,更何況對方的年紀看去還如此之小。
“你真會醫術?”小桃又重複了一遍,語氣滿滿的不可置信。關鍵是陳安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看去只是個蛋大的孩子而已。
其實陳安性格一向陰鬱,從來都習慣隱藏自己,這次主動表現自然有其目的。
他久居位,習慣了做每件事都帶着些許功利。這沈家的夫人衣着雖然樸素,但他陳安何等樣人,一眼看出其氣質不凡,算不是豪門至少也是個富戶,若能露這一手,得其青睞,也能很快在這陌生的地方立足。
因此即便小桃話語滿是懷疑,他還是破天荒地再次對着小桃肯定地點了點頭。
陳安確實已經累到不行,萬里寒原一路奔波,時刻精神緊繃不敢有半分懈怠。如此作爲早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要不然也不會暈倒路邊被沈夫人撿到。
現下終於脫離了危險,他盤腿而坐,調勻呼吸,放緩氣血運行,以此休息。一來他是心掛黎光不敢深睡,二來,他天性善疑即便是沈夫人救了他們兄弟,他也習慣的保持最基本的戒心,所以只能以這種方法緩解疲憊。
不過這種高明的內家吐納之術,也不深度睡眠稍差,一會功夫,身便恢復了些力氣。
他也不擔心沈夫人看出什麼,此處與大周北地相當,生活環境惡劣,算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五六歲時也會隨着村教練習武健身,以期有個好身體,才能在此繁衍生息。看小桃的身手,想來北地之民人人會武。自己在其間絕對不顯另類。
果然沈夫人並沒有在意陳安的舉動,只是想再詢問些少年的身世,可看出他的疲憊,便不再言語更止住喋喋不休的小桃,讓陳安好好休息。
一路無話,唯有輒輒的車輪聲單調乏味地不時傳來,成爲這一路的唯一色調。
好在這種境況並未持續太久。
傍晚時分,裊裊炊煙出現在視野之,追本溯源清一色的灰牆瓦房尖尖冒起。一座整體呈灰黑色調的村落,出現在馬車之前,道路阡陌,井然有序,青石街道碎了夕陽,泛着微妙的光暈,雞鳴犬吠孩童歡笑聲向世人訴說着此處的平靜安寧還有溫馨。讓初見此景之人不禁心生感動,下意識地沉浸在這天倫之,反問己身似乎一生所求便在於此。
平澤溝並沒有想象破舊敗落,反倒有一絲世外桃源的韻味。
“這裡走出過很多能人,衣錦還鄉反哺桑梓者亦不在少數,久而久之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似乎是怕陳安對平澤溝這個名字先入爲主有所誤解,沈夫人微笑着解釋了一句。
陳安被這種溫馨的氛圍包裹,心靈爲之滌盪,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從未想過,平淡也可造如此景緻,和之相整日裡計較得失,與人爭勝鬥狠又有什麼意義。可能這種生活纔是自己真正追求的東西。
嘚嘚聲,馬車駛入村落,打破了繁忙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