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心月面上化開一絲訝異,卻又轉瞬間變爲惶恐,低頭道:“陛下明鑑,婢子與他從無私情。”
她語氣篤定,卻也沒有否定那個“他”的存在,算是間接肯定了陳安的許多猜想。
陳安笑了笑道:“你不必如此,你當清楚朕和曦珺都沒有把你當奴婢看待的意思,也都希望你能獲得屬於自己的幸福。”
在女色上,陳安出的沒有什麼執念,或者說他的所有執念都在慕晴的身上,以至於對其他人完全提不起什麼興趣。
姜曦珺對他幫助甚多,還算能讓他親近,但防備之餘也是親情多過其他情感,至於別的女人,包括虞凰兮在內都不過是一種利益交換罷了。
只要保證對方身後的氏族與自己一條心,隨便她們怎樣都無所謂。由是那些跟着她們陪嫁過來的女人,就更不被他看在眼裡了,其人的禍福命運,他從來就沒有關心過。
而在這裡面,姜心月算是個例外,因爲姜曦珺的關係,她在陳安心非只是個陪嫁女子這麼簡單。
姜心月目光低垂,略有一絲悵然地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如今婢子只想守着這寧靜之處安靜生活,別無他求。”
“是因爲曦珺的那個姐姐?”
姜心月默然,沒在說話。
對曾經高陽氏族的事情,陳安也有所耳聞,而姜心月對沈林的傾慕他也看在眼裡,不過話說到這份上就夠,個人有個人的緣,他沒打算操心去管,既沒有立場,也沒有心情。
由是將這個話題輕輕放下,咂摸着姜心月話的意味,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有些好笑地道:“居然還有人能把皇宮當成寧靜之處。”
姜心月擡頭看了他一眼,又低垂下目光補充道:“外面氏族林立,紛亂不休,婢子舉目茫然,而這裡雖然爭鬥更加激烈,但卻與婢子毫不相干,反倒算是清淨之所了。”
陳安點了點頭,有些唏噓地道:“朕作爲一國之君,反倒沒有你這個小丫頭看的通透。”
“那你日後有何打算?就居住在這深宮之?”
姜心月頓拜道:“望陛下成全。”
“你就住在錦嵐殿吧,不會有人打擾的。”
“謝陛下。”
姜心月頓再拜。
這時,殿門外忽然傳出侍衛的通稟聲:“陛下,沈統領求見。”
陳安下意識地看了姜心月一眼,見其面色微有變化,卻又迅速恢復正常,心道這人真是不經唸叨,遂高聲向外道:“帶沈卿來這裡。”
“是。”
陳安轉而向姜心月道:“你忙你的去吧。”
姜心月面色淡然帶着幾分異樣,端着水盆和一應清掃的工具,應是離開,再次消失在正殿和偏殿之間的甬道。
而不一會兒,久未相見的沈林一路走了進來,先與陳安見禮道:“陛下聖安。”
“朕躬安,沈卿有何時需稟?”
在大齊剛剛建立之時,沈林是他爲數不多的幾個可以信任的人,再加上其包打聽的能爲,陳安直接就給他委派了一個情報部門,內輔治政,外佐征戰。
本就是搞這個出身的陳安自然知道這個東西的重要,在他的悉心指導下,沈林也沒辜負他的期望,在對大乾的戰爭,在另一個鮮爲人知的戰場上,沈林大放異彩。
待得時局穩定後,陳安乾脆將這個部門抽調獨立出來,效仿大周的暗司,搞了個暗衛,以沈林爲統領。
只是,這傢伙對外還好,對內卻有些拘謹,在新的崗位上完全沒有什麼建樹,甚至有太多的私人感情。當然陳安也能理解,他作爲一個外來人,自小被氏族養大,總是有那麼一份感情在的,但無疑作爲一個情報人員,他是不合格的。
沈林自是不知陳安所想,他自懷摸出一個小冊子,對照冊子上所記的內容,就陳安離開這段時間的情況,認真地做起了彙報。
作爲東萊帝君,大齊的皇帝,陳安自然不用事事親力親爲,除了以溫良爲的內閣外,陳安還有尚書檯這個完全照搬大乾制度的秘書機構。尚書檯三百尚書可以爲他處理很多瑣碎事宜,甚至可以讓他當上甩手掌櫃什麼都不問。
按照規矩,一些零零散散的事情,只要呈報尚書檯,由尚書檯彙總,再呈閱給他。
一般情況下,沈林的暗衛也是把所獲情報整理成冊,呈交給尚書檯,經過審閱,再轉呈給陳安的。現在他親自跑到陳安面前彙報工作,明顯是有事要說。
於是陳安就這麼安靜的聽着他在那裡照本宣科的朗讀。
片刻之後,沈林本子上的東西終於讀完了,張了張口似還有話說,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陳安也不急,彷彿神遊物外。
良久沈林彷彿想到了什麼,道:“那個溫相還在東南主持局面,如今朝局困頓,需不需要將他給調回來。”
陳安目光有些怪,這句話牽扯朝局,根本不是應該沈林說的,他不像這麼沒分寸的人,究竟是何意。
“東南局勢混亂,又有舊樑國影響,雖都是普通民衆,也要顧及mín yì民心,不能肆意妄爲,溫相在那裡主持局面,朕才能放心。”
陳安沒有直接申斥沈林僭越,反而耐心解釋了一句:“卿與溫相一般都是朕信賴,有何事都可直言,不用避諱太多。”
“謝陛下信任。”
“嗯,沈卿還有何事要奏?”
陳安的聲音一片和煦,可心卻漸漸不耐,他知道沈林不是鼠兩端的人,可對他的優柔寡斷卻也是深惡痛絕。在沈林心或許陳安是他的君主,是他的朋友,是他需要效忠幫扶的人,可氏族的其他人也與他有很深的交情,有些話根本說不出口。
大齊建國十幾年,君王**,神器天授的思想基本已經算是深入人心,陳安這個君王也在整個東萊各大氏族主尊心銘刻甚深,可沈林還是那個沈林。
跪拜朝見的禮法或許讓他循規蹈矩,但卻不能抹殺他心的忠義觀念。
陳安也是心軟,他沒有親人,朋友也不多,沈林是爲數不多,能讓他有所認可的,說那句話,就是最後還想要給他一個機會。
可沈林遲疑了半晌,還是莫名地道:“那個高陽氏自寒叔病故,就很是紛亂,陛下出身氏族當協理內務,不可使高陽一脈衰落啊。”
陳安閉目,心最後一絲期待消失。
他能不知道,在他四處遊蕩的時候,溫良也久離京畿會有各種不妥;他難道不知道高陽氏是自己的基本盤,一定要維穩。
你沈林是朕的耳目,卻不能準確給予信息反饋,只知道在這隱晦提點是什麼意思?
“高陽氏與朕有恩,朕自然不會坐視其沒落,沈卿多慮了,沈卿如果沒什麼事就退下吧。”
沈林一愣,聽出了陳安話語的不耐,可他也沒有辦法,反倒心很是委屈。
有些事情都是捕風捉影,他根本沒有實據,且那些事情就算是做出來也是人之常情,不足論罪。
陳安叫他搞情報,他自然要做到客觀公正,不能搬弄是非,如此把話說得含糊點,有錯嗎?難道清楚地告訴對方,你整日裡出去遊蕩,不再皇位之上,使得滿朝武勳貴氏族都對你不滿。
到時候陳安肯定會問他:何人不滿。然後他再把整個大齊的上層建築全賣了,那豈不是動搖國本。
沈林從來不覺的自己是因爲私情,還不是爲了整個東萊好,所以根本想不通陳安是個什麼意思,最終悶聲道:“臣告退。”
陳安看着沈林退出的身影,心愈加煩悶,現在東萊已然建國,沈林竟然還在搞氏族城邦家和萬事興的那一套,簡直是搞笑。
況且他以爲他是誰,他只不過是個耳目而已,還有了自己的思想意圖,把皇權和勳貴氏族之間的矛盾消弭於無形,這是天真到什麼程度。
陳安在錦嵐殿鬱悶良久,最終頹然吐出了一口氣,因爲他左思右想,現其實這些事情根子還是在他,是他忽略了沈林的優柔寡斷。
一個國家的建立沒有血和火的洗禮根本是不可能的,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
東萊還是那個東萊,他陳安還是那個陳安,氏族也只會是那個氏族,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爲外患掣肘,內憂不平,才顯現出表象的和諧安定。
沈林太天真了,可他陳安不是,從小到大,他見識過了太多的廝殺,從來就不是個理想主義者,認爲自己人就怎樣怎樣。
這些時日以來,因爲曦珺的事,輕語的事,慕晴的事,大周的事,他看起來渾渾噩噩,意志消沉,可不代表着,他就真沒察覺什麼,就算沈林這個耳目較廢,他還有其他感官。
陳安邁步離開錦嵐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暖心閣。
在那裡有一個人已經等待多時。
由是他略顯遲疑的步伐在走進暖心閣的那一刻就變了,變得堅定無,多日來的鬱郁也從他臉上消失,暫時壓在了心底。
暖心閣的門扉閉合,閒雜人等屏退,只有一人被留了下來。
他似是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見正緩緩走進來的陳安,面上一陣驚喜莫名,卻又記起尊卑,大禮下拜道:“外朝野人丘淵見過陛下。”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