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鬼母現在身上可不輕鬆,不說她過去的仇家。就是這次她在京畿做下這好大的事情,也不允許她可以如此的悠閒。
事後聖庭的清算,被她所坑的其他三方鬼徒反應過來後的報復,都催促着她絕不能在中原久留。出海之舉,雖是尋找天機秘藏,但也未嘗不是躲避這些復仇者的一種手段。
可現在,她說停就停的舉動卻顯得任性無比,如果不是本性如此,那就說明的確是深仇大恨。
孫府之外,窺視的目光有三道,皆是平平無奇之輩,想來只是先行的探子。
不過孫府之內同樣察覺到窺伺的鬼母卻陡然睜開雙眼,立刻召來了孫壽和紅芷,吩咐道:“我們即可啓程,直趨流風塢。”
孫壽沒有說什麼,領命立刻去辦,紅芷卻有些疑惑道:“師父,我們不是要等那臭丫頭的家人來救她嗎?”
鬼母語調陰沉,似回答,似自語地道:“我實在是沒想到,那老賊竟如此果決,更沒想到,他能有這麼大的面子,能請來那人……”
“誰啊?”紅芷難掩好奇。
鬼母的目光一點一點地轉到她身上,眼神中蘊含着種種複雜難明之色,直看得紅芷心生怯懦,有心伏地認錯,才道:“外面有三個探子,其一自然是幽司耳報神,這江湖事哪兒都少不了他們;其二麼,或是那老賊的爪牙或是好事的江湖客;至於其三,若我沒猜錯,當是崢嶸山莊的探風。”
紅芷大驚失色,同在西川地界,她自然是不會不清楚崢嶸山莊的威風霸道,尤其是崢嶸山莊上的那位,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人。且作爲鬼母的徒弟,跟隨鬼母走南闖北,更是十分清楚自家師父對那位的忌憚。此時聽得是崢嶸山莊插手,本心上就怯了三分。
她小心地向鬼母道:“那位已封刀多年,不會親自出手吧?”
鬼母目光閃爍,在事實面前,倒沒有怨怪自家徒弟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
“如果老賊確定了是我,那他一定清楚,除了那人,誰來都沒有用,而崢嶸山莊的人也不是白癡,不會特意派人來送死,所以……”
她沒有說下去,可紅芷卻已經明白了,杏眼之中滿是驚惶,半晌都沒說出話來。直到一刻鐘後孫壽前來稟報車馬已經準備好了。纔再次聽得鬼母吩咐道:“帶上那丫頭,我們走。”
“還帶上那丫頭?”紅芷詫異出口,說完後才自知失言,連忙補救道:“呃,徒兒的意思是,大家同在西川,師父暫時還不宜與崢嶸山莊產生衝突,不若先將那丫頭放了,等我們從東海回來再做從長計議,反正來日方長。”
鬼母眼睛一眯,狠狠地從紅芷面上剜過,冷冷地道:“我用得着你教我做事?”
紅芷面色白的跟紙一樣,喏喏低頭:“不,不敢。”
“那還不快去。”
“是。”
“怎麼了?”
紅芷剛剛離去,步思卿就從房間中走了出來,這三天時間勉強夠她將所得信息消化完的,晚餐時更是下定決心,要跟着鬼母出海一探。不管怎麼說,不管當年的情形究竟是怎樣的,她對母親的思念是不會變的。
“沒事,只是我們可能要立刻啓程了。”
對於步思卿,鬼母倒是和藹多了,倒像是她纔是鬼母的徒弟。
只是步思卿對鬼母的溫和態度並不買賬,在她心中,這老妖婆可不是什麼好人,自己只是爲了尋找母親,纔不得不與之暫時合作。
“正好,我也想通了,我願意與你一起走這一遭,只希望你不要騙我,否則的話……哼。”
兩人說話間,紅芷就已經將圓臉少女提了來。人齊之後,鬼母一聲令下,大家登上馬車,離了孫府,再次向東而去。
路上,鬼母親自出手,將兩個跟的太近,比較冒失的探子給處理掉了。紅芷見此,更是拼命的駕車,想要快點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二十里外,一行十餘騎停在路上,正靜靜地聽着面前一人的彙報。
“你說什麼?鬼母跑了?”
一位鬚髮皆白,身着員外服,像富家翁多過江湖客的老者出言向探子確認後,一臉求懇地轉首向爲首一人道:“還請莊主爲老朽做主啊。”
爲首一人滿面滄桑,一身黑袍,正騎在一匹身量極高的紅色駿馬之上,馬側得勝鉤上掛着一柄通體黑色長達七尺的厚背長刀。
聞言寬慰道:“韋老放心,我既答應了你,自然會將貴孫女救下,且我兒與貴孫女有婚約,我怎麼也不可能眼睜睜地看着未來的兒媳婦遭鬼蜮之人荼毒。”
韋老面上還是擔心,不過多年練就的養氣功夫還是讓他強自鎮定並表現出一副安心的樣子道:“有莊主這句話,老朽就放心了。”
爲首這人點了點頭,轉首衝身後喝到:“給我追,我們馬快,在她們登船之前,必然可以將她們給攔下了。”
隨後不待衆人迴應,他就要率先策馬奔出,可突然之間心中無來由的產生一絲悸動,他下意識地循着這絲悸動的來源,向遠處的地方看去,同時口中喝到:“誰?”
隨着他這聲斷喝,異變陡生,樹林、官道、馬匹、屬下……紛紛如幻影一般褪去。
在他面前是一望無際的演武場,腳下是青石鋪就的地板,手中是及時摘下的那把黑色巨刀兵刃。
他也算是藝高人膽大,突兀來到這個地方,並不慌亂,只是循着感應,看向面前突然多出來的一人。
這人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樣貌,使得他第一時間將對方的面容看個清楚。而看清對方的面容後,被突兀拉到此地都沒有任何動容的他陡然變了臉色,厲聲喝到:“你到底是誰?”
陳安沒有回答,只是一臉複雜之色地搖頭苦笑道:“才二十多年不見,你就不認識我了嗎?秦嶸!”
自從在於洪口中瞭解天下大事,知道了崢嶸山莊的存在,他也就知道眼前的這位曾經宿敵和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繞之人也沒有死在東海一戰中。
說不清楚是一種什麼感受,慶幸有之,期待有之,卻偏偏沒有恨意。
或許時間真是撫平一切的良藥。
曾幾何時,他真的很想回來,回來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可後來他卻漸漸明悟,或許這一切從來就不曾屬於過自己。
一如面前之人,在當年恨的咬牙切齒,可仔細想來,似乎也沒有什麼仇怨,僅僅只是他一廂情願的嫉妒,嫉妒他可以站在陽光下,嫉妒他能受萬衆矚目,嫉妒他能被晴姐所愛。
東海之上的事情依舊曆歷在目,他寧願敗於自己手下,也不願讓晴姐受人蠱惑,或許是屬於一個男人的驕傲,但也未嘗不是對晴姐的摯愛。
這一路向北走來,陳安也想過,會不會遇上,或者是要不要去滄州看上一眼,可最後他還是逃到了這東海,對,來東海尋找輕語是一個原因,逃避未嘗不是另一個原因,因爲根本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晴姐,如何面對他。
只是卻不想,刻意去躲反而躲不掉,偏偏就在這裡,東海之畔,還能再次遇上。
在陳安對面,秦嶸面色一僵,喃喃道:“真的,是你?”
這個面容曾經化作夢魘,不止一次地將他在午夜時分驚醒,他可以確定,他不會認錯,死都不會認錯。
接着秦嶸面上漸漸升騰起一絲興奮之色,再次說了一句:“真的是你!”曾幾何時,對面之人就是他的夢魘,是他的心魔。
與陳安不記得與他之間仇怨不同,秦嶸可是深刻記得與陳安之間仇恨。
整個上清劍派都是被陳安覆滅的,儘管後來在師父和師兄弟幾人的努力下,大家又重建了上清劍派,可元氣大傷的門派再也不復往日的舊觀。面對妖災根本無力抵抗,二次滅門下,師父和師兄弟們具都戰死。
以至於他無數次的問自己,只有自己和齊師兄的上清劍派,還是曾經的上清劍派嗎?
雖然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可作爲一個宗門榮譽感極重的人心中卻清楚,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只剩兩個人的門派,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能讓自己引以爲傲的宗門了。
究其源頭,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陳安,是他破壞了這一切,是他雙手沾滿了自己師兄弟們的鮮血,這一切讓秦嶸怎能釋懷。
只是東海一戰後,陳安就失蹤了,秦嶸也沒有辦法,總不能向空氣報復。由是,這滿腔恨意就變成了終生遺憾,二十年都不能釋懷。
可現在陳安又突兀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這怎能不讓他興奮莫名。
“你果然還活着,真是太好了。”
一句話解開二十年的心結,秦嶸長刀一軒,擡手指向陳安道:“你知道嗎?我足足等了你二十年,這二十年來,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只想與你再續二十年前那未完一戰。”
被詭異拉入此地的稍許忐忑瞬間不再,他的眼中此時只有陳安一人。
“拔劍吧。”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