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自認說的都是實在話,禾青看着卻氣不順,尤其院子裡的奴才一衆都在看笑話。
禾青看中一樣東西,依着性子必然是斤斤計較的主兒。雍親王見禾青這麼巴巴的迎自己,心裡也是有了底細。不等禾青言語,雍親王頜首,往前踏了兩步就往東面院子領道,“那就陪爺走走吧。”
所謂男女之情,當要花前月下處處曼妙才能觸情。
以前不敢想,後來想不得,再就是想不起。勾勾勒勒幾十年了,孩子都大了,禾青還晚成的念起了自己該有的情分。禾青心裡勾動着,腳下漫步跟上。本來就是自家院子裡的,以往也這樣走過,只是難得有了這樣的心思,自然大有不同。
雍親王隨意瞥了一眼,見禾青與自己走着,略後一點。臻首娥眉間,竟隱有雀躍羞態。雀躍也就罷了,只當禾青心有所託,或是內有喜事。可這羞態呈於日下,登時把雍親王驚了又驚,回顧幾眼,面色疑色。
平常就是個遇事處變不驚的主兒,但是內院之中鬆懈慣了,雍親王不做掩飾的模樣入了禾青的臉,腳下輕曼着,道,“看着我做什麼?”
“你今日總覺得古怪,到底是求個好還是辦了壞事?”禾青開口問,雍親王舒開眉頭,也沒多婉轉的應了。
禾青聽此一句,不服氣的哼了哼,“就不許是我想通了什麼?”
雍親王從善如流,斂眉隨問,“想通了什麼?”
哪有這麼直當問的?禾青想說雍親王蠢呆,可想自己一來都讓雍親王說不過兩句軟話,沒得好笑的樂了,“哪有什麼?不過是半生入府,好不容易孩子大了,自己日子也能消停下來。我這樣,四爺覺得不好?”
這是,要體貼他的意思?
雍親王當真沒往這一面思慮過,禾青一說,還真有些呆了。
禾青徑直的走着,改自己領着爲首,“只是想着這些年難免疏忽四爺,只是四爺待我仁厚從不勉強此道。原來我還小氣,心裡也和年氏泛酸,可如今細細想來,還是自己遭的罪過。”
原來自己篤定自己,是個事事嚴令自己,在四爺跟前深諳此道。卻不知曉有人對自己十年如一日的還是好,心裡就難免不會又嬌氣的時候。一點一點的累計,又之自己不是當真柔順謙卑的閨閣女子,脾氣大了,也就成了恃寵而驕之病。禾青就着醍醐灌頂的爽快,人也耐性許多,見雍親王面上自有一派的冷色,倒也不懼的說了。
雍親王怔忪着徑直點了頭,反應過來禾青這是自請低頭,要和他好好過日子的意思,還頗有些不自在的端了禾青兩眼,驀道,“看你了這些年,你我脾性都是心知肚明的。前頭日子都過來了,沒理由現今要你轉變的。一如原來就好,不必委屈自己。”想着禾青還提了年氏,想禾青要是有心轉性,不自在的就學了年氏那副柔順面孔,便有些心驚。一個就罷了,好歹她是自來如此,原也符合印象。好壞煩了,他扭頭不見就是。可要是這位主上了心,他就是躲在了書房,也能捏着鼻子拿着強調進了去。
最古怪是,想不出禾青的臉放在年氏身上,襯着那副行徑,雍親王還真是不樂意了。
禾青不曉得雍親王心思一轉,想到遠處去。只是見雍親王體貼自己,心裡窩心的甜,笑道,“四爺說的是,脾性定是改不得的。就是感慨自己心眼馬虎,總對不住四爺的心意。”
其實都挺好,就是當年一個小姑娘,到有了朝曦,隨之就是弘昫又晉升側福晉。自己晉了王爺爵位,自然禾青一升再升,半途還添了個皮小子弘昰,禾青就是對雍親王再多的心思,也分了分,掰了掰,揉的急不可見。何況禾青再是得寵,就是心底裡恩愛情深,也不是嘴裡黏糊的人,風裡來雨裡去這些年又心裡念想還有新的妾室入門,心裡再有個彆扭。府裡總覺得賦閒居士最是風光,卻不知兩人漸漸地淡了許多。
要不是禾青這麼興起,自己還真有些自然而然的順從。等過些時日,禾青不與自己打嘴仗了,這日子還真就要冷了。
雍親王出神的想着,府裡府外糟蹋事實在太多,見禾青這麼有心,心裡頓覺安慰。如此也知禾青並非笑話,大感欣喜,上前拉着禾青的手拐往後院去,“你要有心是好事,只不要高興兩天又忘了,見了爺是惱,見不着又是刺,哪個受得了?”
禾青扭着眉頭,“我有這麼反覆無常?”
“正是。”雍親王腳步一頓,兩手一拱,一副苦大仇深的求道,“還請武大人記了這一回,再也折騰人,也好讓我能翻翻案,有個話說。”
說得自己是有多得理不饒人似的!禾青不願再叨叨這個,反而伸手扯了雍親王的衣袖,“走吧。”不說則以,一說就是滔滔不絕,煩死個人。
雍親王突然暢快了,敢情自家孩子原來是添了夫妻爲長輩的樂趣。可受了這些年,孩子一走,反而又把那些漸冷的情分又添了回來。可見他原來的氣不算白受,但也有些感慨。早知是有今日光景,弘昰這孩子他更該早些扔出去了。
一衆奴才跟着身後,不遠不近的。兩人都不急着回院子裡去,索性攜手悠然的漫步。雍親王高興,還拉着禾青看了半天當年的石榴樹。石榴幾年來碩果累累,長得尤其之好。唯獨回到院裡看到前院一片五色小花,或是鈴蘭,或是水仙。除了入門的幾棵櫻花,竟在沒有樹一類。原來那棵徑直通天般的梧桐,隨着朝曦出嫁做了嫁妝後,禾青似乎更情願料理這些小的。
雍親王緊了緊禾青的手,突地打趣,“要不,再添個女兒?”
後面的三個兒子養夠了,想想月泠出嫁不多年也去了。唯獨有個離得山高皇帝遠的朝曦,雍親王雖然不捨禾青這一時的柔順,但也知曉禾青的性子不宜這樣低落,念着念着就打起了女兒的主意。
禾青養的孩子都沒問題,再來個姑娘,也不怕吧?
雍親王如斯想着,神情間盡是歡喜。禾青見此很是頭疼,顧不得臉紅,反是狠狠地瞪了雍親王一眼,“前後已經三個孩子,我都這把年紀了還要一個?四爺把我當什麼了?就在院子裡,專門營生孩子的?”
“三個算什麼?你看十三弟妹都有幾個孩子了?你這年紀也不是不能,多一個好好養着,爺大可請阿瑪旨意留在京城,省的你日後冷清走訪麻煩。”雍親王吊着眼,看着禾青的臉色,大有不認同的模樣。
禾青知道雍親王是真心心動這個主意,可是自己卻是哭笑不得,遂搖了搖頭,“弘昰這孩子就虧了我,現在都什麼年紀了?孩子要好就要保證大人的身子好,我可不要折騰着玩,到時候引得各自心痛。再說了,弘昫底下還有個烏希哈,我還來不及疼呢!”
雍親王一聽,頓時回過味來。神色引有愧疚,他看似寵愛,但也是一個月裡能抽空多來坐着說兩句話罷了。禾青當時因爲弘昰,還真吃了苦頭,比着原來也多靜養了兩個月,吃食都很是細心精緻。至於烏希哈嘛,他的印象淺薄。
剔了爲政的心思,他心裡能記下鮮少的幾個人也算不錯了。
原來是好事,倒讓自己三言兩語說的人懨懨。禾青也無可奈何,轉頭吩咐人快些準備晚膳,“四爺今日來,夜裡可還要忙?”
如今一個個都盯着那把椅子,雍親王雖然低着頭不曾露出聲色,但也很得旁人矚目。雍親王點點頭,“既然來了,就不忙了。”
禾青看了院子後面來了幾個丫頭,笑容有些詭氣,“四爺可是說話算話。”
雍親王一怔,他自然也察覺有疑。隨之看了過去,正是翠鶯堂的奴才,川紅。
禾青歪過頭,等着川紅過來,語氣裡很是熟稔,“你怎麼來了?可是年側福晉又有什麼要緊的事?”
賦閒居士的院子裡,若無禾青的口令,都是有規矩辦事的。譬如雍親王來了,看着什麼時候什麼人來,進得進不得都是禾青說好的。雖然沒出什麼截胡的事情,但禾青也真的是很多時候看到翠鶯堂的奴才,久而久之也都看得臉熟了。
川紅不想禾青先和自己招呼上了,連忙福身行禮,道,“主子說年大人進了些海里的吃食,因身子怕涼,一時吃用不得。八阿哥哭鬧不停,主子實在自顧不暇。聽聞王爺在賦閒居士,就讓奴才帶了過來,讓武側福晉也一併嚐嚐。”
那她吃了東西,可是就要幫她說說話了?不說,雍親王就覺得她小氣了?
禾青眯着眼睛,笑了笑,“年側福晉好賢惠,只是這話我也當不得主。”說罷,扭頭就和三兒吩咐,問問廚房做了哪些菜,興許有換的有不用的。
川紅見禾青大大方方的已經做了主,無奈還是看着雍親王等着後話。
雍親王睨着廊上的鈴蘭,冷道,“既然主子忙不開,你就快些回去伺候着。讓她好生歇息,省的又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