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稥居院牆上爬滿了藤蔓,鬱鬱蔥蔥的綠葉,寬大的葉片上盡是蟲洞。若是有人在遠處看,滿目皆是葡萄,紅豔了枝椏,把一莊農家小院妝點盛夏之景。
弘晝哭巴着臉,既往前探頭又要往後壓着弘昰跳動的手腳,只覺得腹背受敵,苦不堪言。兩人熟稔而麻溜的穿過廊道,徑直到了院牆角邊。仗着身量不大,身型矯健躲在了植被的後頭。弘昰踩着石頭,拉着葡萄蔓往下拉。
葡萄長得太盛早就無力垂下,隔了一道青牆,便是裡面人見了動靜也不如何察覺。弘昰膽子大,一手扯着藤蔓,一手摘了一顆葡萄給弘晝,“諾,吃吧。”
弘晝撇過臉,“仔細打了藥,毒死你算了。”
“嘖嘖嘖,最毒小人心啊!”弘昰得意洋洋的緊着鼻頭,仰着下巴,止不住的身子抖兩抖。等着弘晝看不過去了,弘昰這才嘖嘖的把葡萄轉送到自己嘴裡,“額吉就喜歡新鮮的,看着喜歡也常會摘了就吃。院裡的尚且如此,院外的自然也不出奇。”
弘晝仰着頭,看着藤蔓遮了半個日頭,透着涼愈發蹭着牆邊不挪動了,“好多蟲啊。”
“你怕蟲?”弘昰眯着眼,打量着弘晝,蠢蠢欲動。
弘晝當下白了眼,“去你的。行了,你也吃過了,該回去了。”
“回,回哪兒?爺纔出來偷偷氣,這點吃的也就塞牙縫。趕着回去看那一老一小的苦臉,可別噁心我咯!”弘昰不無可惜,拍了拍大腿,揚長嘆息。
弘晝聽了,又有些無可奈何。他也不喜歡書房,那點東西也不是隻有四哥那種刻苦的人才學的懂。只是他嫌麻煩,也坐不住,自然不肯四哥那樣做樣子,又是賣弄學術的得意小人模樣,自然而然也就和六弟王八看綠豆,呸呸,英雄所見略同的,湊在了一塊。
但是吧,整日裡看着四哥那德行,他看不過眼。可額娘也說了,還有武額娘也是一番好心。平日更有宋額娘對自己眼珠子的疼,自己也真不好紈絝隨意過了頭。就說弘昰吧,他再鬧可他能放下臉來,哪怕是在地上打滾,也要哄得阿瑪多疼他一些。要是自己的話,這種沒譜沒形的,還真是做不出來。
嘶,怎麼有些人就是沒有臉皮呢?
弘晝盯着弘昰若有所思,不由得摸了下巴。灼灼目光相對,弘昰無法忽視,只能呲牙咧嘴的回過頭來,一瞪眼,“怎麼的?吃不着葡萄,該說葡萄酸了?”
弘晝點了頭,“你剛纔吸了口氣。”
吃得太猛,弘昰這小白牙也不定忍得住葡萄的澀。弘昰白了眼,放開了藤蔓,又把腳下的石頭搬挪一點,一隻眼睛探到牆邊雕空的石窗上,電光火石間,身手敏捷的奪得一個小青瓜。
青嫩可口的青瓜,夏季裡就是不涼拌,張口送到嘴裡也是很清爽的可口零嘴。
弘昰掰了一半給弘晝,“這個總要吧?”
弘晝勉爲其難的接過,咬了一大口吭哧吭哧的在嘴裡啃着,青瓜的水很多,一下子滋潤了嘴裡的火氣。弘晝眯着眼又咬了一口,想着兩人杵在這裡太過惹眼,乾脆盤腿就地而坐。行徑灑脫隨意,思緒也隨之回來,道,“四哥這人與咱們大有不同,倒不是說不好,只是親近不得。可你這麼直白的對着,多少就是你的不是,要是今日又被師傅告一狀,阿瑪可就”
“打我們?”弘昰趾高氣昂,一副吾乃第一,天下其誰的闊達和自信。
弘晝冷不丁的看着,當時就笑了,“打是要打,不過這心裡嘛。”就難說了。
兩人都是人精,天天臭皮匠湊一塊,有什麼念頭不過是看一眼就明白的。弘昰滿意的呵呵笑,卻搖頭,“這回就算了,要是他真讓師傅告了一狀,他就得不償失,太過急性。真栽了跟頭,可沒人頂上了。”
“最重要是,這個師傅死腦筋,不用咱們只怕兩人也合不了!”弘晝眼裡閃過一道光,對於弘曆這個四哥,他還真的沒多少留情的心思。
都說親戚兄弟是最親的,可這也要看是不是一個媽,這個兄弟又是什麼德性的。弘曆鋒芒畢露,不知風必摧之。卻自來愛耍小聰明,活似兩個弟弟多蠢一樣。弘晝整日和弘昰抱團,見了多少弘曆大大小小的刀光劍影,可說是弘曆從小的詭計滋養了弘晝和弘昰。看得多了,眼見也高了,對於弘曆也看不上了。
弘曆後來反應,孤軍奮戰是不行的。可惜醒悟太晚,遇到兩個小氣記仇的弟弟,芝麻小事都一一印在心中。弘曆是軟硬兼施,哪怕是好心的,壞心的,在弘晝看來都覺得,這就是陰謀!弘晝和弘昰太排外了,有時候弘昫戲謔着,都要露出一些酸意來,何況是弘曆?
一根小豆芽,還能掰動兩團小豆芽?
皇家子孫都是聰明的,弘曆這樣的人或許得一些直性的喜歡,或是討長輩喜愛。但是同輩之間,尤其是爭寵猶如喝水的皇家之中,弘曆其實聰明卻不狠心,小小詭計煩不勝煩,不多人喜歡還容易讓人齎恨。
可是,弘晝吞了最後一口青瓜,有些犯難,緊着眉頭,“我說,他這兩年手段長了不少。怎麼說,也有嫡額吉撐腰,他額娘不省事,咱們當這是逗着玩。可他要是不得手,氣惱上了,狠下來硬要使壞,咱們可不是防不勝防?”
弘昰笑眯眯的點頭,“所以啊,他可以跑,但不能飛。”
弘晝不由得掃了弘昰一眼,“你有什麼主意?”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這個四哥動作大了些。咱們這些長輩關注的也多了,如今阿瑪看他也說心思過重,爺覺得他飛不起來。”弘昰自覺良好,悠哉悠哉的還挑了挑眉頭。
弘晝看了一眼,又看了第二眼。如此重複幾回,驀地笑了,“差不多,咱們也該回去了。”
弘昰摸着喉嚨,回頭看着青牆,望眼欲穿般呻、吟,“我這個額吉啊,心一狠都不讓我請安了。”
“請你個頭,武額娘看你一回就氣一回。”禾青還託了耿氏,轉交弘晝,平日裡拖着弘昰。近來,就不要讓他有雞飛狗跳的機會。今天實屬意外,自己也是緊着兩天太難受想順道出來溜達溜達,想來是沒事吧?
弘晝驀地有些心虛,回去的步子又快了一些。
弘昰大步往前,似乎不願回去,偶爾還要在廊柱邊上轉悠兩圈,無比不捨。弘晝也有些意興闌珊,繞着院子還摘了朵花,趁弘昰不備,就往其辮子上一紮。
弘晝動作隱秘,紮在肩下一點,光色打下來看不到,弘昰也以爲弘晝是拍了他一下。弘晝這兩天憋悶很多,無形的減少了弘昰活動,這一下可是勾動起來,咋呼一聲,張牙五爪的就撲了上去。
禾青過來的時候,看着康熙站在廊上,遠遠看着什麼,臉上很是懷念和輕笑。禾青順着瞧過去,只隱約的聽到有人說話的動靜,不由心頭一動。
“汗阿瑪,這邊請。”雍親王無奈衣衫不潔,換了一身長衫常服,比之方纔體面許多。
康熙回過頭來,禾青亦步亦趨的跟了過去。康熙想來興致不錯,瞧了禾青一眼,好似無意的一瞬,問道,“安恪可有信?”
四福晉早就收到了康熙來的消息,就在正院裡備下禮儀吃食,恭迎康熙過去。禾青知道自己就是陪同,自己躲着是鬆快,留下來也是皇恩。許久未曾這樣靠近康熙,禾青還真有些恍然。康熙一問,禾青笑着上前,就如當年一般攙着康熙,“來過,她家的縱着她,如今成了野馬,都快玩瘋了。”
這動作親暱,又讓人回憶。
康熙到底年紀大些,免不得軟乎着總會憶想當年。想着想着,康熙不自覺的柔了臉,看着禾青的眼神添了幾分舊日的懷念和疼意,“好!咱們大清的格格,就該像這樣!”
雖然說公主和親,是有政治的因素。但是每一個女兒出嫁,康熙都是親自挑選的夫婿。可惜哪一個女兒長也不過三五年就去了,便是留下的,也是抑鬱嬌弱的。到了孫女輩,也依舊不能免俗。自己從小看到多少如此例子,想着皇家兒女只怕是受了天恩富貴,便免不得了這樣的生來命運。
如今有一個活蹦亂跳的,康熙也高興。
“好什麼?汗阿瑪可該和額爾德穆圖說一聲。這出嫁已有九載,至今得了一子,總推說生養就是死門關,咬着牙妾不進門子不再出,成何體統?”雍親王說起這個就氣,索性跟前暫時就幾人,念起朝曦這個孽女,他是絲毫不鬆口。
這本來就不該是雍親王說的話,康熙先是回味了額爾德穆圖此人是誰,又是感嘆朝曦竟出嫁九旬,再來則是朝曦真是好本事!康熙心裡美得很,禾青也看出來了,自然不會迎合雍親王的話,道,“老爺子您聽聽,人家都是心疼女兒,可這一出門,感情在四爺眼裡女兒還不如女婿得心。”
“老四啊,你子嗣不豐,朝曦是太后和朕都喜歡的性子。朝曦這算什麼,這就是咱們滿洲姑奶奶該有的性子,朕看沒錯。等明兒這個額爾德穆圖進京,給朕請安。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再問就是。”娶進門的女人可以挑剔,但是嫁出去的女兒更要護着,這是康熙盼都盼不來的,這老四的腦筋,真是拐了彎了。
康熙當下就看不上雍親王,回頭看着禾青,更是撐腰道,“你回個信,今年也讓這小夫妻進宮來。朕,也許久不見這些晚輩了。”
自家爺子嗣的確不豐,至今朝曦成了唯一存活的女兒。雍親王說的何嘗不是氣話?不過是怕朝曦太過強勢,下半生不得勢。又怕只有一個兒子,緊着人有風雲不測,人有旦夕禍福的難頭。鞭長莫及,誰還能幫把手?
康熙不服老的剃了長鬚,一頭銀髮漫天入目,神情一如當年的驕傲自得。禾青忍着酸意,說不出是爲了什麼,緩緩福身謝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