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曇蘿便跟隨大軍開始上山。獵場設在半山腰處,而駐紮的營地也相距不遠。
山上空氣溼潤,多雨水。他們出行的當天,烏雲低沉,昏暗的天際隱隱伴隨着雷光閃爍,碧綠錦繡的風光皆像是蒙上一層頹敗的灰色。
曇蘿到達營地後才知曉,此次參與狩獵的衆人都聚集在山上一片平地紮營。也就是說,她會在此處遇到宏逸還有其他親王公主。
好在她不用跟隨太子爺出去狩獵,想必和宏逸他們碰到的機會倒也不大。
安頓好後,景耀換上一套鴉青色胡服騎射裝,墨髮束起,腰間掛着寶石匕首,乾淨利落英氣逼人。
在她得知翟影和景耀是同一人後,最近一段時間,曇蘿怎看怎覺得彆扭。特別是對方早已知曉她是女扮男裝的假漢子,她還茫然不知地主動獻身,當真是虧到血本無歸!
“乖,在這等我回來。”他含笑說道,勾起少女的下巴輕輕印上一吻。
老孃我的一身樹皮,在他看似脈脈含情實則火辣辣的眼神下落了一地。
她不甘示弱地踮起腳尖,在對方光潔如玉的下巴上咬上一口,挑眉道:“喏,給你蓋章!”
景耀摸摸下巴上的牙印,風流調笑:“嬌妻賢妻都不及我家蠻妻,不知打到獵物後,夫人打算如何回報?”
這騷包狐狸,果然適合賣笑。
“快去吧,今日還等着你的野味開飯,有什麼話回頭再說。”她死命推着男子,將他一路“送出”賬外。
對面營帳中,宏逸一襲茶色胡服恰好路過,他眉頭微蹙地凝向眼前動作親暱的主僕二人。
“皇兄也在此,不如一同前往獵場如何。”宏逸倏然做出邀請,在他身後,緊緊相隨的是長孫輔機以及近百名天策軍,弓弩冷箭,儼然一副要展開圍獵的架勢。
“不必了,爲兄身體未愈,此次狩獵只當是出遊,有田統領和羽將軍相陪即可。”景耀在護衛的攙扶下翻身躍上駿馬,在他身側,是相繼趕來的兩位上將。
“這翠華山地勢險峻,時遇山崩,山中又雨多溼滑,皇兄既然身體不適也不必勉強。不過那樹林可不比宮中的御花園,獵場野獸遍佈,皇兄只帶兩位屬下出行,恐爲不妥啊......”
景耀睨了眼宏逸,這小子巴不得他早點消失,哪會這麼好心提醒自己。
“爲兄向來只看重實力,這兩位上將可都是以一敵百的勇士,倒是二弟你,帶這麼多護衛恐怕會驚擾了獵物,最後徒手而回。”
“事實勝於雄辯!你我兄弟二人多年未見,既然皇兄身體不適,我理應該替皇兄狩得野味補補身子。不過凡事都講究禮尚往來,不知這位俊俏的小侍衛,皇兄能否忍痛割愛,賜予二弟?”
宏逸字字珠璣,犀利的眼神卓傲冷冽,他毫無顧忌地直視太子,通透得似乎能看穿一個人的內心。
曇蘿心虛地躲在景耀身後,儘量縮小存在感。宏逸這男人溫柔起來似高山流水,凌厲起來簡直就是洪水猛獸。
景耀倏而眼神冰寒,半眯的眼凝向面前狂傲的男子,然脣角勾起彎月弧度,在驟冷的氣氛中突然爽朗笑道:“二弟真是說笑了,你身邊已有房喬、輔機幾名賢才輔佐,何必連本太子身邊近身服侍的侍衛也不放過!還是說,你們秦王府那邊窘迫到人手不足,倘若如此,從東宮抽調幾名禁衛過去便是。”
曇蘿咋舌,太子爺當下笑得如此開心分明就是怒極的徵兆。話說這世上敢忤逆他的也只有宏逸一人,換做是她,那便是逆來順受。
就在兩人劍拔弩張之際,齊王和滕王騎馬而至,打破僵局:“大哥、二哥,今兒天色不好,不如趁着雷雨到來前趕回營地,以免溼了衣物。”
宏逸略一頷首,勒緊繮繩向着東面揚長而去。
景耀默默看了眼曇蘿,嘴脣翕動,調轉馬頭漸行漸遠。
空曠的營地前,曇蘿靜默無語,視線依舊落在前方樹林漸漸遠去的身影。剛纔他溫柔的眼神,恍若透出一絲決絕?
是她想多了嗎,不過是狩獵而已,以他的武功和身手,這山中猛獸自然不在話下。
如今她決定要留在宮中,無論前方是怎樣未知的將來,她都會陪他一同走過。
以她凡心未泯的心性果然不適合修仙,既然讓她再次遇到真心相愛的男子,這次,她必會牢牢把握,絕不能重蹈覆轍讓兩人有了誤會,生了間隙......
“這位是東宮新任的譚侍衛?”一道沉穩的聲音隨即傳來。
在她對面,迎面走來兩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問話的那位眸光精明,黑鬚白袍,手持一把鵝毛羽扇,頗有幾分文人雅士之範。
“你是?”她細細打量。
“軍師房喬。”那人自報名諱,羽扇綸巾,風姿翩翩。
“不認識......”曇蘿苦思冥想,她來到人界後認識的人屈指可數,眼前這位男子看着眼生,不過,他身旁那位倒是眼熟的緊。
“無妨,本官亦是從翟大人那處聽聞過譚侍衛,如今一見,真是英雄出少年,不僅身手出衆,連相貌也俊逸不凡。”
原來眼前之人是秦王那邊的謀士。
看來景耀這人極善僞裝,易容變聲後,不僅是身邊衆人,哪怕是他的至親舊友都未曾識破。
當初她也百思不得其解,東宮內好生待着的太子怎會和她在洛陽官道上相遇。
據他描述,當時得知宏逸打算率兵回京,於是僞裝成書生翟影,快馬加鞭地趕到洛陽,機緣巧合下又遇到剛好出師行走江湖的臨淵。
曇蘿完全能想象,臨淵這初出茅廬的傻小子是如何被太子哄騙上路,心甘情願的做了他跟班。可憐這娃子至今都不知道被人騙身騙心,還傻愣愣地待在秦王府替他做眼線。
眼前這位自稱房喬的男人,應當是他潛伏在秦王府後相識。而他身邊那位是......
“哦,這位是秦王府管家荀衛。”房喬適時介紹。
“見過譚侍衛。”那男人不卑不亢地拱手,當即讓曇蘿想起她確實見過此人,就是那個給宏逸趕車的老實人。
曇蘿略一點頭,眼前這二人同她一樣,是留守營地的。打過招呼後,她轉身回營。
厚重的雲層之上,是紫青色的閃電透過雷雲,照徹昏黃的天空。
“轟隆——”
雷聲炸響,外面照亮的同時,白布營帳外,伴隨着吵雜喧譁,幾道忙亂的人影頻頻晃動。
曇蘿聞聲走出營帳,房喬一臉驚慌失措地大聲疾呼:“快來人啊,荀管家被蒙面人抓走了!”
“房喬,剛纔發生何事?”曇蘿上前追問,這裡禁衛森嚴,居然還有不怕死的傢伙作亂,再說了,抓一名管家有何好處,難道拿來威脅那冷心冷情的秦王不成。
“剛纔我倆回營,猛然間,山上衝出一名蒙面人強行劫走了管家。”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
“東南面。”房喬遙遙指向樹林。
“勞煩房大人隨在下一同前往,也好尋人。”她眯眼看向昏暗濃密的叢林,此時早已不見人影。”
“萬萬不可!”房喬神色躲閃,連連後退,臉色慘白冷汗涔涔,“本官不通武藝,更怕血光,去了只怕會拖累譚侍衛。”
“那在下前去尋回荀管家,若是太子爺回來,你讓他靜心等我回營。”曇蘿瞥了眼相繼趕來的侍衛,運起御風術飛身掠入樹林。
林中空氣溼潤,裸露的岩石上青苔遍佈,與藤蔓縱橫交織。
幽暗叢林間,隨處可見的是茂密粗壯的龍爪榆,恰似巨大的囚籠,從枝幹上垂下無數綠葉。
越是深入,林中光線昏暗,密不透風。山路崎嶇蜿蜒,曇蘿知道這是前往峰頂的路。
穿過這片樹林,天空翻滾的烏雲彷彿近在咫尺,而腳下,是刀削般的斷壁絕崖。
“別——”
附近傳來男人驚恐地呼號,和着嗚咽的風聲在山谷間迴盪。
曇蘿當即循着聲音來到一塊凸起的岩石上,在她面前,是蒙面人持刀挾持荀管家,眼神警惕,盯着步步逼近的少年。
曇蘿瞅瞅身後,那幫護衛顯然被她甩得老遠,遠水解不了近火,最後還不是她親自出馬。
“你們弄錯人了吧,劫持一名管家,呵,大爺我還是頭一回見聞。”她故作輕鬆地開口,“放開他,想要什麼儘管提,反正他主子也不差錢。”
“將劍放下。”蒙面人瞥了眼她手中的佩劍,冷然出聲。
“好。”她毫不猶豫地將劍扔開。
“想讓我放人倒也容易,不過,你得說出秦王遺失之物被你藏在何處?”
“他弄丟的東西你找我作甚!”先是太子,後是這男人,怎麼都管她要那勞什子的“遺物”。
“不想說是吧,我手中這男人,可是知道有關秦王的一切,包括他當初爲何會向長孫府提親。”他在賭,眼前這女人數月前冒充長孫若水,必有目的。
曇蘿聞言,先是一愣,她只知道宏逸對音音萬般寵溺,卻不知爲何緣故,難道另有隱情?
“好,我告訴你!”自從那晚從溪邊拾到魚符後,簡直就是厄運纏身。她不懂,就這塊看似值錢卻不能變賣的朝廷御用之物,爲何人人爭相奪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