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痕被病魔折磨得非常虛弱,手上根本沒多少力氣,光是拿筷子吃飯這種小事,都做得無比吃力。好幾次,他夾起來的菜葉,眼看着快要送到嘴邊了,卻手一抖掉在了小餐桌上,還差點弄髒了衣服。
他心中很是懊惱,他本就是一個驕傲的人,如何能夠容忍自己變成這幅樣子。加上蘭沁在旁邊,他就更覺得難受了。
蘭沁輕輕地說:“錦痕,讓我來餵你吧。”
這已經不是她頭一次給他餵飯了,自從他虛弱得拿不穩筷子開始,她就開始喂他了。今天是因爲她先前不在,蘇錦痕才自己吃的。
蘇錦痕強壓下心頭的鬱悶,淡笑着說了句:“好呀,麻煩你了。”
蘭沁也輕輕地笑着:“說什麼麻煩不麻煩的,你我之間還用得着這樣見外麼。”說着,她就接過了蘇錦痕手上的碗筷,一口飯一口菜地喂他。
蘇錦痕吃得格外仔細,恨不得把每一口食物,都咀嚼上一百次才嚥下肚。
他承認自己是在故意拖延時間,想要把這種溫馨的時刻,儘可能的延長。他不是不心疼蘭沁,而是預感到這樣的機會可能不多了,纔會放縱自己,小小地任性一回。
蘭沁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和平常一樣,一邊喂他,一邊溫柔地說着些有的沒的。
蘇錦痕安靜地聽着,心裡頭卻非常難過。
他的觀察力那樣敏銳,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蘭沁身上穿着的衣服,是新買來的。
她消失一天一夜,絕對不是陪孩子去了。
蘇錦痕不想繼續往下猜,只是心裡頭依然無比難過。
他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蘭沁早晚有一天都會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只是這樣清醒着意識到她的逐漸遠離,讓他格外的難受。
畢竟,他也不是什麼聖人。這樣一日一日地接近死神,他也會恐懼,也會身邊親近之人生出無限的依賴。他的心越來越敏感脆弱,像是一個渴望溫暖和關愛的小孩子,任性地渴望更多,更多……
被無限多的愛和溫暖包裹着,安詳地離開這個世界,是他心中最後的願望。
可是,蘭沁的種種變化,卻讓他清醒地認識到,自己能夠得到的愛和溫暖,正在一天天的減少,甚至很快就要徹底失去了。這讓他如何能不難過?
他用最後的理智,拼命地抑制自己,讓自己不要去怨恨責怪她,可卻無法遏制住心底裡一陣陣抽搐般的疼。
他像個缺愛的孩子一樣,拉着蘭沁的手,絮絮叨叨地講個不停,不願意讓她離開。
他害怕。
他真的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死亡。
不知道究竟說了多久,蘇錦痕甚至都不清楚自己在講些什麼,他的精神都開始恍惚了,睏倦的感覺潮水般一波波襲來,他卻咬着牙固執地不肯入睡。
他不知道蘭沁會在哪一天離開自己,所以拼了命地想要留住跟她在一起的每一秒。
他怎麼捨得把時間都浪費在睡眠上?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要不了多久就會長眠不醒了,現在少睡一點,又有何妨?
蘭沁一直耐心地陪他說
話,並且清楚地感受到了,他心中潛藏着的恐懼和不安。
她只以爲,那一切的源頭都是死亡,卻沒想到,其實是自己給他帶來了那麼多的不安。
蘇錦痕一直拖到了十點多,才終於支撐不住,慢慢睡去。
蘭沁也已經累得要死,猶豫了一下,決定不會雲驍的公寓了,在自己租住的房子裡過一晚上再說。
爲了方便照顧蘇錦痕,她特意把房子租在了醫院邊上,走路回去也就兩三分鐘而已。
到了家,她只洗了個澡就睡了。昏昏沉沉之中,好像聽到有音樂聲在響,她太累了,一翻身就又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發現,屏幕上顯示着六個未接來電,全是雲驍打過來的。
她的心狠狠一沉,卻不敢耽擱,趕緊回撥過去。
不曉得是不是故意報復她,雲驍隔了好長時間才接起來,冷冷地質問她:“你昨天晚上跑哪兒去了?爲什麼不回公寓?”
“照顧蘇錦痕,太晚了所以就沒回去。”蘭沁忽然腦子抽了,居然把實話給說了出來。
說完了以後,她才意識到,這種話肯定會讓雲驍生氣的吧?
可是後悔也已經晚了,她只能提心吊膽地等着對方訓斥自己。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雲驍竟然只是沉默了幾秒,然後淡淡地說:“我會盡快把她送走的,你最好也給我好好收收心,別忘了你現在是誰的女人!”
蘭沁的嘴脣哆嗦了一下,小聲地說:“我沒忘。”
“那就好!”雲驍直接掛斷了。
蘭沁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但還是努力地調整好心情,去醫院照看蘇錦痕。
蘇錦痕還是跟昨晚一樣,只要清醒着,就一直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說話,很多話題都車軲轆似的講了好幾遍,他也還是不厭其煩地說着。蘭沁大部分時候都是靜靜地聽着,偶爾迴應幾句。
快中午的時候,蘇錦痕終於支撐不住,又睡過去了。
蘭沁趁着這個機會,去隔壁病房找了趟三少,叫他出來商量點事兒。那個小葉見到她,眼神還是非常彆扭,弄得蘭沁心裡怪怪的。
她可真是搞不明白,爲什麼她每次去找三少的時候,小葉盯着她的眼神,都跟看小偷似的?
她看起來就那麼像那種不安分的女人麼?
不過談正事要緊,她也就沒太計較那些無謂的事情。
“三少,雲驍已經答應要把蘇錦痕和小葉一起送到EK組織了。不過,有件事情,還得請你配合我一下。”走廊上,蘭沁直接進入正題。
三少聽完第一句,立刻露出狂喜的表情,好不容易纔壓制住情緒,開口道:“需要我做什麼,你就儘管說吧。”
“嗯。我希望你能跟我在蘇錦痕面前演一場戲,讓他以爲送他出國的人是你。”蘭沁說。
三少怔了一下,便立刻想到了蘭沁這樣做的原因。
“行,沒問題。”這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問題,不過就是幾句話的事兒。蘭沁爲了間接幫助小葉,付出了那麼多,他怎麼可能拒絕這種小小的請求。
蘭沁又
跟他商量了一些具體的細節,免得到時候穿幫。
一切都談妥了,蘇錦痕還沒醒來。蘭沁又抓緊時間,給雲驍打了個電話,請求他不要透露讓蘇錦痕知道真相。
“怎麼,你是怕他知道了以後會傷心?呵呵,蘭沁,你可真是在乎他啊!”電話裡,雲驍冷笑着說。
蘭沁的心稍稍沉了一下,知道雲驍肯定又不高興了。
“雲少,求你了……”她放柔了語氣,撒嬌似的說着。
她沒看到,雲驍忽然勾了勾嘴角。
“那好吧,我會跟底下的人交代的。”他淡淡地回答。
“謝謝雲少!”蘭沁開心地說。
可是她這一開心,雲驍又不高興了,冷哼了一聲,結束通話把手機甩到了一邊。
一想到蘭沁那麼在乎蘇錦痕,他的心裡就像是有千萬只螞蟻在不停地啃咬,又癢又疼,難受極了。
爲了儘快結束這種局面,他決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蘇錦痕送走。
到時候分隔兩地,看她還怎麼在乎那個傢伙!
雲驍親自跟EK組織的負責人溝通了一番,又對手下吩咐了一連串的命令,這才寒着臉去吃午飯了。
蘇錦痕也已經醒來,睜開眼的時候沒有看到蘭沁,心裡瞬間不安起來。
好在,蘭沁很快就回來了。
“你去哪兒了?”他忍不住小聲地問了一句。
“剛碰見三少了,我跟他聊了幾句。”蘭沁笑着說:“錦痕,你的病有救了!”
蘇錦痕怔了怔,垂下眼睛說:“小蘭,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自己是個什麼狀況……”
蘭沁坐到牀邊,握着他的手,努力做出剛剛知道好消息的驚喜表情:“我說的是真的,沒騙你!錦痕,你聽說過EK組織麼?”
“什麼組織?”蘇錦痕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然後皺着眉頭搖了搖頭:“沒聽過,怎麼了?”
蘭沁把三少的話跟他轉述了一遍,怕他不相信,又特意強調了一下,三少心愛的女人小葉也會跟他一起過去。
蘇錦痕這纔信了,慢慢露出笑容來。
“這麼說,我也許不用死了?”他輕聲地問。
“不是也許,就是不會死!錦痕,你一定可以徹底痊癒的!”蘭沁努力地給他打氣,讓他重拾信心。
蘇錦痕的眸子越發亮了,無論是誰,在這種情況下,猛然知曉自己又擁有了生存的希望,都會發自心底地感到高興的。
他自然也不例外。
能夠活着,誰也不會想死。
蘇錦痕一下子變得非常興奮,嘴裡絮絮叨叨地說着:“太好了,太好了……”
他甚至還暢想着,等自己康復了,就跟蘭沁復婚,一家四口繼續過從前那樣幸福的日子。
蘭沁微笑着應和,心底卻生疼生疼的。
從前的那些日子,再也不可能回來了。如今她已經是雲驍的情人,怎麼可能還有機會跟他在一起?
她在心裡默默地說,錦痕,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不,你還是怪我好了,也許那樣,你纔不會自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