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蘭昊死了。
當意識到這個既成的事實後, 每個人的心裡有着不同的感覺。
而零影,最直接的追隨,便是也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蕭墨沒有阻止, 其他人不會阻止, 只有茱萸一個小小的身子趴在姬蘭昊手身上, 雙肩不停抽動, 哭的快要背過氣去。
無爲扶起銘心, 嘴脣動了動,許久之後才小聲問了一句,“爲什麼?”
剛纔姬蘭昊原是求死, 又中了百花毒煙,根本無力傷人, 只不過憑着一躍之力撞上銘心, 但眼見銘心臉色愈加蒼白, 嘴角竟滲出絲絲血跡,無爲慌了, “你怎麼了,哪裡難受麼?”
銘心無力地搖頭,“公子……銘心累了……今日能看到公子得償所願……銘心已可瞑目……”
話音剛落,撲通一聲響,衆人驚訝地看到大將軍薛青倒在地上, 七竅流血, 雙目怒睜, 厚脣微微張開, 還來不及說什麼便已死去。
薛朗一向笑容滿面的臉變了顏色, 撲到薛青身上,蒼老的聲音無比尖厲, “青兒,青兒,這是怎麼回事……這……這……”
大概是已經確認了死亡,薛朗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一剎倒像是真的符合他這般年齡地低喃,雙目中神情渙散,不可置信地抱着薛青輕搖,像是哄着襁褓中的嬰孩,“青兒……青兒……”
無爲見薛青驟死,明白了什麼,不可置信地看着銘心,“難道你……”
難道他竟沒再服食解藥。
銘心艱難笑着點頭,“公子……銘心這樣做……是希望公子能記住銘心啊!”
無爲渾身一震,竟說不出話來。
“公子不用……爲銘心難過……銘心在遇到公子之前……就累了……真的好累……好累……累的不想動了……是公子……給了銘心活下去的希望……可是銘心貪心了……銘心希望公子能……一生一世記得銘心……”,體弱的身子只來得及說完最後的願望,便萎頓下去。
無爲靜靜的看着銘心一點點由自己懷中滑落到地上,沒有說一個字,站了起來。
“無爲,爲什麼要這麼做?”蕭墨見無爲要離開,出聲阻止了他。
“你忘得了的仇,我忘不了”,簡單的理由,到如今說出口,無爲竟覺得口角苦澀。
“南華是爲我而死,你要報仇,可以找我……”,蕭墨悲傷地說着,頭上紮下銀針,仿若一夢,沒想到夢醒,卻仍是有人血流、有人命喪。
“哼,你未免太自以爲是了,南華是爲他愛的人而死……你不用驚訝,虧你陪着他數月,竟也不懂得他的心,你不用做出一副憐憫衆生的模樣,你還真把自己當神了,可惜,我只是個凡人,我無爲一生只有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朋友,你要顧全大局,你不能幫他報仇,可我不會,我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管他殿下還是大將軍,總之,傷了南華的人,我一個不會放過”,無爲轉向薛朗,“右相大人,你知道我比一般商人成功的原因嗎?那就是我不愛錢,但我也最清楚地知道,商人有多麼愛錢,右相大人十一年前用銀子鋪平仕途,爲的不也是更多的利益,當我拋出蘭櫻殿下這個誘餌之時,你便顯露出了商人的本性,立刻出賣了原來的主子,當然,你對我的戒心也徹底消除,所以,薛大將軍纔會察覺不到竟中了慢性之毒,我知道,薛青並不是你義子,而是你的私生子,除去大將軍,砍掉你的臂膀,這也爲蘭櫻殿下除去了最大的隱患,呵呵呵……怎麼樣?右相大人,是不是開始佩服我了?”
“無爲——”,無爲越說越激動,眼中閃出奇異的瘋狂,身子開始搖晃,蕭墨察覺到他的異狀,上前想扶,卻被他一聲厲喝阻止。
“你不要過來”,無爲慌亂地抱起銘心,連退幾步,“我計劃的好好的,我的計劃明明很完美,爲什麼……爲什麼他要死……”
無爲的神色越來越慌亂,眼中暗影流動,蕭墨知他一直暗地裡練功,又長時間在所有人面前隱藏功力,如今大受刺激,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立刻飛身上前想點他穴道讓他平靜下來,哪知剛躍起,便覺得頭中一陣劇烈的疼痛,半空中的身子狠狠墜地,緊接着渾身涌起更多的疼痛,他知道那是朱雀的力量長期被禁錮的反噬,他想讓茱萸再把銀針插入腦中,然而出口的卻全是撕心裂肺的喊聲,說不出一個字。
“蕭墨——”,蘭櫻跑過來想抱住他,卻被狠狠甩出,撞到石塊上久久不能起身,一旁薛青帶來的士兵突見這接二連三的變故,竟個個木頭似的立在原地,完全失去了方寸。
茱萸深知蕭墨狀況,抓着銀針跑到他身邊,卻怎麼也無法近身,只能看着他在地上痛苦地滾來滾去,又急又害怕地怯怯喊着,“公子……公子……”
無爲也察覺到了蕭墨的異狀,對於四君之事,他雖從不曾刻意探知,也知道了不少,若是原來的他,定會傾力阻止,可是如今,抱着死去的銘心,他竟有了幾分心灰意冷,覺得不如一切讓他毀滅了更好,於是,癡癡笑着,抱着銘心離開。
蘭櫻知道,剩下的再無人能阻止蕭墨,對於四君,對於朱雀,也許他是知道最多的,只是片刻的思想掙扎便平靜地站了起來,向一衆士兵下令,“殺了他,否則你們全都要死!”
士兵們驚訝的更加定在了原地,對於蘭櫻,他們只不過片刻前才知道他是真正的太子,而對於太子下令要殺的那個人,他們卻清楚的知道,他是朱雀。
朱雀不是帝王守護者嗎?朱雀不是和王上憂戚相關嗎?朱雀與王上之間的羈絆是千百年的傳奇,沒有了朱雀的十數年,朱雀國是如何被他國欺侮,他們歷歷在目,然後這一刻,未來的王上卻下令讓他們殺了朱雀。
是聽錯了嗎?對,一定是聽錯了。
個個士兵,前所未有的心有靈犀,持着兵器站在原地不動。
蘭櫻盯着他們略微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他們心中所想,卻依舊揮下了右手,“我命令你們,殺了他,否則我們都要死,你們懂不懂?”
懂不懂?
士兵們依然不懂。
可是蘭櫻能怎麼辦,在這個時候解釋,只是浪費時間,於是,搶過一名士兵長劍,直刺蕭墨。
茱萸驚恐地盯着蘭櫻,嚇的叫不出聲,心中一個念頭,竟把手中銀針朝他擲了過去。
小小孩童,哪有幾分力量,然而蘭櫻畢竟是從未習武之人,銀針竟然紮上了劍身,發出清脆而細小的一聲響,落到了地上。
蘭櫻的劍不偏不倚的刺下,卻在就要刺中蕭墨的時候被一股大力彈了開,右臂隨即垂下,虎口崩裂,血順着手指滴落到衣袍之上。
“墨兒——”,輕柔的聲音裡滿是擔憂,震開蘭櫻手中劍的正是白衣的國師。
樓無豔撿起地上銀針,朝隨後而來的青息示意,青息右腕輕擡,長鞭蛇一般溜出,捲上蕭墨腰身,樓無豔手起針落,插入蕭墨腦中。
只是一瞬,狂躁的蕭墨痙攣般地抽搐了幾下,便昏倒在樓無豔懷中。
樓無豔心疼地抱起他,甚至沒看蘭櫻一眼,只留下一句,“殿下,無豔先行告退”,便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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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師大人,不如先休息一下,這裡有若水在,若水一定會好好照顧君上”,若水面容如常冰冷,卻難掩聲音裡略微的擔憂。
怎能不擔憂,國師已有五天四夜沒有合過眼,不言不語,靜靜坐在牀邊,握着蕭墨的手。牀上的人一動不動,牀邊的人也一動不動。牀上的人昏睡,牀邊的人癡候。牀上的人不吃不喝,牀邊的人也不吃不喝。牀上的人身痛,牀邊的人心痛。
“國師大人……”,勸慰的話全沒被聽進去,若水上前一步,拉了拉國師衣角,驀然意識到此爲逾越,一驚之下連退數步,僵硬如石。
“你不用勸他了,等他熬不住了,他自然會睡的!”青息不知何時來到了身後,手中端着簡單的飯菜。
若水緩慢回頭,有些絕望地看了青息一眼,奪門而出。
多年的相隨,她視他爲天,他是她的神。她敬他爲國鞠躬,她崇他意志堅韌,她慕他天人之姿。她知道他性子冷如冰,她知道他心懷國家,於是,將一腔的癡慕,化爲遙遙凝望。可是,爲何仍是會心疼。看着他對那人好,看着他只看到那人,看着他失卻一向的冷靜理智,像個小孩子般的與天賭氣,竟有想哭的衝動。
心碎,這種感覺很細微,卻如同酒入愁腸,愁更愁,直至萬念墜空,卻又仍然不肯放下瞬息紅塵。
“唔——”若水手撐石欄,胸口劇烈起伏,強運內力,卻依然無法壓下喉間甜腥,鮮血順着脣角滴下,在衣袍上開出絕豔的花朵。
“呵——”,看自己的血不停滴下,若水禁不住冷笑,抓在石欄上的手漸漸用力,留下五個清晰指印,彷彿是下定了決心。
有時,絕了心念也好,若不能愛,那便恨吧!
房內,青息把飯菜放到桌上,直直看了樓無豔一陣,突然就笑出了聲,“聽聞國師代理國政,冷靜理智,睿智不凡,從不感情用事,不過,我現在開始懷疑這些不過是傳言罷了,你是內傷還沒好,還是上次逼毒沒逼乾淨傷了你的腦子,竟然會做出這麼幼稚的事?”
極近嘲諷的話,得不到回答,青息並不介意,竟然拿起筷子開始吃送給樓無豔的飯菜。吃了幾口,覺得味道不錯,接着說,“他睡着,你守着,他不吃,你也不吃,那麼,他不醒,你便死?你是在威脅老天,還是自以爲能感動滿天神佛?”連湯的味道也不錯,國師府廚子果然好手藝,青息滿意地點點頭,喝下更多。
沒有反應,意料中的反應。
青息輕搖頭,無奈望過去,沒有形消枯槁,沒有沾染絲毫風塵,沒有該有的疲憊,白衣的國師就像是一座精緻的玉雕,彷彿從千萬年前就那麼靜靜地佇立在那處,安靜、永流不息的愛戀,等了千百世,終於等到了那個人。
所以,他知道自己勸不動,然而,卻執拗的像是要給他多一分的考驗,似乎更好奇一份愛究竟能開成如何的生命之花,天真的倔強究竟能否創造奇蹟。
所以,在聽到那一句幾不可聞的話時,青息足足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他說什麼?
我答應過,會陪着他。
呵——
原來,竟是如此簡單麼?沒有什麼驚天動地,沒有什麼生死相隨,沒有幼稚的想要撼動天意,只是那麼簡單的答應過,要陪着他。
然而,爲何,他竟有一種想笑的衝動。
還記得,當日君上逝去之時,生平第一次,他嚐到了眼淚的滋味,也是生平第一次,他想到了犯上殺人,不管那人是白虎君,還是碧焰功第九重的練者,他想的只是報仇。而如今,卻覺得那時的自己纔是幼稚,而如今,才明白,悲傷不需要眼淚,傾心無需語言,若是血肉相連的愛,一個人離開,另一個隨之萎謝。
你離開,我衰敗,你在,我相陪。
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只是,如此,簡單而已……
默默收拾好殘羹剩飯,默默離去——你放心,君上讓我保護的人,我不會再一次失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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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悄悄地到來,墨跡一般慢慢將世間一切侵吞到黑色中,但那抹白色卻依舊明亮的有些刺眼。
兩道人影由遠及近踏雪而來,劃破靜夜的只有身影,卻依然被屋內之人察覺。
掌風激盪,兩扇木門碎裂四散。
幾日不進水米的樓無豔,冰冷的容顏上多了的幾分疲憊,竟奇異地柔和了他傾國的美貌,在漫天的雪花中,有了一絲驚心動魄的魅惑。
“兩位君上,雪夜前來,恕無豔迎接不周”,平淡的語調,防守之勢卻完美無缺。
藍衣的楚顏,綠衣的離玉驚歎於他這股無形卻強大的內力,不由交換了一下眼神,似乎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疑惑,難道以前他們竟是低估了國師大人?
“小墨呢,我要見他!”
孩子氣的仍然是離玉,質問中透着委屈。
“墨兒身體不適,無法見兩位君上,還請見諒,不過國師府最近發生很多事,兩位君上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還請先行回去,待墨兒好起來後,再見面敘舊不遲”,禮數,國師大人從來不失,可是,送客之意卻也明顯。
“小墨在哪裡,你是不是把他藏起來了,我一定要見小墨,不管他是死是活……”,離玉任性的叫嚷在樓無豔一個冰冷的眼神中戛然截斷,往日,雖然他討厭國師,可卻從未見過他那麼恐怖的眼神,只一個眼神,便讓他閉了嘴。
楚顏也注意到了樓無豔第一次毫不掩飾的凌厲,立刻明白了什麼,“他現在有危險,對嗎?”
樓無豔靜靜注視楚顏,彷彿在考量他說此話的用意,許久之後才緩緩點頭。
楚顏淡淡一笑,朝離玉道,“小玉,你不是很想和小墨一起嗎?今天就把他搶回去,好不好,我幫你!”
從那一笑,樓無豔便明白了楚顏的心思,不待他話音落,便動手出擊。
而幾乎是同時,楚顏也已經躍身向前,離玉迷惘地看着兩人交手片刻,突然搶進屋內。
樓無豔立刻攔截,拼着後背捱了楚顏全力的一掌,終於攔住了離玉。
血,從脣角溢出,流過雪白的頸子,直沒入白色衣領之中。
樓無豔擋在牀前,眼神寒冷如冰,“兩位君上這是要做什麼?”
“你何必明知故問,這也許是最好的機會,你認爲我會放過嗎?”楚顏輕笑,全然不給樓無豔喘息的機會,又是全力攻擊。
離玉乘此機會到了牀邊,扶起蕭墨有些興奮地喚他,“小墨,小墨,我是小玉啊……你怎麼了,怎麼都不看我……小墨……小墨……”
只是越喚,越察覺到了異狀,興奮也轉爲擔憂,忽而憤怒的瞪着樓無豔,“你把小墨怎麼了?”
樓無豔看過來,眼神也變得擔憂,怎奈楚顏攻勢迅猛,隔着那麼近的距離,他竟只能看着。
“小墨……小墨……”,離玉的聲音有了哭腔,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拼命搖晃蕭墨,“我知道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好不好……”
眼看那脆弱的身子,如蘆葦風中搖擺,似乎隨時都有折斷的可能,樓無豔失卻了平日的冷靜,也完全忘記了禮數,驚吼,“你放開他。”
離玉一愣,手下意識的放開了蕭墨,卻又在楚顏的另一聲吼中回覆神智,抱起蕭墨就往外跑。
樓無豔再想攔,卻無論如何擋不開楚顏似乎捨命般的攻擊,一時心急失準,又捱了楚顏一掌,這一掌打在胸口,白色的身影如紙鳶飛起再落下,白色的衣服上開出了朵朵血花。
楚顏這用足十成功力的一掌,讓樓無豔一時無法再站立起來,半撐着身子躺在地上,有些絕望的朝着離玉的方向伸手,“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