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鳳凰城,蕭墨與樓無豔並沒有直接入城,而是找了一家農家暫時住下。
國師萬人敬仰,那張臉又是絕色至極,朱雀曾遊鳳凰城,雖不是城中所有人都能把他們認個清楚,但想必薛朗早有了準備,所以在情勢明瞭之前,兩人實在不敢擅入。
可是,總歸要想辦法的。
東門口福記,翠玉豆糕。
抱着一絲的希望,蕭墨向農家要了一頂斗笠戴的很低,進了城。
福記仍是那個夥計,那個老闆,蕭墨要了翠玉豆糕,按照往常那樣吩咐。
“六塊,擺成梅花樣,中間那塊大一些。”
“小店翠玉豆糕都是一般大小。”
“那就把中間那塊分成五瓣,隔開了擺。”
夥計慢悠悠地照做,老闆進了內室,片刻之後又出來,“公子請跟我來。”
蕭墨跟着進去,這才發現手裡竟捏了冷汗。
是啊,隔了如此久,雖然南華的死那人不知道,國師也做了處理,可是那人難道真的就沒有一絲懷疑麼?
進了內室,早有一人等在桌邊,正端了茶杯輕抿。
蕭墨看清那人的臉,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那個叫昊的男人。
“公子……”,仍有顧慮,那人並不打算先點明,看來是個小心謹慎的人。
蕭墨不語,只因爲他也實在不知這其中的門路,就怕多言反而誤事,只是把右手遞了出去,尾指上一個小小玉石指環,大小正合適。
那人看到指環,眼中略露驚色,“不知公子此物從何得來。”
“有人託我拿這指環來取些東西。”
“是何人託公子?要取的又是什麼?”
“你的主人沒告訴過你,不該問的就不要多問麼?”
毫不客氣的一句話,那人聽着卻笑了,起身向蕭墨揖了一禮,“不知公子想要什麼。”
蕭墨垂眼想了想,小聲道,“五百兩銀子。”
那人的一雙目不轉睛只想透過低垂的斗笠看清蕭墨的臉,可內室光線昏暗,蕭墨又是背光,那人始終看不清晰。
蕭墨意識到了那人意圖,不動聲色後退了一步,身子也側了側。
那人像得了什麼趣聞般地兩眼忽地一亮,吩咐糕點鋪老闆拿了五百兩出來。蕭墨拿了銀子,離開福記,又按照樓無豔的吩咐買了胭脂水粉、麪粉、膠和一些衣服,出了城。
按照樓無豔事先的交代,蕭墨在樹林中多饒了一圈,而出樹林的那一刻,果然有身影掠過,接着便是一聲悶哼,蕭墨回頭看,樓無豔正收回手,一人委靡倒在他腳下,卻是已經死去。
樓無豔知道蕭墨看不得人的生命就那麼消失,也不說話,拉着他回了農家。
取出蕭墨買的東西,樓無豔拿水和了膠和麪粉就往他臉上粘,一邊粘着一邊說,“材料有限,不過還好不需撐太久。”
蕭墨愣了片刻,腦中突然閃過兩個字--易容,禁不住好奇,“這個你也會?”
樓無豔嘴角微勾,“許多技藝,都是要學的。”
“喔?跟誰學的,這個很好玩麼?”改變一人相貌的技藝,肯定是好玩的,蕭墨是這樣認爲的,可樓無豔的回答卻遠不是那麼回事。
“學易容之前要學會丹青,描畫不同的人臉,掌握其中分毫差異,那時候年紀太小,總是畫着畫着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師父看到,免不了一頓狠狠的揍,然後親自動手將我易個極醜的模樣,說要恢復原貌就好好畫,就是這樣,才一步步地學會的,那時對師父又恨又怕,現在想想,如果沒有當初師父的嚴厲,我又怎能好好保護你。”
樓無豔淡淡說着,蕭墨心中卻是大大一震,他也有着那般的往昔,他也曾恨過抱怨過,國師兩個字是套在他身上的枷鎖,而如今他卻那麼甘之如飴麼?一個人究竟要有着怎樣的經歷,才能被磨礪的心中只剩下責任。
“你師父是誰?”
“朱雀上一任國師。”
“他現在……”
“已經不在了,那年你剛出生,就被人擄去,師父追,死於那人之手,師父臨終交代讓我一定要把你找回來,只是我學藝不精,讓你流落十七年纔回了來。”
“那時你多大?”原來,他竟找了他十七年麼?
“十歲!”
十歲?十歲的孩子童心正重,竟然被強加那許多的艱苦學藝,還要擔負也許全然不知究竟是何樣的責任。是不是從十歲,不,也許是更早之前,他便就不會笑了呢?又或許,不是不會笑,只是不能笑的時候多了,也就慢慢忘記了笑。
雖然近些日子,樓無豔已經會學着勾脣彎眼,可是蕭墨記憶最深的仍是那個萬年冰山寒冷的臉。
“剛出生的我……那我的母親、父親……”
“我不知道”,樓無豔搖頭,“師父抱你回來,跟我說你剛出生不久,讓我好好守着你,那時候的你老是哭,師父又經常不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又怕師父回來聽到罵我沒守好你,就拿手捂你的嘴,哪知你卻抱着我的指頭吮吸,口水流的到處都是,不過還好不哭了……”
樓無豔說得無限冷淡,彷彿陷入往昔,連帶往昔的情緒也到了心中,但又覺得陌生,有一絲懷疑,彷彿那個時候的那人並不是自己,似乎只是自己看到的另一人,忍不住輕輕皺了眉。
蕭墨沒有察覺樓無豔的異樣,只是心中更多的疑問又冒了出來,爲什麼剛出生的他不能待在父母身邊,爲何會有人將他擄走,那人又是誰,竟連上一任國師也慘死他手下。
兩人各有心事,但國師手下動作卻沒有停,待到銅鏡舉到眼前,蕭墨忍不住在心中驚歎,就是這粗略的一些東西,在樓無豔的妙手之下,自己變得連自己也不認識了,看來他於此道也算高手了。
這邊樓無豔拿起另一面銅鏡,開始擺弄自己的眉目。他是個從不回憶的人,剛纔說來輕描淡寫,其實十七年前的事震動四國,師父臨終前的交代也遠非那麼簡單,只是爲着蕭墨的疑問,他人生第一次回憶,這一回憶,就連自己似乎也感覺到了十七年前和如今,自己的人生是被生生扭斷了的。樓無豔原就是極聰明的人,和蕭墨相處的時日,感染了許多情緒,如今細細想來,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些時日自己的不同。緊緊皺眉,心內下意識地排斥,他原不該這般,十七年來一切都好好的,心中有些感覺雖然他不明白緣由,但卻下意識地覺得不該存在,他是國師,只該按照十七年來的那條線走下去。
揮掉紛亂思緒,樓無豔描畫的手異常專注。
此時,恰好蕭墨看罷自己不同的樣貌,正想瞧他是如何做到,看過來時卻心中一凜,那眉、那眼、那脣,分明就是冰冷,恍惚中竟有些懷疑這些日子看到的笑不過是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