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3)
紀戎歌看了看手中爲這對新人準備的禮物,嘴巴卻不饒人,說,你婚禮,又不是跟我拜天地,我來不來有什麼關係?新娘子來了就行。
張志創:……
紀戎歌笑道,要不,你求求我?
張志創說,嗯哼,很好!那我可就不告訴你,誰來參加我的婚禮了。
紀戎歌愣了愣,不掩好奇,卻意興闌珊,說,誰?
對啊,又有誰呢?
說完,他緩步走入電梯。
張志創冷哼了一聲,但他也不賣關子,有點小報復,並端着看好戲的姿態,很乾脆地說了兩個字:莫春。
電梯緩緩上升,紀戎歌愣在了那裡。四周瞬間靜寂,心臟彷彿被一隻輕柔的手輕輕地撕開,如失重的花瓣,懸浮空中,最後,急遽散落。
05就這兩樣除外。
莫春隨蘇伯文來參加這場婚禮。
女人強勢到了一定的程度,會呈現出一種讓人甘做裙下臣的嫵媚。
這就是蘇伯文眼裡此時此刻的莫春。他同周邊的人應酬着,目光卻不時落回到身邊這個女人身上。
莫春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發現今天的新郎居然是張志創。巨幅照片上,他望着新娘的目光,是一寸一寸的溫柔。
莫春整個人愣在了那裡。往事呼嘯而來,彷彿全世界的聚光燈都打在了自己身上,是赤裸裸的掩不住的歲月過往,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她驚恐,卻不能動聲色,只是四處搜尋那個可能出現的影子。他們是好朋友,沒理由不在。
她驚恐的不是他這個人,也不是驚恐他會出現。她驚恐的是,當他出現,當他走來,自己的手該放在哪裡,腳該放在哪裡,該說一句怎樣的話。或者就這樣木然而過?
這是這些年裡,她想過千百遍的場面;也是這些年裡,她不敢去想的場面。
目光搜尋下,並不見他。稍微鎮靜了一下,人卻是筋疲力盡。她想借口離席而去,她已繃不住這種驚慌。
蘇伯文卻不動聲色地握住了她的手,聲音很低,說,這麼久了,你是該忘記他了。
莫春吃驚地擡頭,看着蘇伯文。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她發現,白楚出現在了這裡,正在同新娘、新郎糾纏着,然後被趕來的保安人員給拖走了。
蘇伯文說,他給不了你的,我都能給你。
莫春這下明白了,蘇伯文以爲她想逃離,是因爲白楚的出現令她羞於自持——一個自己深愛的男人,卻出現在別的女人的婚禮上,以最壯烈的“搶婚”姿態表達着自己的愛情。是誰,誰也受不了。
莫春愣了一下,卻突然笑了。原來,她內心的這個秘密被自己掩飾得這麼好,她深愛過的男人,深愛過的那個名字,就這樣成了獨屬於自己的秘密。
她恢復了以往的幹練冷靜,很天真地笑着,在蘇伯文耳邊低語,彷彿一種挑釁和回敬,她說,包括愛情和婚姻嗎?
職場的殘酷,人情的冷暖,漂泊的城市,將她雕琢得八面玲瓏。天真的貪婪和坦白的直接,是她抵禦蘇伯文的法器。
蘇伯文笑着和客人點頭,嘴裡輕輕吐出幾個字,說,就這兩樣除外。
莫春笑着,嘆氣,說,看樣子,我太不會選擇了。
蘇伯文輕輕喝了一口酒,說,不過,你還可以愛他,不必掩飾得那麼辛苦,可以明目張膽!估計除了我,這是另外任何一個男人都給不了你的。
莫春也笑,說,你說這麼多年了,我竟都沒瞧出原來你這麼豪氣。
蘇伯文笑笑,說,沒事,我就等在這裡,你有足夠的時間去想。
06五年時光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永遠不是他!
紀戎歌闖進婚禮現場的時候,白楚正被保安給拖走。
兩人對面交錯的那一刻,紀戎歌竟彷彿回到了多年前,那時他們也曾這樣錯面而過。只是彼時,自己心心念唸的女子心裡心心念唸的是他。
紀戎歌愣了一下,很顯然白楚沒有看到他,只在自顧自地對着蘇澤喊,你心裡明明是我,爲什麼卻要和他在一起?!
紀戎歌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的目光迅速地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
她比以前纖瘦了,不復少女時的嬰兒肥。眼眸裡不再是以前的那種天真的小傲嬌,而是矜持疏離的冷漠優雅。
紀戎歌的喉頭緊了一下,只覺得呼吸變得艱難起來。
於千萬人中,她總是最能俘獲住他視線的人。雖然這五年裡,他談過幾個女朋友,不鹹不淡。
突然,他看到了她身邊的那個男人——金絲眼鏡,斯文儒雅,年紀頗大。他們之間那肢體眉眼間的親密,無不在宣示着他是她的依靠。
紀戎歌突然想大笑一場——過去是白楚,現在是這個中年男人。五年時光變化,唯一不變的就是:她身邊的那個男人永遠不是他。
紀戎歌以爲白楚是來討莫春的,他並不清楚,白楚是爲蘇澤而來的。
五年前,莫春留在了白楚身邊。後來,她隨着白楚去了A城,因爲畫展,認識了蘇伯文。
當然,白楚也認識了蘇澤,一個外表文藝清新內心渴望被理解的女孩,更重要的是,她是一個有身家背景的女子。
對於白楚這種自詡才華滿腹不得抱負的才子,他懂得蘇澤的價值。他明白,蘇澤就是他命數中的東風,可以送他青雲直上。
他不是不愛莫春。從溪藍開始,到蘇澤結束,他心裡一直有莫春。只是,他更明白,莫春對於他的意義,改變不了他的命運,給不了他想要的生活。她唯一可給他的就是愛情。
愛情?
愛情是奢侈品。而麪包,則是必需品。
兩年後,蘇澤知道了莫春的存在,要白楚在她和莫春之間做一個選擇,且鬧到了蘇伯文那裡,要叔父出面同白楚談談。
其實,蘇澤太傻,在白楚眼裡,這根本就不算是個選擇題;或者說,莫春壓根就不是能同她相提並論的選項。
蘇伯文沒有找白楚,他以爲男人是不愛被脅迫的動物,所以,他徑直找到莫春。
一別兩年,再見莫春的時候,蘇伯文也愣了好久,他說不清爲什麼莫春身上會有一種讓他整個人發冷的氣場。
咖啡館裡,他直截了當地說出目的。
他想過很多,女人的伎倆,不外乎,一哭二鬧三上吊。
但是,莫春一句話也沒說,只是自顧自地擺弄着手機。不久之後,白楚就來到了咖啡廳,氣喘吁吁的樣子。
莫春站起來,一臉寵溺的表情,笑着同他打招呼,好好玩,玩夠了再回家!哦,就別帶回病來。帶回孩子都不怕,咱養;帶回病來……就不好治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了。
蘇伯文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重新注意起莫春的。
當然,莫春的這些經歷,紀戎歌是不知道的——在他的認知裡,莫春應該和白楚在一起了。他以爲,一個肯如此爲自己付出的女子,白楚應該去珍惜的。
白楚怎麼把莫春弄丟了?
紀戎歌不想去知道。他只知道,莫春的手,被握在了別人的掌心裡。
有些黯然,他試圖悄悄地坐到席間,不被發現這身單影只。
07這麼多年,你難道不想問問麥樂她好不好?
張志創的婚禮是無比熱鬧的。
他和蘇澤挨桌敬酒,而事情就發生在蘇伯文這一桌。莫春手一抖,那杯酒就潑到了張志創的臉上。
蘇澤在一旁愣了,蘇伯文也愣了,而莫春,自己也愣了。
她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冷靜,內心也足夠強大了,可看到他們兩人郎情妾意舉杯微笑的那一刻,莫春還是想起了麥樂,想起了她遍身的傷痕,想起了她脆弱得不堪一擊的時候,張志創決絕的離去。
她一生凋零,他怎麼可以幸福如此?!
那杯酒潑出去之後,莫春覺得自己的心都笑成了花。
而在爭執一觸即發的那一刻,幾乎是出於本能,紀戎歌回過神來,快步穿過人羣,擋在了莫春身前。
那個身影幾乎是從天而降。
莫春整個人都愣住了,傻了,呆了,瘋了。
他挺拔的背,厚實的肩,還有那熟記於心的氣息,他的髮絲,他的一切一切——五年時光凜冽,都這麼迎面而來,差點將她的眼淚給撩撥出來。
張志創忍不住氣,想要說話,紀戎歌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
自己的婚禮被鬧,就算張志創能冷靜,其他的親友也無法冷靜。
蘇伯文直接傻菜了,但也迅速地幫莫春安撫其他親友。
現場亂成一團之際——
紀戎歌突然一把拉住莫春,掙脫開人羣,快步奔離。
莫春傻傻地看着他,看着自己被他抓緊的手。衣服在趔趄奔走中,被高跟鞋踩扯開了線。
——哇嘞!搶婚啊!
莫春被紀戎歌牽着奔出酒店的時候,耳邊居然響起了夏律驚愕的聲音。
回眸的瞬間,她以爲自己看花了眼——所以夏律那張驚豔的大臉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差點瘋掉。
就這樣,紀戎歌拉着莫春跑,夏律在莫春身後跟着追,鍾晴更甩着她的小短腿追在夏律身後,大喊,別!別摔着孩子!
奔出酒店,確定安全了之後,兩人停下。莫春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紀戎歌掐着腰,也累到不行。
兩人之間沒有任何話語。
莫春看了看他,簡單地說了句謝謝。說完,就提着被撕裂的裙襬招呼出租車——此時此刻,她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離。
逃離他!
逃離快瘋掉的心臟!
逃離自己已無法控制的呼吸!
紀戎歌看着她,並未挽留。
一句“謝謝”,兩個字,簡單而直接,明白無誤地告訴他,她和他之間的疏離。紀戎歌甚至想,她不會壓根都忘記自己是誰了吧。
然而在出租車停下那一刻,紀戎歌突然走上來,像一個賭徒,賭最後一把運氣!
他擋在車前,伸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望着她,聲音淡而涼,這麼多年,你難道不想問問麥樂她好不好?
舊情人之間,最大的悲涼,就是連一句“你好嗎”都問不了;而更可悲的是,一句挽留,都要借他人名由。
08這是夏律第一次看她失控。
酒店的長包房裡,她換下了裙襬被踩碎的禮服,他吩咐了秘書去給她買身新衣服。新衣裳送來之前,她穿着他大大的襯衫。
舊情人,本身就是一種說不清的曖昧。何況在這密閉的空間裡,又穿上了他的衣衫。
莫春突然想,逃不掉的,逃不掉的啊。五年時光,轉了個圈,她和他還是走到了一處。
酒店的空調開至了最低溫,紀戎歌還是扯了一把領帶。
鬆開的衣領裡,是他誘人的頸項,喉結微微抖動間,讓人心猿意馬。莫春故作冷靜地坐在距離他很遠的地方,眼睛卻不敢再望向他。
爲什麼會跟着他到這裡?
真的只是爲了換下這身衣服?
真的只是想聽聽麥樂的消息?
明明是告訴自己了呀,不能碰,不去碰,不再愛,不能愛,可是爲什麼卻還是管不住自己的人、自己的心、自己的腿,中了邪一樣,到此換下這身衣服?
莫春在心裡暗暗嘆氣。
隨即,她的眼睛又不安分地四處搜尋,試圖在這個房間裡搜索出其他女人的氣息。不知爲何,她像被蛇咬了一樣,從牀上彈起。
她還是在意的,在意這張大牀之上,可能曾有過的他同別的女人的纏綿。
分分秒秒。
心亂如麻。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爲自己已經足夠強大,應付任何男人都遊刃有餘,哪怕是像蘇伯文那種男人。可是……在他面前,她竟然還是手足無措,一如當初。
對!裝!狠狠地裝!
莫春定了定神,努力保持姿態自若,說,給我一根菸。
紀戎歌愣了愣,說,幹嗎?
莫春看了他一眼,說,放火!
紀戎歌自知問多了,便不再說話。他是不抽菸的,但他還是很自若地拿起房間裡的電話,撥號客房服務,說,來一盒摩爾。
莫春看着他,說,沒有的話,就算了。
她說,我該走了。
紀戎歌說,你的衣服……還是等衣服送來吧。
莫春看看自己身上那件寬寬大大的白襯衫,嘆氣,說,好。
明明是彼此渴望的兩個人,卻都要裝作萬不得已——他的挽留是萬不得已,她的留下是萬不得已。
紀戎歌看得出莫春的不自在,他卻不知道該如何緩解這種不自在。應該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了什麼,還要做什麼。
想問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
卻覺得太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