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seven (5),梧桐那麼傷,五度言情
這時,黃小詩卸下了所有的冷漠,她說,莫春,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因爲麥樂恨死我了!其實,我也恨死了我自己。一直以來,我都認爲,你和麥樂對彼此的好,多於對我的好。當我將你們倆拉入這場災難後我才知道,一直都是我自私。因爲我自私,所以,我註定配不上你們這樣的朋友,所以註定你們兩個可以爲彼此兩肋插刀,而我不能!莫春,你打死我吧!你爲麥樂打死我吧!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活得不好,我總以爲自己會活得很漂亮,所以我出賣了自己的青春,出賣了自己的身體,可是到了現在,我卻一無所有!
你有紀戎歌一直陪着你,而麥樂,有張志創一直陪着她,可是,我白白地用我的身體取悅了姓邱的那麼久,到現在,他卻一句問候的話都沒有!其實,那些小無賴包圍了我的時候,我也害怕,我只是想跟你和麥樂尋求幫助,我不是真的要傷害你們的,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說完,黃小詩抱着膝蓋在長長的醫院走廊上哭了起來。
很多人見證了這場毆鬥,卻沒有人肯上前來,爲她拉開我的拳頭!
或許每個人的心裡,對於是非,都有一杆秤。
那天,當我轉身離開的時候,黃小詩突然緊緊地抱住我的腿,她滿臉青紫的傷痕,看着我說,莫春,如果我告訴你,那天你和麥樂跟我後媽廝打完從醫院裡離開,跟着紀戎歌回家的消息,是我告訴白楚和你弟弟的,你會不會更痛恨我?既然將麥樂傷害到這個樣子的事情我都已經做了,那麼幹脆讓我把心裡所有的毒蛇都放出來吧。
說完,她眼淚汪汪地看着我,她說,我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像個瘋子,看不得你和麥樂有任何幸福!
她自顧自傾吐着,卻不知道我的心在麥樂那聲聲痛呼之下,已經麻木。
醫院的走廊那麼長,我走啊走啊,卻走不過那道被友情所傷害的牆。
45如果可以,我該拿誰來還給你?
麥樂一直沉迷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肯走出來。
醫生對張志創說,你女朋友前段時間經歷過流產,現在又經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害,我擔心她是有意識地將自己的感情封閉了。
醫生說完,張志創愣在了原地。
他吃驚地看着醫生,又茫然地回頭看着紀戎歌和我。紀戎歌的眼神移向了別處。突然之間,我和紀戎歌彷彿成了罪不可赦的人,我們對他隱瞞了麥樂的往事。
張志創一聲不吭地走出病房,紀戎歌上前拉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說,你和她們倆合夥騙我,騙夠了沒有?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可笑!我在你眼中生下來就活該戴綠帽子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當時不知道醫生有沒有看見,麥樂的手輕輕地握起,又輕輕地鬆開了,她眉宇之間是疼徹心扉的悲傷,眼角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淚。
我突然發現,原來麥樂對周圍是有感覺的!只是,她再也不願,讓自己醒來了。想到這裡,我的心都碎了。
張志創那一番話,如果麥樂真的都聽見了,會不會更不願意醒來?
可是,我們又如何要求一個男孩子,愛我們的同時,連同我們的傷痕,我們的苦難,我們曾經的不堪,一起來愛?
或者,張志創是個好男人,但是他太過理性。可是,這所有的藉口都不是理由,我想,在麥樂的眼淚滴下那一刻,我的心是恨他的。即便是恨他,我也在後來低聲下氣地去求他,請求他繼續陪在麥樂身邊,因爲她是愛他的,她需要他。
可是張志創的眼神是那樣的清冷,他一字一頓地說,莫春,你得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是的,他需要衡量一下,這個叫麥樂的傷痕累累的女人,是不是值得自己繼續愛下去?他那麼理性的人,是該好好衡量一下。
但是,這個世界上,也有不需要衡量就可以爲你奮不顧身的人。蘇格拉應該就是這樣的人。他每天都會跑到醫院來,看着病牀上的麥樂發呆。
他似乎不記得麥樂捶打他時的兇惡了,只是對着病牀上的女孩,喃喃低語,麥樂,麥樂,你快醒來吧。你無論是什麼樣子,都是最好看,最好看的!
我想,我不在的時候,他或許這樣跟麥樂說過,麥樂,麥樂,你快醒來吧!你如果醒來,我就再也不看小H書了,我只看你!
我們最真的愛情,在很多時候,總是遇不到最真的人,而很多時候對我們真的人,我們卻不願意將自己的愛情交付給他們。
麥樂,你說,我們這樣是不是很傻?
很多次,黃小詩偷偷地來到她的病房,都被我廝打了出去。
黃小詩在流淚,我在流淚。可是,再多的眼淚也無法撫平她給麥樂身上留下的傷痕。
那個時候,也有一件事情給我的身上留下了無可彌補的傷痕,但是我將它悄悄地掩藏了起來,不肯告訴第三個人,哪怕是紀戎歌。
因爲,這是我的傷啊。
我永遠都無法抹平的傷。
那天,我給麥樂去拿化驗單回來,剛要推門,卻看見白楚的手緊緊握着麥樂的手。他看着昏迷的她,臉上的表情憂傷異常,他喃喃着,麥樂,莫春說你不肯醒,是因爲你受過了太多太大的傷害。是不是,我也是其中一個?如果當時,我能勇敢地承擔起自己那場酒後的失誤,讓你生下那個孩子,你現在會不會更加堅強一些?而不是這樣,再也不肯醒來……
當時的我,凍成了冰雕。
我突然記起那個夜晚,我和麥樂陪着白楚解酒消愁,白楚因爲溪藍的病危而嚎啕大哭,當時的我滿心酸澀地離開了,將醉醺醺的麥樂和已經迷亂了的白楚留在了身後……
哦。
原來我愛的這個男子,給了這麼多女子傷害。
可是,我卻如何如何也不願意放下,這個從我十四歲起,就是我終極夢想的男子。
“白”和“楚”,都是我愛的字。
而白楚,你卻是我不願意放開手的人。
我在病房的牆角抱着胳膊無聲地哭泣。很久之前,每次看電視劇看到有人無力地倒在牆角低聲啜泣,我就想,他們真傻,這個姿勢多難受啊。如今才知道,自己傷心過頭的時候,比他們強不到哪兒去。
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依靠的地方,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身後這堵牆。
我突然想起,之前麥樂和白楚的種種對白,白楚眼裡的躲閃,麥樂眼中的不屑。
曾經的我,還在麥樂懷孕的時候,義薄雲天地說,我要保護你,我要替你去殺了那個男人!可是,我根本就保護不了她,還用自己拿着當寶貝的男人傷害了她。我以前整天蹦着、跳着、大着舌頭對麥樂說,咱們是好姐妹,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可是,如今的她,因爲我而傷痕累累,卻將這名多的痛苦都憋在心裡,如果我此時沒有出現在門外,這一切,她永遠不會讓我知道。而我,卻不能說服自己衝進去狠狠地給白楚一記耳光,爲我心愛的麥樂,昏迷的麥樂,傷痕累累的麥樂,說一句公道話!
我只會躲在牆角像個沒用的傻瓜一樣偷偷哭泣。
這麼多年喜歡的男子啊,白楚。
溪藍說,他一直維護着自己在我心裡神一樣的完美形象。那我呢?我有何嘗不是,在努力神化着自己從十四歲起就開始喜歡的這個男子,永遠不敢同他一起去面對任何的傷痕!
時至今日,我還抱着這樣卑微無恥的念頭,我期望有一天,白楚終於肯徹底地愛我了,而我,最終獲得了他的愛。我們之間的愛嚴絲合縫,沒有任何傷痕,宛如水晶!
麥樂啊麥樂,如果你知道,你用十九年交的朋友——於莫春,竟然有這麼多卑微的小心思,你還會繼續喜歡她嗎?還會繼續拿她當最好的朋友嗎?
或者,你會一腳將我踹開,說,滾你的!
可是現在的你,只能躺在病牀上,披着一身記憶的傷。如果你可以醒來,我真的願意讓你踹我一腳,不,十腳,一百腳,一千一萬腳……我都是願意的。
那次在牆角卑微地哭泣之後,這個秘密就這樣被我悄悄地放在了心底。只是,在很多個午夜夢迴的時刻,我會想起當時的麥樂,當時的麥樂面對着我對那個造成她懷孕的男子的追問時說的那句話,她說——莫春,我更想保護你!
是啊。
你保護了我,所以,將這萬千的苦果生生地吞進了自己的肚子裡。
可是,我呢?
我卻爲了保護自己最初萌生的感情,選擇了繼續裝聾作啞下去。
麥樂,我也說過,我要保護你。
可是,我真沒用,從頭到尾,我的存在,除了給你帶來傷害,還是傷害!
如果可以,我該拿誰來還給你?我該如何還給你此後的平靜、安穩和幸福呢?
46事實證明,我確實是一隻烏鴉。
暑假的盡頭,莫帆來看望麥樂的時候,眉頭皺得很緊。他跟我說,胡爲樂還沒有回來。
那個時候,麥樂已經清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發現自己單薄的身體,應該找一個更加堅硬的殼呢?很多時候,她不看我,一個人坐在牆角看陽光。我深深地埋頭,不敢擡眼。麥樂,其實我知道的,你很早就清醒了,只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可以護你周全的堡壘,所以,你不願醒來。如今,你醒了,卻依舊恍如夢中,不肯與外界交流。
我突然想起,當年黃小詩的日記被秦嵐曝光,躲在牆外偷聽到內容的麥樂和我,曾經關於朋友之間的“傷害”有過的對白——
麥樂說,你要是傷害我的話,莫春,她輕輕地笑,咬了咬下脣,看着我,不說下文。
我說,我要是傷害你的話,你就殺了我吧。
麥樂說,你如果傷害我的話,我會原諒你的!因爲我知道,除非是你萬不得已。否則,於莫春這個臭屁女人絕對不會傷害國色天香的姚麥樂的!
想到這裡,我突然擡頭,看了看被我間接傷害了這麼多次的麥樂,正在對着陽光發呆的麥樂,我輕輕地抓住她纏着紗布的手,說,麥樂,我終於傷害了你,你殺了我吧!
麥樂的目光緩緩地從窗前的陽光處收回,落在我的身上,她彷彿在很痛苦地思考什麼,臉上的表情很凝重也很怪異,最後,她不看我,看着陽光喃喃。那些細微的發音,分明是舊時的話語。別人聽不懂可以理解,可是,我曾經清晰地聽到過,那麼熟悉……麥樂用夢囈一樣的嗓音說,你……如果……傷害……我的話,我會……原諒你的!因爲……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於莫春……這個臭屁女人……絕對不會……傷害……國色天香的……姚麥樂的!
那一刻,我終於咧着嘴吧在這個傷痕累累的女孩面前痛哭出聲。
她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於莫春……這個臭屁女人……絕對不會……傷害……國色天香的……姚麥樂的!
後來,爲了配合治療,她剃掉了所有的頭髮,光着腦袋,像個傻瓜一樣。她的眼神依舊清澈,只是不太說話。
當時關於山西黑磚窯的報道,充斥着整個媒體,莫帆常常對着報紙發呆。我當時傻傻地想,如果麥樂沒有受過那場嚴重的傷害的話,她一定會開玩笑地說,胡爲樂八成是給留在黑磚窯了!
事實證明,我確實是一隻烏鴉。
當張志創帶來了胡爲樂的消息時,我和莫帆、紀戎歌正在陪着麥樂。麥樂看都沒看張志創,只是對着陽光發呆,而張志創也只是看了滿身傷痕的麥樂一眼,就轉身離開了。
這個世界,情愛之中,千萬不要比較誰比誰的心腸硬,那隻會讓你更冷。
莫帆聽到胡爲樂的消息後,不顧一切地衝出了門口。我和紀戎歌不放心,緊緊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當時,太陽很毒,肆無忌憚地照在我們的皮膚上。
莫帆沒有停頓,一直一直地跑,一口氣跑到了派出所。
原來,命運並不會因爲你欲哭無淚,而停止給你傷悲。
當那個小黑人出現在我們面前時,莫帆整個人都繃緊了。他傻傻地看着那個一邊傻笑一邊舞蹈的小黑人。
那個小黑人是胡爲樂嗎?是那個整天和他一起昏天黑地的好兄弟胡爲樂嗎?是那個曾經在初次見面就將自己的鞋子脫給他的胡爲樂嗎?
此時一別,已經一個半月。張志創說,胡爲樂已經在黑磚窯被囚禁了一個多月,整個人已經失常了。
一直沉默的莫帆突然張開嘴巴“啊啊”地哭出了聲音,他緊緊地抱着胡爲樂。但是胡爲樂並不理睬他,相反還覺得這個抱住自己的人很煩,影響了自己的舞蹈。所以,他舉着滿是傷痕的烏黑的手將莫帆重重推倒在地後,依舊傻傻地笑,然後不停地跳舞,腳上的鞋子黑乎乎的,已經被踩爛了。
莫帆看了之後,俯下身來抱住他的腿哭。
胡爲樂繼續跳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踢着莫帆的小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