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那麼傷
麥樂就笑,好像很開心,說,你知道嗎?張志創他說,他好像喜歡我!
我撇了撇嘴,說,哦,他是好像喜歡你,你是肯定喜歡他!哎呀,掉價啊,麥樂!誰主動,就意味着誰倒黴!愛情中萬年不變的真理啊!
麥樂說,烏鴉嘴!我纔不喜歡他呢!
我一邊填補着畫展計劃裡表的空缺,一邊陪着麥樂聊天,我說,對,你不喜歡他,你喜歡蘇格拉!
然後,我突然記起黃小詩前幾天好像跟我說,麥樂拒絕了蘇格拉後,蘇格拉就在家裡一直鬧自殺,弄得她後媽一直以淚洗面。
我就問麥樂,你知道不?蘇格拉在家裡爲你鬧自殺呢。
麥樂就說,莫春,你真八卦,誰告訴你的?
我說,還有誰?黃小詩唄。其實麥樂,你得讓張志創看看你的魅力!我只不過是讓胡爲樂這個小混蛋離家出走了,可是你呢?你簡直都要了蘇格拉的小命了!
麥樂剛要同我爭辯什麼,黃小詩的電話就打了進來。我看了看手機屏幕上跳躍着的黃小詩的名字,就對麥樂說,你看到了不?說不定蘇格拉又有什麼新軍情了!
接起電話時,卻聽到黃小詩的聲音有些低喘,她說,莫春,出來玩吧,我們在蝴蝶沙。我撇撇嘴,說,沒空。大姐,我在幫白楚弄畫展的計劃表呢。你在蝴蝶沙?哎呀,那麼好的地方,下次再說吧。
黃小詩遲疑了一下,說,莫春,不差一會兒啊,這裡好多帥哥啊,你趕緊來吧!
我聽着她聲音裡有些低喘,就笑,我說,黃小詩,你是不是在蝴蝶沙追帥哥追得太累了,怎麼喘成這個樣子?
黃小詩就在電話那頭笑,說,莫春,你別胡說了,趕緊來吧!趕緊的,車費我出,你打車過來!
我就笑,我說,你這麼慷慨的話,麥樂肯定願意去!我真的沒工夫,先讓麥樂過去和你一起瘋啊!
黃小詩就連忙說,好的好的,你讓麥樂到蝴蝶沙地下室的134小包間哈,我在這裡等着她,你讓她趕緊來!說完,黃小詩就掛上了電話。
我說,麥樂,蝴蝶沙地下室134小包間,黃小詩在那裡等着你一起看帥哥!
麥樂說,我不去!天這麼熱,而且我還答應了張志創的約會,我得先睡夠了美容覺。
我白了她一眼,說,人家黃小詩出車費哎,再說了,你把人家哥哥蘇格拉給害得鬧自殺,怎麼也應該去安撫一下人家妹妹吧?別急着去跟你的那個什麼痔瘡青年約會了。記得,你得多放他幾次鴿子,他才能感覺到你的高不可攀,感覺到你的金貴!有沒有戀愛經驗啊?真笨!趕緊去找黃小詩去!我已經替你答應她了!
麥樂聽我說要讓張志創感覺到她的金貴,立刻就覺得確實應該如此。所以她撇撇嘴巴說,於莫春,你總是拿着我送禮。好了,那姐姐我就給你去蝴蝶沙做開路先鋒了!說完,從我桌子上拿了半包薯片就衝了出去。
就這樣,姚麥樂同學被我連推帶踹地給推出了家門。
當時的我,看着麥樂離去,並不知道,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這麼一個,就是一個背影都能讓我感覺到快樂的女孩了。
43別怕,麥樂,我要和你一樣,我永遠陪着你!永遠不離開你!
午夜兩點的時候,我還在看《蠟筆小新》,莫帆已經累得睡着了,太子和貝勒窩在我腳邊。那天夜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看計劃表看得太過頭疼,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總是無法入睡。
直到一聲尖銳的鈴聲響起,纔將我從自己的世界裡驚醒。
我接起電話,是紀戎歌嘶啞焦灼的聲音,他說,莫春,我在你樓下,你趕緊下來,麥樂出事了!
麥樂出事了!
我套上肥大的T恤就跑下了樓。
沒有風的夏夜,紀戎歌的車停在樓下,就像一頭沉默的怪獸,隨時會將我帶到一個我不願意見到的現實面前。
我問紀戎歌,麥樂出什麼事了?
問這句話的時候,我萬分焦灼。
是啊,麥樂會出什麼事?車禍?還是被蘇格拉給抓住,一起同歸於盡沒死成?
紀戎歌看了看我,眼神痛楚,說,你先別胡思亂想,到了醫院再說。現在,我不想跟你說這件事情。
到了醫院的時候,我才發現,病室外,不僅僅有來來往往的醫生、護士,還有一些警察。張志創便是其中一個。他背靠在窗前,頭微微低着,頭髮遮過了眼睛,遮住了他眼神之中那一望無際的憂傷。
我緊緊地抓住紀戎歌的衣服,說,麥樂出了什麼事情?你告訴我!你快告訴我啊!她怎麼了?!
紀戎歌看了看我說,麥樂在昏迷的時候一直喊你的名字,醫生希望你來配合一下治療,所以,張志創纔要我將你帶來。
我當時已經懵了,什麼都不清楚,只知道麥樂很危險,她現在需要我,所以我就仰着臉看着紀戎歌,希望他能告訴我,麥樂到底怎麼了。
張志創看到我來了,就一聲不吭地推開病房門,對裡面的醫生說,莫春來了。
紀戎歌緊緊地握了一下我的手,說,莫春,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許激動,因爲麥樂需要你!你不能哭!你要保證!
我當時什麼也不想聽,什麼也不想看,我只想見到麥樂,見到那個中午被我扔出家門的麥樂。此時的我還能保證什麼?
當醫生把我帶進病房的時候,只見病牀上的麥樂,頭髮已經變得亂七八糟,有的地方已經被火烤得只留下了頭皮。她的臉色慘白中透着青紫的傷痕,嘴脣乾裂如枯地,一直陷在昏迷之中——看着眼前這一切,我再也控制不住,“哇——”地哭了起來。
可能是我的哭聲傳到了麥樂的耳朵裡,她的眉頭突然皺了起來,喃喃道,莫春,莫春,你快跑!然後她的整個身體都開始抽搐,一會兒又突然放鬆下來,嘴巴中嘟囔不清地喃喃着,莫春,真好,莫春,幸虧你沒來,莫春……
此時,病房中瀰漫着一股皮膚被燒焦了的味道。
醫生們相互看了一眼,說,有反應的。可是爲什麼總是不肯醒呢?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上前就抱着麥樂哇哇地哭,我說,麥樂,你怎麼了?你快點告訴我,你怎麼了?
因爲我的觸碰,麥樂疼得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那些醫生慌亂地將我拉開,說,別碰她,她現在全身是燙傷!
醫生說,麥樂全身是燙傷!
此時我才明白,爲什麼病房中有一股皮膚被燒焦的味道。這一刻,我幾乎乾嘔起來。
一個老醫生上前來,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他說,姑娘,你的朋友經受了很慘痛的傷害。她的身上現在都是煙疤,而且……說到這裡,老醫生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什麼方式說出來才能讓我接受。最後,他輕輕地說,你朋友的胸部被烤傷了,而且下身……也被深度烤傷了,情況不容樂觀……
頃刻之間,我的世界在老醫生的這幾句話下,天崩地裂!
天崩地裂的,還有我的心臟。
我倒在地上,手腳冰涼,看着牀上昏迷的麥樂,幾乎哆嗦成一團。突然之間,我似乎明白了什麼,我想,是不是中午我讓麥樂出門,而她遭遇了打劫,被一羣壞人給傷害了?
可是,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傷害她?
她的身體剛剛纔經歷過一場巨大的傷害啊!
紀戎歌將我抱出去的時候,我不停地喃喃着,我該死!我該死!我說,如果不是我非要麥樂出去的話,她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情的,她不會遇到這樣的傷害的。我又看了看張志創,拉着他的手,我說,你打我吧,你打我吧!如果我讓她安心地在家等你的約會的話,她就不會受傷害了。
張志創的手從我的掌心滑落。眼淚,落在了地上。
紀戎歌不說話,一直在聽着我囈語。
那天夜裡,我發了一場高燒。我感覺正有一場熊熊的烈火在燃燒着我的身體,要讓它焚燬成灰!
我在夢裡跟麥樂說,別怕,麥樂,我要和你一樣,我永遠陪着你!永遠不離開你!
麥樂就對着我笑,笑容像鮮血一樣明亮。她說,莫春,你個傻瓜啊,我不恨你的。你不要難過了。說完,她就轉身離開了。
我上前扯住她,不要她離開。她就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看着我,說,莫春!我恨你!都是你的錯!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然後,我就從睡夢中哭醒了。
眼淚全都落在紀戎歌的手上。
而我的麥樂,卻一直一直都不肯再清醒。她只是在不斷地夢囈,不斷地求救,可就是不肯睜開雙眼,看看這個世界。
那個老醫生說,可能是因爲她經歷的那件事情太慘無人道了,所以她暫時將自己包裹在了自己的世界裡,就像一個睡着了的蝸牛一樣,不想探出它的殼,不想再與這個她認爲殘酷的世界有任何的聯繫。
麥樂,麥樂,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他們都不肯對我說啊?
44噓——別說了,那條小毒蛇又出洞了!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在這個醫院裡,還有另一個女孩也受了傷,只不過她沒有麥樂那樣嚴重。
這是隔了很久,我從門外的警察和醫生的談論中得知的。
他們說,那個女孩的心真狠啊,就爲了不讓那些壞人傷害自己,竟然主動提出喊自己的朋友過來供他們消遣。
他們說,張警官的女朋友是個好姑娘,只是太可憐,怎麼會交了那樣的毒蛇做朋友呢?
噓——別說了,那條小毒蛇又出洞了!
此時,黃小詩正被兩個護士扶着,從病房裡走出來;而此時的我,正在紀戎歌的陪伴下,守在昏迷中的麥樂的病房外。
當這些話如同毒箭一樣射入我的耳朵裡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
原來那一天,黃小詩約我去蝴蝶沙的原因,竟然是她遭遇了壞人,爲了脫身,打算把我給貢獻出去;而我,卻因爲要幫白楚統籌畫展的計劃表沒有出門,把傻乎乎的麥樂給送入了虎口……
原來是這樣。
她,居然爲了保全自己,竟將無辜的我和麥樂捲入進了這場傷害之中。我還一直傻乎乎地當她是朋友,還在她和麥樂的關係出現裂痕時,爲她們做和事佬!
我簡直是個傻瓜!
麥樂的病房裡又傳來了她的痛呼聲,她幾乎是呼喊着夢囈着,說,莫春,莫春!真好,幸虧你沒來!
這一刻,她身上的傷,她乾裂的脣,她慘白中透着青紫的臉龐,如同烈火一樣灼裂了我的整個胸腔!
這仇恨的目光躥着高高的火苗,撲向了黃小詩。
想到受盡了折磨的麥樂,我殺了黃小詩的心都有了!所以,紀戎歌都幾乎沒能拉住我,我整個人都撲向了黃小詩!
我一邊扯着她的頭髮,一邊狠狠地打她,我說,你這個賤人,爲什麼還活着?!老孃我今天撕碎了你!
黃小詩一聲不吭地任我廝打。最終,她的頭髮被我扯亂,高高束起的馬尾散了開來,露出了她頭皮上那個舊年的傷疤。
這一刻,我愣住了,揮向黃小詩臉上的手,再也無法落下去。
黃小詩一邊擦着嘴巴上的血跡,一邊衝着我微笑,她說,怎麼?你打啊!你不是要打死我嗎?!你不是要撕碎我嗎?!你來啊!先把我頭上這個禿斑給撕碎了再說!說完,她的目光又如冰雪一樣!
她看着我愣得像石頭一樣,很輕蔑地笑道,莫春!我們三個人中,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在我們三個人之間,你永遠都是那個最得意的!曾經的你,把這樣巨大的傷疤留在我的腦袋上,我都沒有說什麼!現在,我不過是將這傷疤留在了麥樂的身上!你又沒有受傷!你如果真的那麼在意你的朋友的話,那麼現在躺在病牀上等死的就是你於莫春,而不是姚麥樂!
黃小詩“等死”這兩個字,就像毒針一樣插在我的心上,那一刻,我想起了麥樂,想起了一直昏迷的麥樂!到底是多大的屈辱、多大的苦難,讓她不肯再睜開眼睛,不肯再多看一眼這個世界!那一刻,我突然想到那些猙獰的笑容,那些猥褻的面孔,那些疼痛的煙疤,那些燃燒的火苗,它們本來都是屬於我的,卻無情地燃燒到了麥樂身上。
我想起了黃小詩很久之前在摩天輪下說的那句話,她說,其實,每個人的心裡暗處,都盤着一條自己也無法覺察到的毒蛇。有的人心中的毒蛇永遠地睡着了;而有些人心中的突然驚醒了,吐着鮮紅的信子,擊中了那些或許自己都不想傷害的人。
那麼,她當年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開始蛻變了?
我撕扯着黃小詩的頭髮哭,我說,你不是肚子裡有一條毒蛇,是一肚子毒蛇!你、你自己就是最大的毒蛇!我殺了你,我殺了你!你爲麥樂償命吧!
這種仇恨再也沒法被黃小詩腦袋上的那團舊傷給掩埋了!我發了瘋一樣,將所有的恐懼、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了她的身上。當我的拳頭重重地落在她臉上的時候,黃小詩居然像一朵盛開的罌粟一樣笑了。她臉上飛起的拳印,伴着她淒厲的淚光,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