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定風波(上)
走出含元殿,不意外地撞上一股燥熱的風。
含元殿內四角皆放了降暑的冰塊,在裡頭呆了一陣,她都忘了,現在的天還熱着。
只是都到了酷夏的尾巴,這天還如此的熱,實在是不正常啊。
她嘆了口氣,拭去額角滲出的汗珠,提着裙裾,下了樓階,不意外在騰龍宮外撞見了正打算入宮面聖的濯雨。
那人依舊一襲赤紅的朝服,倒也不怕在這令人煩躁的天氣裡又平白給人上了一把火。只是平日習慣勾翹着的嘴角此刻抿得筆直,失了平日那股惑人的媚態,不再像只肚子裡盡掛着花花腸子的狐狸,倒有了幾分重樓和尉辰的感覺。
“平日很少在騰龍宮見着你,怎麼今兒個有空過來轉轉。”濯雨撇了撇嘴角,言語間不少冷颼颼的諷刺。
懸月無奈一笑。她素來幽居紫宸宮,甚少出來走動,一來她喜靜,二來也避着那些很容易卷着人的風波,極少見着這位比女子還妖嬈上幾分的兄長,不過倒也知道比起重樓和尉辰,他是脾氣較好的一個。今日難得見他說話夾槍帶棍的,也足以說明這日頭有多讓人惱火了。
她福了福身,道:“過來向聖父請安而已。三哥是要上摺子麼?”
“怎麼?父皇在發脾氣麼?”
“發脾氣?”她失笑,倒也想象不出一國之君任性撒氣的模樣,“該說心情不佳吧。”天氣久旱不雨,邊城災況連連,估計任何一位君主心情都好不起來。
他冷哼了一聲,眉宇間不屑之意更重。招了小廝,將懷裡的卷軸一股腦兒地丟過去,拍了拍起了褶皺的袖子,收了要跨出的腳步,一副不打算進去的模樣。
“三哥,你這是?”她看着他一連串的動作,不解問道。
“老大心情不好,我還進去對着刀尖撞?”他不雅地撇了撇嘴,道:“我又不是老四,被這破天熱昏了腦袋。這一貶再貶的,徒讓別人樂着。”
她不知該如何應對,想起了沒有星辰的夜,一排宮燈在夜中搖曳,還有他那人翩然地一轉身,月牙色的白袍翻飛,以及那瞬間黯然的一眼。
她搖了搖頭,想着該是大家都讓這天熱壞了。
“走,去找個涼快地兒坐坐,再這樣曬下去,都可以上桌了。”他拍了拍袖道。
懸月不禁詫異,看着那直喊熱卻沒淌過一滴汗的人,指了指自己問:“是我嗎?”
“怎麼不願意嗎?”他挑了挑眉,不悅之色更重。
“這倒不是,有些驚訝罷了。”她忙擺了擺手解釋道。
濯雨也不多話,轉了身,也不管她是否跟上,徑自大步不遠處的湖中水榭。
懸月看着那人卓絕的身姿,實在不明白這人想些什麼,但還是快步跟上,隨他在亭中落座。
亭周圍了輕紗做簾,遮去了些火熱,倒也涼快了些。
宮人很快奉上了茶果,濯雨撩過寬袖,夾過一塊糕點,放在面前碟中,不見進食,倒被他用箸戳了個爛。
懸月橫手輕咳了聲,實在耐不住周遭的沉悶,轉了轉眼看到那捧着卷軸的小廝也跟了過來,便隨意問了句:“三哥那的卷軸都是做什麼的?”
濯雨皺了皺眉,道:“新進秀女的畫像罷了。”
懸月錯愕,問:“這不是皇后和四妃的事嗎?怎落你一個皇子身上了。”
“後宮地方那麼大,來來去去的伎倆也就那麼幾個。新進秀女,就是又要分去了幾分寵,誰心裡樂着?皇后心裡不快,報了病,讓母妃去煩着,母妃不願,推不了,還能推哪去?”
懸月點點頭,猜着他今日上殿該就是替瑤貴妃奉了這些畫像讓龍帝挑揀。想着想着不由皺了眉,邊城大小四城還旱着,宮裡還有閒情逸致選秀?
思忖間就覺眼前一道黑影兜頭而下,遮了大片光亮。擡了頭,就見濯雨近在眼前的面容。
他不知何時起了身,雙臂撐住她身後的漢白玉柱,將她困在了他的胸前。
“三哥這是做什麼?”她挑了眉問。
“我在想,幹嗎要那麼費事,索性依了那預言,直接要了你,我想的還怕拿不到?”他揹着光,又離她極近,大半張臉都看不清,只有一雙眼,墨黑中閃着點點的光。
“三哥你別鬧了,”她伸了手,輕輕一推,就如願推開了他的身子,不由一笑,問:“是被什麼煩着了?”
濯雨“嘖”了聲,鬱悶地坐回原位,“你還是關心着老四吧。二哥這番上臺,手腳快着呢,我這輕鬆不起來,老四也閒不到哪去。”
她聞言,面色稍變。擡手去取那玉杯,卻偏了角度,撲了空。不覺輕笑了聲,想那人果然是片刻都不耽誤呢!提起得快,放下得也快。
“你還笑着?老四連貶四級,你倒無心助他?”
“何必苦了自己。”她聳了聳肩,“四哥自有一番主張,旁人插了手,只會擾了他的計劃罷了。”她頓了頓,偏頭看向亭外,烈日依舊,不見任何風雨之兆,“況且,我不會偏幫任何人,你們的戰爭,我不會參與。”
那日驚蟄,重樓應了西宮羣臣接下西宮主位,她便知自此很多事都要改變了,她不期望重樓不變,只是希望在他也改變的同時,她還是原來的她,哪日他倦了累了,想回來,還有她在等他。
“那麼說,我哪日痛踩老四一腳,你也不會吭聲?”那人咧了嘴輕笑起來,她適才覺得他坦率了起來,這下又成了一隻賊兮兮的狐狸。
她轉了頭,擰了眉,瑩瑩金眸底下有着絲絲狠意。
“不要過分,他在哪跌了,你也別想安全走過。”
濯雨放聲一笑,甩開摺扇,閒閒地扇着,“你和老四,兩個都是不老實的主。”
“彼此彼此。”她毫不相讓地回道。
“哼,都差點便宜了別人。”他收了扇,站起了身,從高處俯看着她,“明郭四城旱情嚴重,老四和我本建議朝廷放糧,被父皇以無可信之人打了回來。老四連薦三人,都被二哥抽了案底,說是貪污受賄,哼,也不看身邊還有幾人是確實清白的。這下好,不光老四連連被貶,我這也是無人願去。明郭那就這樣旱着吧!”
“這怎麼可以?”她厲聲道。不敢相信眼前所謂皇室就這樣旁觀百姓的生死。
“那月兒啊,就讓我看看你要打算這麼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