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四年(下)
這是她第一次在上元節見到皇城外的煙火,是那樣的絢爛奪目,承載着世間所有百姓的歡笑,而這正是華貴的皇城所缺少的。
這裡有大聲吆喝的小販,有舞刀弄槍的雜耍,有琳琅滿目、做工粗糙,卻都是她未曾見過的小玩意,一切的一切都讓她捨不得錯過。秋葉一再叮嚀着要拉緊彼此的手,她卻總會因看得忘乎所以而鬆開了她的手。
“小姐!”秋葉緊張地張口欲喚,卻有人高喊了一聲“遊燈來了”。原本熱鬧歸熱鬧,倒還不狂亂的人羣剎時狂亂了起來,人們爭相往前頭擠着。
“小姐!”秋葉忙伸出手,還在還未碰到袖口衣角時便被瘋狂的人擠了開去。
“秋葉!”正看着稀奇的懸月被猛地沸騰起來的人羣擠到了一邊,想抓住秋葉的衣襬,卻被推得越發遠了起來,只得看着急得不知所措的秋葉離自己越來越遠。她正被動地順着人羣往前走着時,突然被攬進了一個懷裡,輕鬆地帶出了人流,退到一邊。她迅速反應過來,揚出一掌,卻被穩穩接住,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玉蕭,去秋葉身邊看好她。不要走丟了。”
懸月睜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那雙帶笑的桃花眼,“二哥?你怎麼會在這?”
“今天是上元節。”尉辰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黑袍,笑道,“是你滿十六歲的日子。我答應過要送份大禮給你的。”他一直沒忘過這份約定,即使已經四年了,即使她已從當年的女娃娃長成了一個清秀的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年的尉辰,即使每個人都有了改變,可是他一直沒有忘記這份約定。
她垂下眼,微微抽開自己的手,卻被他更用力地握住。
她看着他緊握住自己的手,禁不住苦笑連連。四年前他既以明確地劃開了彼此的界限,這份小小的約定又何必再擱在心上。
“二哥,不必了。”她再擡起臉,已是一片淡然,只有那雙金色的眼眸閃動着不滅的光華。
“要的。”他不容她拒絕地拉起她跑了起來。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讓她可以感覺到他掌心的溫暖。
那是和重樓是不同的感覺。重樓的手大多時候是冰涼的,攀上心的卻是源源不盡的暖意,而他的,即使是那樣的溫暖,也傳不上心。
她稍仰起臉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卻是和重樓的一樣,都是負載了太多的身影。
風一直在耳邊低號着,人聲也離她越來越遠,最後他們停在了一個山洞前。尉辰旋過身笑着,那笑容帶着急於獻寶的那種稚氣。他將她輕輕拉到身前,在她肩上推了一把。懸月向前邁了幾步,又不明所以地停步回頭看向他,尉辰卻是點點頭,並不答話。她困惑地走了進去,然後再度震驚地停下了腳步!
那洞窟裡是黑漆漆的,可那一片黑中,卻有點點被蓮花燈包圍着的熒光點綴着!她伸出手,一盞蓮花燈就被放在了她的手心。她回頭,熒熒的藍光映着他俊美的臉。
“喜歡嗎?”他小心地問道。
她有些傻氣地猛點頭,手捧着那盞小小的蓮花燈,嘴角溢滿了笑容。看着她輕淺的笑容,尉辰也止不住開心起來。
他原以爲自己可以真的無情,真的冷血,真的作回原來的自己,可以把她屏棄在自己的生命外,可是,四年了,他依舊做不到,她的一個笑容就可以讓自己滿足,他又怎麼再放棄她?
“等我。”他抱住她,臉埋進她的脖頸間。等他,等他做完所有的,等他可以不用再在朝堂里爾虞我詐,而是可以真正的傲視羣雄。
懸月捧着蓮花燈的手微一頓,小小的蓮花燈在兩人間散着微弱的光。她垂下眼瞼,看着他順在肩上的發,似又長了幾寸。
四年了,四年間,她每次見到他,都會覺得他又不同了。他雖屬於***,卻在羣臣中長袖善舞,左右逢源,口碑遠勝他所支持的太子。重樓從不讓她牽進朝政,所以她不明白,但是,她可以感覺到,她還停留在原地,而他,已經越走越遠了。
重樓推開房門,迎接他的卻是一室的黑暗,那抹淡淡的笑就這樣僵在了他的嘴角。
“月兒不在嗎?”他身後的洛淮探出頭道,“我還特地準備了好酒菜呢!”
重樓不發一語,轉身就要走,被洛淮一把扯住了袖子,“四哥,你沒有和月兒說你要幫她過生辰嗎?”
重樓依舊沉默地背對着他,洛淮嘆道:“四哥,你不說,月兒怎麼會知道呢?”
“我不需要和任何人說我的打算。”
“可是你不說,她就不會明白你的心意啊!”
重樓背影一僵,就在洛淮以爲他沒聽到的時候,說道:“沒什麼心意,她只是我的家人。”
洛淮翻了個白眼,他終於知道癥結所在了,他這位文武全才的四哥其實是個笨牛,又笨又固執,連他都瞧出來了,自個兒卻不明白。
“她只是我的家人,唯一一個陪在我身邊的家人。”他再次強調,卻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自己。
“你就繼續騙你自己吧。”洛淮指指他的袖子,哼哧一聲,留下重樓一人,提着他的酒壺晃了出去。
空寂的房裡還飄着酒菜的香味,和這空蕩蕩的屋子一點都不搭。重樓手指沿着光滑的桌沿滑着,在一張圓椅上坐下。風從大開的門中吹入,帶來隱隱約約的戲聲,重樓愣了一下,從寬袖中掏出一個用錦帕包裹着的長盒,輕輕將長盒打開,裡頭靜靜地躺着一對月牙型的長耳墜。外頭的月光灑進了屋裡,瀉了他一身,手裡的長耳墜也在照耀下閃閃發着光。
“她…只是…家人…嗎?”本來很確定的信念,現在卻動搖了。手心輕輕合上,掩住了那惑人的銀光,一如那雙金色的眼。
可是,即使不僅是這樣又如何?她,不屬於他,在她的心底永遠存在一個人,而那個人卻不是他。
點亮最後一盞燈,房內頓時一片光亮,桌上的一對耳墜閃閃發亮,吸引着她的目光。懸月放下手裡的蓮花燈,拿起了那對耳墜。小小的月牙騰空晃盪着,做工甚是精細,一看就知道是特地打造的。懸月立刻跑出了房門,直往藏冬殿的方向跑去。然當她站在重樓門口,看着那映在紙窗上的身影時,她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了。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房門倒是先一步打了開來。
“月兒?”披着外衣的重樓有些詫異地看着微喘着的她,隨即臉上又漾起那抹溫柔的笑容,“你回來了。”
她張了張嘴,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手握得有些緊,手心裡耳墜的棱角硌得有些生疼。
“很晚了,去睡吧!”
她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只得點點頭,往回走着。在拐角的地方又停了下來,回頭看去,重樓依舊站在那兒,黝黑的眼看向她,那分笑卻帶上了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