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宮(中)
重樓負手走進這間空虛了很久昨天剛有人駐進、現在卻又失了人氣的屋子,纖長的手指觸上牀鋪,如他所料,已經沒有了溫度。他環視了一下四周,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本以爲這裡會漸漸溫暖起來,沒想到這麼快又冷清一片了。
“四爺……”門外,顫抖着的宮女和太監跪了一地。
“人呢?”重樓背對着門口,冷冷地開口。
“回四爺,奴婢…奴婢來喚小姐時,屋裡頭已經沒人了。”秋葉結結巴巴地回答道,身子已經抖得不成樣了。
“我有沒有吩咐過要跟着小姐,不可讓她一個人到處走?”重樓在一張椅子上坐下,手掌握住桌上那還盛着水的杯子,指尖輕輕地沿着杯緣摩挲着。
“奴婢該死。”秋葉匍匐在地,光潔的額緊緊地貼着地面。
“拖出去二十大板。”重樓半掀起眼瞼,嘴裡吐出的是毫無感情的懲罰。
“奴婢謝皇主子開恩。”秋葉再磕頭,被兩個太監拖了出去。
不斷傳來的悶鈍聲讓其它人更是如坐鍼氈般的不安。
“還愣着?還不出去找人?”重樓斜了一眼一地的奴才,語調平淡,卻讓所有人立刻七手八腳地爬起身跑出紫宸宮去找人。
幾乎整個紫宸宮的人都跑出去尋找懸月了,他們明白若是找不到她,他們要領的就決不止二十個板子怎麼簡單的了。當紫宸宮又恢復到一貫的沉寂時,一隻繡花鞋輕輕地從宮門口探了進來,停頓了半晌,整個身子才完全挪進來。
霽陽倚着牆,冷眼看着這個鬼頭鬼腦的身影,直到那人以爲自己已經安全的時候,才突兀地開口道:“怎麼,這麼快就找到人了?夏蟬。”
和重樓相似的陰冷冷的聲線讓夏蟬瞬間繃緊了身子,在轉身發現不是自己以爲的重樓時,才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奴婢給七皇子請安。”
霽陽沒有讓她起身,對她福着的身子視若無睹,“沒聽到我的問話麼?懸月人在哪裡?”
“奴婢不知。”
“是麼?”霽陽冷睨了她一眼,隨即擡腳朝她膝彎狠狠踹了一腳,任她跌坐在地,“你當爺我是瞎子還是白癡?”
“奴婢不敢。”夏蟬看了一眼霽陽冰冷的眼,隨即匍匐下了身子。就在此刻她明白了無論年紀,眼前的這爲九歲孩童終究是龍子鳳孫,不可輕待。
“你還有不敢的麼?你爺我可是親眼看見你跟着懸月出門的。”霽陽眯起眼,稚嫩的童音卻是不合宜的陰狠。“要我喚四哥來麼?”
“奴婢……奴婢知錯了。”夏蟬顫着聲,“月小姐往黑耀宮的方向走了。”
黑耀宮!!霽陽宮臉色一變,立刻跑出宮門,往黑耀宮奔去。
天已經大亮了,剛纔還空寂的大道已經開始忙碌了起來,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一撥接一撥,間或還有幾頂轎子被人匆匆忙忙地擡過。
懸月懊惱地低垂着頭,沿着宮牆默默地走着。她剛纔應該問的是“怎樣回紫宸宮”而不是亂七八糟的“皇宮是什麼地方”。她怎麼就沒注意到這座皇宮是如此之大,來來去去的路也是如此縱橫交錯。現在可好,迷路了,她又不敢隨便攔下一個人問路,且不提這地方好象並不簡單,單是這雙眼,她就不敢直視着人家,她怕,怕隔了五年之久,依舊會有人指着她的眼大喊“怪物”。
沉思中,一股大力襲上她的肩,強壓着她屈膝跪地。雙膝突然重重撞地,刺痛很快在她的全身蔓延開來。
“哪來的奴才?見到鳳駕居然不下跪行禮?不要命了是不?”尖細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時,又一大掌狠狠地壓低了她的頭,直逼那雙黑色的靴子。
“福全,放開她。”又一極爲慵懶的女聲響起,同時懸月感到腦袋上死壓着她的大掌也移開了。她這才微擡起頭,看見的是黃燦燦的轎子。
“倒是個有膽識的丫頭,這等陣仗下竟還能鎮定自如。”一陣細小的動靜後,金色的裙襬在她面前漾開,那道貴氣逼人的聲音離她更近了,“擡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那語調看似輕柔,卻夾雜着不容拒絕的強勢,下意識地,懸月緩緩擡起了頭……
然,一隻手又快速壓下了她的腦袋。
“母后,這丫頭衝撞你了麼?”微喘着的童音響起,懸月立刻辨認出來,這是霽陽的聲音!
“哦,是老七啊。怎麼?這丫頭是你那兒的?”
“恩啊,兒臣昨兒個剛向四哥要來沒事陪陪兒臣的。她得罪母后了嗎?兒臣立刻給您出氣?”
“這到不至於,罷了吧。”一陣叮鈴鐺鋃的聲音後,那金色的裙襬開始遠去,卻在登上馬車的前一刻又停下,“老七啊,多顧着點身子,瞧你喘的。”
“謝母后關心。”
“恩,回棲鳳宮。”
又一陣騷動後,周圍逐漸靜了下來。
“懸月,你可以起來了。”霽陽輕咳了兩聲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的……”
“我的眼睛果然不能讓人瞧見麼?”懸月看了他一眼,又有些難過地垂下了眼瞼。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霽陽立刻搖了搖手,“你的眼睛最好不要在這裡任何人面前暴露……四哥沒有和你說過嗎?你的眼睛對宮裡的人來說有着特殊的意義。”
懸月吃驚地搖了搖頭。突然,她想起了,在跑動的馬車裡,重樓的那句“也許吧”,在那一片綠中的男子的那聲“預言之女”……恍惚間,她不顧一切跑了起來。她要知道,她的眼睛到底代表了什麼!這雙讓她經歷了被雙親遺棄之痛、被迫在殺人求生存的眼睛到底有什麼意義!
“懸月,你等等!”霽陽追上攔住她,絲毫不被她的薄怒所動,反而裂開了一抹陽光般的微笑,“紫宸宮在這邊。”
懸月看着他微汗的臉,那脣因爲急速的喘息而有些泛白,急燥的心頓時平靜了下來。他是因爲怕自己暴露了眼睛,有了危險才趕來的吧?
“霽陽,”懸月緩下緊繃的臉,拉住他的手,“謝謝你。”
“你會和我玩麼?”霽陽歪了歪腦袋看着她。
“會。”
霽陽笑開了,“我們回去吧,否則,四哥要拆了紫宸宮了。”
“你指路,我帶你走。”懸月攔住霽陽的腰,快跑幾步,腳尖點地,一個輕躍,已遠離了黑耀宮的範圍。風在兩人身邊急速地流動着,髮絲也隨着風舞動着,藍天白雲下白色和青色的衣袍交映着,分外好看。
“懸月,你會飛!”霽陽激動地張開了右臂,任清涼的空氣從指間流過。
“只要你想,我們就可以玩。”
“就像這樣帶我飛出去,好不好?”霽陽偏着臉期待地看向懸月。
懸月猶豫起來。這堵紅牆,也許是連她也無法飛出去的呢。“好。”但,終究她還是無法忍心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