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大夢無限(中)
宣德四十九年冬末的那日。是吹着特別大的風。繞是那鼓聲隆隆。都幾乎被那風的咆哮之聲掩了去。
他撥開被風吹上眼前的發。看着那人。身着紫色四爪龍袍。頭戴象牙白鑲玉頂冠。手捧明黃卷軸。迎着陣陣北風自兩儀門內走來。
風吹展開他的寬袖。好似天際朝霞。就這樣落在了衆人面前。
“藍王洛淮接令。”
風停的時候。鼓聲也停了下來。浩然天地間只有他低沉的聲音一再回蕩。
他甩開長袍前襟。接下那重愈九鼎的聖旨。想到自此肩頭擔負的責任。想到遠在天涯的懸月。面色更是凝重。
“好弟弟。”重樓伸手攙扶他起身。道:“這次是要辛苦你了。”
“能爲四哥效勞。正是洛淮所願。洛淮定當不負四哥期望。”
他比誰都清楚。這場突然而至的戰爭真正瞄準的是懸月。甚至是重樓的生命。
無論是誰挑動了這場戰爭。他都不得不承認這人才是這個回合的大贏家。
“不。老六。你要記住。對四哥來說。最重要的是你。還有懸月的安全。其它的都不是那麼重要。”
重樓伸手搭上他的肩頭。施了幾分力。讓本是以爲他說的是安慰話的他一個錯愕。擡眼就見着重樓深沉的眸色。
“四哥……”
“很多事。並不是努力了就可以改變。甚至是提早知道了結局。或是重頭再來。你走的路卻是依舊不會改變。”
“四哥。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麼。”聽着重樓那比往日更加深奧的天書。他微蹙的眉頭又帶上了幾絲困惑。
很多時候。他都有一種感覺。他的四哥有雙遠比其他兄弟清亮的雙眼。他能瞧見的也是更遙遠的未來。東臨有繼承上古神代血脈的先知夢見。而他的四哥雖是碧天皇族。卻能看到不少於他們的命運。
重樓的眼因他的猜測而愈加深沉。似深潭寒水。冰透了對視着這雙眼的人的心。這一刻。他以爲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重樓將要因自己的無禮猜測而勃然大怒。而轉眼後。這雙眼冰冷的背後更多的卻是悲傷。
“洛淮。記着四哥的話。”說着。那人驀然湊近他的耳際。在他還未有所準備時。在他心裡投下了重量的火藥。瞬間炸碎了他早就準備好的世界。
“此戰必敗。”他說。“這是最後的結局。不會改變。”
重樓的話太過震撼。震得他在這方世界還能清楚看見的只有眼前那片開開合合的脣。
“四哥。”待他回神伸手。那人早已退開了身。他抓住的只是那人紫色的袖角。
“四哥。如果這就是你所預料的未來。那麼對於這場戰爭。對於郝崖。對於懸月。我。還有這一萬大軍。我們還能做什麼呢。”他一手按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指向身後待命的紫藍兩軍。質問着這個讓人難以接受的命運。
“你。要給懸月的是一個有保證的未來。”那人猛然甩袖旋身。朝霞落下後。露出的是他堅定的眉眼。“我不僅要她回來。還要讓她一舉登上一個旁人再難匹及的高位。這個地位將是在父皇后。她生命最重要的保障。”
此刻的他終於明白。只怕重樓是一早就預見了這場戰爭。兜兜轉轉設計了樑國舅的事件。鬧得宮廷一片混亂。除了讓衆人在這多事之秋無暇再尋西宮的麻煩外。更重要的是得以確保自己可以獨自承下去平定郝崖之戰的任務。從而可以給懸月一個沒有了他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世界。
只是啊……
“如果……懸月走不過這場劫難呢。”
“那麼。”重樓仰臉看向遠方。“那麼。我陪她一起走。”
我陪她一起去。
洛淮扶着額。重重合上攤在面前半夜卻是一頁未翻的兵書。又重重地嘆了口氣。
“王爺。”被喚至帳內許久。卻是遲遲等不到他開口的殷傲抱拳。在這聲滿是無奈的嘆息後。率先開口道:“若是倦了。還是稍作休息的好。明早的戰事恐怕會相當辛苦。”
“殷老。一定得有人去開路嗎。這人。一定得是懸月嗎。”
被他突然一問問得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殷傲擰眉稍作了思考。抱拳道:“羌兵固守城池。那城門後想必也是重重防備。若有人趁夜偷襲。散去他大半糧草火藥。對天明後我軍的進攻將是大大的有利。至於人選嘛。翁主身手了得。即使與幾位影衛大人交手。勝負也是未定。目前來看。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可她也是個只會勉強自己的人啊。”洛淮嘆息着靠上倚背。望着那橙紅的燭火。在偶爾經過的夜風中左右搖曳。
“王爺是擔心翁主。”那人臉上擔憂之色。殷傲自是瞭然。
早就聽聞西宮兩位皇子對這位沒有血緣的妹妹溺愛至深。說是溺愛怕還是淺了。對他們來說。這月翁主已是不可缺少的存在了。
這樣的情形。卻是讓他深感安慰啊。
他殷傲十五歲從軍。二十歲官拜定遠大將軍。人如其名。一身不折傲骨。不懼高官。不畏重權。這一輩子。只向一人屈了膝、低了頭。那人便是揚名整片東陸的昭皇后。只是那人走得早。又是走得冤。留下兩個年幼的孩子。在傾軋爭鬥不斷的深宮中委屈求存。他是看着重樓那原是潑猴一樣的孩子就這麼沉默了下來。雙眼冷漠得讓人都心疼。如今。倒是有人走進了那孤寂的心房。他自是也不想那朵蓮就這麼凋了去。
“只是希望王爺相信紫王。現在的一切都還在他的計劃之中。他若是走得下這步險棋。沒有十成也是有九成的把握的。”
洛淮聞言大驚。霍地坐直了身子。瞪眼看着脣畔含笑的殷傲。問道:“爲什麼你知道。”
“臣自是明白的。”帶兵這麼多年。他看得最多的也是棋局了。更何況。重樓從沒打算隱瞞他。
“也請王爺寬心。相信翁主。”殷傲淺笑着移了步。掀開帳簾。就見懸月。一襲乾淨素衣。不知何時站在了外頭。洛淮起了身。繞過桌子。走近了幾步。更是看清她身後密密伏跪着的兩軍一萬士兵。
“六哥。我去了。然後。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