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襲擊(上)
是夜,這片西郊獵場由一陣鼓聲,又開始熱鬧了起來。懸月站在最下位,看着最高位的白龍帝龍心大悅地打賞着所有與獵的王公貴族,看着因獵到了一隻雌鹿而得到白龍帝厚賞的霽陽臉上漾滿了喜悅的笑容,看着他被一干大臣圍着敬酒,看着他不時的咳着,想走上前去勸阻他,腳步卻終是擡不起來。因爲,她在最下位。最下位,是宮女太監所在的位置,是等着主子傳喚的位置,是沒有資格邁進宴席的位子。垂下眼瞼,懸月默默退出了這個熱鬧圈,走到了營地的邊圍。仰頭看向夜空,是如此簡單,深藍上就僅是幾顆明星,不似她的心,複雜一團。進宮已經一年多了,她依舊不知道皇宮是什麼,皇宮對她而言,依舊複雜。她的身份並沒有因那預言而特殊,但是很明顯,依舊有人要她消失……
“害怕嗎?”懸月收回視線,落在了不知何時站在身邊的重樓身上。看着他那雙黑如黑瑪瑙的眼,她又想起了那個朦朧的早晨,和他有着很相似的眼瞳的尉辰告訴她皇宮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想起他告訴自己——如果有機會離開,千萬不要猶豫……
“害怕嗎?”重樓望着那雙金色的眼,擡手觸上她腦側缺了一角的毛飾。
她看着他愈加幽深的眼,很想回答他,她害怕。她曾經無數次面對死亡,死亡對她來說,曾近在身邊,可是那刻,當數支箭直衝她的臉而來時,她害怕了,她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二爺沒有出現的話,她會怎樣……
重樓苦笑了下,收回手負在身後。她終究只是個孩子,再不過也只是個經歷了一些的孩子,他又是在期待什麼?微微挪開腳,打算離開時,寬袖的一角被攥住了,他詫異地回頭,是她有些怯怯地眼。
“再給我點時間,我可以不怕的。”懸月低頭道。她是怕,可是在他剛纔轉身的一瞬,更大的恐懼包圍了她,讓她不能控制地拉住了他的衣角。
重樓眨了眨眼,視線從她低垂的小臉慢慢移到她拉住自己的手,嘴角慢慢盈上了笑意。是“可以不怕”,而不是“不怕”,如果她告訴自己“不怕”,那他也是不會信的吧。
“吹首曲子吧!”重樓走回她的身邊,倚靠在圍欄上。
懸月看了他一眼,抽出腰間的玉笛,閉上了眼,吹起他教授的曲子。她不知道樹林裡的那一刻,她到底怕的是什麼,她也不知道剛纔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在怕什麼,她只知道只現在,他在自己的身邊的這一刻,她不再害怕。
一聲低低的咆哮打斷了難得的請靜,重樓微閉的眼陡然睜了開來,擰着眉看向那沒有火光照到的樹林入口處。懸月也放下了脣邊的笛,不安地看向他。但還未等他們明白,此起彼伏的驚叫已破空而起,壞了原有的歡騰熱鬧。
當重樓和懸月趕到時,場面已經一片混亂。懸月推開圍在出口想跑卻又不敢跑的宮女和太監,擠到最前面,看到那混亂的中央,是一頭成年的黑熊,裂開嘴低低地嘶吼着。黑熊的周圍是持着兵器卻又不敢貿然前行的衛兵,因爲那中央是一個着青色袍子的少年,狼狽地躲開黑熊揮來的掌,卻又被它堵在了死角,不能脫身。
霽陽!
有那麼一會,懸月覺得自己的呼吸停了下來。身子往前一傾,就要衝出去,卻被重樓拽住了手臂。
“冷靜下來!你貿然衝上去能做什麼!”
懸月奮力欲甩開他的手,大聲喊道:“霽陽他不懂武的!縱然他會些騎射,可是那樣一頭熊!他會死的!”
“我知道!他是我弟弟!”重樓掰正她的身子,咆哮道。
他陡然升高的音量讓懸月振住了,她從未見過他顯露過一絲情緒,他似乎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是,她現在凝望的眼中竟然也有了重重慌亂,不知所措的慌亂。
重樓撇開頭,避開她帶着探究的目光,望白龍帝所在的方向看去。被護在安全地的白龍帝雖極力保持着鎮靜,臉上卻不無驚慌。
“你們還呆在那幹什麼!還不上去救下七皇子!”看着霽陽越來越遲緩的行動,白龍帝禁不住咆哮了起來。
面前的侍衛通通跪倒在地,“聖主息怒!黑熊離七殿下太近,屬下不敢冒險行動,怕傷了七殿下!”
白龍帝怒瞪着所有人,擡腳踹開最前面的侍衛長,“廢物!一羣廢物!”
懸月看着霽陽越加艱難地避着黑熊劈來的掌,那束起的髮絲已經散亂不堪,那腳步已然不穩。皓齒緊緊地咬着下脣,甚至連絲絲血腥滲進了嘴裡也沒有察覺,懸月能夠聽到在那聲聲野性的嘶吼和一片雜亂的人聲中,夾雜地是霽陽聲聲粗喘和陣陣咳嗽。當週遭因霽陽跌倒在地,黑熊又揚起一掌而驚呼起來時,她再也忍不住了,手腕一翻,掙開了重樓的手,一個躍身已經躍離了人羣,閃電一般地衝向了已然呆住了的霽陽。
她的耳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了,哪怕是擦耳而過的風聲;她的腦中也沒有了剛纔的紛紛擾擾,她只想到在她剛進宮時,是霽陽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落險時,是霽陽喘着氣趕到了她的身邊,是霽陽陪在她身邊,是霽陽說“我娶你吧”……
伸開手,懸月用力將霽陽推出去,自己小腿上卻是一陣撕痛,重重地跌下地,擦着地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