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田單這麼幾步一踏,陳勝和曹秋道兩人果然同時虎軀劇震。一槍一劍,齊齊轉過來指向了這位大齊相國。利刃輕顫,恰如毒蛇猛虎,隨時可以將獵物生吞活剝,不留半點殘渣。
然而田單年輕時候,亦曾孤身面對過燕國的千軍萬馬。陳勝與稷下劍聖殺氣再盛,始終只有兩個人。所以田單勉強還支持得住。他厲聲喝道:“陳勝,不管你是誰,王上面前,豈容你妄自動武如此無禮?趕快收起兵器退下!耽擱了王上與曹公商量正經大事,本相非唯你是問不可。”
田單這幾話,明向陳勝講,實質卻是說給曹秋道聽的。要知道,曹秋道長居稷下學宮,等閒並不出門。今日突然入宮要和齊王見面,必有重要事情需要商談。田單正是提醒他,別光顧着比武,卻忘記了正經事。
曹秋道劍道修爲出神入化,自然收放自如,不會有什麼控制不住的情況出現。被衝撞之後緩得一緩,已然將殺氣收斂。再聞田單之言,眉宇間果然流露猶豫之色,戰意稍衰。沉吟半晌,他終於嘆氣收劍。淡淡道:“陳勝,今日暫且到此爲止。還有七日,就是稷下劍會。曹某期待到時候能看見你出現。”
稷下劍會,就是每個月初一在稷下學宮舉行的騎射大會,讓後起者得有機會顯露身手及揚名。不過稷下武人大多都是劍聖門下,武藝之強,絕非普通人能夠與之相比的。故此多年以來,能在稷下劍會中成名而又非劍聖弟子者,堪稱寥寥無幾。不過若然陳勝七日之後參與劍會,則毫無疑問,必定能成爲劍會有史以來最大的黑馬,名聲震動天下,爲七國共知。
陳勝練武,追求的是武道極致。至於由此而來的功名利祿,於他只是過眼雲煙。有也好無也罷,都不能影響其本心。可惜曹秋道既然決定今日暫時罷手了,那麼陳勝也沒辦法強迫他繼續打下去,當下無可奈何,唯有也跟着收起涯角槍,凝聲道:“七日之後,陳某定然親上稷下學宮拜會忘憂先生,再論生死之道。”
齊王滿心歡喜,見雙方罷手休戰,禁不住呵呵大笑道:“十年不見曹公動劍,今日有幸重睹,曹公風采尤勝當年,可喜可賀。哈哈~~來人,拿酒來,寡人要親自向曹公敬酒。”
國君有命令,自然一呼百應。片刻之間,內侍已經送上美酒。齊王親自捧起酒杯送給曹秋道。忘憂先生亦不推辭,接過來仰首飲盡了。齊王又捧了一杯酒獻給陳勝。滿懷感嘆道:“當年田廣捨命相救寡人,復國後卻功成身退,讓寡人想報答都沒有機會。今日見他的後人如此了得,寡人心懷安慰。就冊封陳勝子承父職,爲我大齊御前帶兵衛統領。”
陳勝不能公開其秦國黑冰臺密使的身份,所以齊王將計就計,封了陳勝作御前帶兵衛。有這個官職在身,今後陳勝就可以在臨淄城內公然行走了。田單雖然仍然懷疑陳勝是奸細,但沒有抓到實質證據之前,也不能再下手對付陳勝。
其實即使田單當真想要下手對付陳勝,陳勝也絕不在乎。故此齊王這番心思,在陳勝看來全屬多餘。但對方既然客氣,喝他一杯酒又有何妨?當下接過飲盡,卻一言不發。齊王心中歡喜,眉宇間不禁流露笑意,隨即向曹秋道問道:曹公今日入宮,究竟有什麼要緊事情了?”
曹秋道沉聲直言道:“曹某今日入宮,是爲了趙國使者而來。請王上召他晉見,否則的話,我大齊之危,恐怕只在旦夕。”
齊王面露爲難之色,道:“又是爲了合縱?但是朝廷公卿,對於此事仍未商量出一致意見。即使寡人現在就接見趙國使者,也難以答應他什麼啊。”
曹秋道淡然道:“朝廷公卿?一羣廢物,憑他們能商量得出個什麼結果?如今王上在這裡,丞相也在這裡,是否接受趙國使者的意見,已可一言而決,何必再多問他人?”
曹秋道既然已經把話說得這麼明白了,齊王也實在不能再推搪。他嘆了口氣,無精打采地道:“好吧好吧,那就宣趙國使者前來一見。只要他能說服寡人,便一切好說。”
田單和曹秋道相互看了一眼,各自暗暗點頭。能夠逼迫得齊王鬆口答應召見趙國使者,已經是他們能力的極限了。畢竟他們是臣,而齊王是君。除非已經決定行廢立事,否則沒可能直接逼迫齊王加入合縱的。
既然已經決定召見趙國使者,衆人當下便各回原位,安坐等待。片刻之後,只聽得內侍在大殿之外高聲唱名,隨即就有一名中年漢子昂首闊步而入。這漢子中等身材,方面大耳,看來性格沉穩,但雙眼精光靈動,顯然又屬於機智多變之人。
看見這人出現,坐在二王子旁邊的陳勝,心中禁不住涌現出一股古怪感覺。因爲陳勝知道,眼前這中年漢子,就是“無限神域”所頒發的試練任務之中,規定自己必須殺死他才能通過試練的趙國使者,龐煖!
龐煖兩手合力捧着個錦盒,似乎是禮物。進得殿來,他先在殿心面朝齊王跪倒,大聲道:“趙國外臣龐煖,拜見齊王。”頓了頓,回首又道:“也拜見大王子二王子、丞相、以及忘憂先生。”禮數十分周到。
齊王一拂衣袖,愛理不理地道:“使者遠來辛苦,請坐。”頓了頓,又道:“使者來意,寡人已盡知。大齊是否參與合縱,茲事體大,寡人也無法即刻給出答覆。還請使者見諒。”
二王子連忙接口道:“不錯。齊秦併爲東西兩大國,合則有利,分則有害,其形勢顯而易見。趙國卻要求大齊參加合縱以攻秦,則此舉與我大齊有何利益?若然無益,則我大齊子弟性命寶貴,錢糧亦非憑空而來,請恕大齊不能參與此空耗錢糧人命之事了。”
面對質疑,龐煖卻絕不畏怯。他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拱拱手,凝聲道:“請問大王。當今天下,諸侯爭霸,所圖者,究竟爲何?爲何說與我等五國合縱,是無益之舉?”
齊王沉吟道:“諸侯爭霸,爲的當然是土地人口。我大齊與秦國距離遙遠,彼此不相接壤。與你們三晉及楚衛合縱攻秦,若得人口土地,也只是你們五國瓜分。大齊卻無法分潤,又如何有益?”
龐煖笑道:“不然。當年齊桓公首倡尊王攘夷,九合諸侯,一匡天下,難道也是爲了土地人口?”
齊王怫然不悅,道:“此一時彼一時。當年戎狄猖獗,華夏諸侯無不爲之稱苦,自然要尊王攘夷。但現在戎狄已然不再,雖有個小小匈奴,也不足爲懼。周室天子更是積弱已久,已無威望爲我華夏正統。即使想要尊王攘夷,卻又能尊誰,攘誰?”
龐煖侃侃道:“大王此言有差。尊王攘夷,此王不一定就是指周天子。至於攘夷,則更非爲周天子而攘。聽說貴國的鄒衍先生,曾經提出五德始終之說,並且宣稱有新星現世,代表新聖人將出現。可見周室雖然將亡,新天子卻將立。而誰能爲新天子?當然就是爲我華夏出力最多,最有威望,最得諸侯信賴者了。而攘夷,豈非就是建立威望,爭取諸侯信任的最有效手段嗎?這不就是齊國的利益了嗎?”
鄒衍乃陰陽家始創者,也是齊國人。他在稷下學宮的地位,可謂僅在劍聖曹秋道之下。齊國上下官民人等,包括齊王與田單在內,都對這位學究天人的大賢士十分尊敬。鄒衍宣稱新聖人即將出世的言論,此刻殿上衆人也都聽過的。齊王雖不能就此反駁,但卻冷笑一聲,道:“龐使者口口聲聲說攘夷,難道諸國合縱,爲的是出塞去打匈奴嗎?”
龐煖神情嚴肅,道:“秦人本來就是西戎遺種,不屬我華夏族類。故此虎狼之性,人所共見。當年長平之戰,秦人竟坑殺我趙軍四十萬,如此殘暴之舉,非戎狄爲何?東方諸國,長久以來皆深受其害。尤其近年來秦國呂不韋當權,更加動作頻頻,不斷大舉用兵以侵略東方諸國。攘夷,當然攘的就是秦國!當年戎狄肆虐,齊桓公尊王攘夷,稱霸諸侯。今日秦國肆虐,則齊國若不挺身而出,奈天下蒼生何?”
齊王搖頭道:“危言聳聽,不值一駁。誰人不知嬴秦與趙人本同出一脈?若秦人是戎狄,則你們趙國又是什麼?當年燕國攻齊,你們三晉也從中出了不少力氣吧?攘夷攘夷,難道我們齊國也是夷麼?”
龐煖笑道:“那是當年先王受燕國矇蔽所致。這麼許多年來,先王每每想起此事,也總是後悔不已。所以前幾年我們爲了補償過錯,曾經大舉攻燕,總算也替齊國報過了一箭之仇吧。”
齊王冷笑道:“既然替齊國報仇,然則燕國割讓的土地人口以及金銀財帛,卻又爲何是歸了趙國所有?”
龐煖收斂笑容,肅顏道:“先王本想將財帛人口贈送大齊,可惜趙燕戰事停歇之後不久,先王便已經駕崩。新王即位,諸事繁瑣紛擾,所以一時來不及辦而已。現在諸事初定,大王就派我龐煖出使齊國。除去商量結盟合縱之外,正是要給予齊國以補償,以表示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