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人影在波濤起伏的沙河水面上追逐無定,俱是踏空逐波而行,兔起鵲落的以驚人高速閃挪騰移,但雙方姿態仍是那麼不合乎戰況的從容大度。
宋缺的天刀每一部分均變成制敵化敵的工具,以刀柄、刀身、柄們,至乎任何令人想也沒想過的方式,應付寧道奇發動的虛擬鳥擊,兩頭小鳥活如真鳥般可鑽進任何空檔縫隙,對宋缺展開密如驟雨、無隙不入、水銀瀉地般的近身攻擊。
雙方奇招迭出。以快對快,其間沒有半絲遲滯,而攻守兩方,均是隨心所欲的此攻彼守;其緊湊激厲處又隱含逍遙飄逸的意味,精采至難以任何語言筆墨可作形容。
以李欽的眼力,也要看得眼花燎亂,雖然能夠準確的把握住其中的軌跡,但要正確理解每一道軌跡所代表的含義規則,以及其身後的目的,理解雙方的招數理論,確是異常辛苦。
“叮!叮”兩響清音後,兩人回覆隔遠對峙之勢,就像從沒有動過手。
寧道奇雙手負後,兩頭小鳥似已振翼遠飛、微笑道:“道奇想不佩服也不成,宋兄竟能以一刀之意,擋我千多記鳥啄,使我想厚着麪皮取巧硬指宋兄超過九刀之數也不成。”
宋缺哈哈笑道:“是宋缺大開眼界纔對。從無爲變作有爲,有爲再歸無爲,進而有爲而無,無爲而有,老莊法旨,到道兄手上已臻登峰造極之境。道兄留意,宋缺第五刀來哩!”
李欽至此刻始緩過一口氣來,耐不住心中大呼過癮,兩位頂尖兒的高手無不在盡展渾身解數,如此良機實是千載難逢,令他可同時在兩人身上偷師學藝,益處之大,是他從沒夢想過的。
“鏘”!
宋缺竟還刀鞘內,兩手下垂,自然而然生出一股龐大無匹的氣勢,緊罩敵手,即使不是內行人,也知宋缺天刀再出鞘時,將是無堅不摧,轟無動地的駭人強攻。
寧道奇仍保持兩手負後的姿態,雙目異芒電閃,是自動手以來李欽從未見過的凌厲。
宋缺沒有誇口,他確有本事迫得寧道奇不敢重施故技,因爲他直至此刻,並沒有重覆自己的招式。
天刀出鞘。
一切只能以一個快字去形容,發生在肉眼難看清楚的高速下,李欽“感到”宋缺拔刀時,天刀早離鞘劈出,化作閃電般的長虹,劃過兩丈的虛空,劈向寧道奇。
站在岸邊的李欽離兩人足足有近乎一里的距離,可就是在這樣的遠處,他依然感到周遭所有的氣流和生氣都似被宋缺這驚天動地的一刀吸個一絲不剩,一派生機盡絕,死亡和肅殺的駭人味兒。
應付如此一刀,寧道奇仍只硬拼一途。
宋缺正是要迫寧道奇以硬碰硬,即使高明如寧道奇亦別無選擇。
“唰!”一抹銀色的閃電劃過,快的無法想象,森森殺意內斂,連虛空都泛起淡淡的漣漪,這一刀乃是後面幾刀的開端,其所蘊含的強大殺傷之力,不容小看。這一刻,宋缺絕不容許寧道奇有喘息的機會,勝負可在任何一刻分出來。
面對宋缺如此凌厲的一刀,寧道奇驀地挺直仙骨,全身袍袖無風自動,鬚眉矚張,形態變得威猛無濤,與狀比天神的宋缺相比毫不遜色。他猛吸一口涼氣,一拳重重的擊出,連續作出玄奧精奇至超乎任何形容的玄妙變化,卻又是毫無僞假的一拳轟在天刀鋒銳處。
“轟!”
勁氣橫流滾蕩,洶涌的氣浪四下盪開。衆人只看到兩人所在之處方圓十丈內的河水猛地一頓,旋即濺起高達數丈的白浪。
浪花涌起,在半空中飄散開來,朝圍觀衆人的頭頂落下,就好像下了一陣大雨一般。
衆人一時不查,被淋了一個通透。
那邊的兩人也是,但他們周身罡氣鼓盪,卻是沒有丁點水珠落在他們的身上。
之後,他們如觸電般退開。
宋缺一個迴旋,天刀平平無奇地再往迎回來的寧道奇橫掃。
這第六刀並不覺有任何不凡處,但卻慢至不合常理。偏是作壁上觀者卻清楚掌握到宋缺此刀寓快於慢,大巧若拙,雖不見任何變化,但千變萬化盡在其中,如天地之無窮,宇宙般沒有盡極。
宋缺未能在速度和內勁上壓倒寧道奇,遂改以刀法取勝,應變之高妙,教他歎服。
寧道奇卻以千變萬化的動作,似進似退、欲上欲下,雙手施出玄奧莫測的手法,迎上宋缺渾然無隙,天馬行空的一刀。
李欽暫忘可能發生的可怕後果,因已看得心神皆醉,寧道奇使的實是隔空遙制的神奇招數,仿似對宋缺不能做成任何威脅,實質上亦是沒法影響改變宋缺一往無還的霸道刀勢,但是每一個手法,均以爐火純潔、出神人化的先天氣功,先一步隔遠擊中敵刃,織出無形而有實的氣網,如蠶吐絲,而這真氣的繭恰在與敵刃正面交鋒的一刻積聚至爆發的巔峰,抵着宋缺必殺的一刀。
箇中神妙變化,雙方的各出奇謀,施盡渾身解數,少點眼力也要看漏。
“蓬”!
寧道奇雙掌近乎神蹟般夾中宋缺刀鋒,憑的非是雙掌真力,而是往雙掌心收攏合聚的氣繭,恰恰抵消宋缺的刀氣,達致如此駭人戰果。
時間像凝止不動,兩大高手凝止對立,恍如萬古長存的山峰一般靜立不動。
這是表面的不動,而在暗地裡,兩人之間的內氣交鋒已於這個凝滯的瞬間交錯了不知多少遍。
驀地,宋缺一聲長笑,天刀從寧道奇雙掌間發起,直至頭頂上方筆直指向東邊的高空,這一刻雙手緊握刀柄,閃電下劈。
李欽差些兒要閉上眼睛,不忍看寧道奇被劈成兩半的可怖景象,因任寧道奇有通天砌地之能,在如此情況下,勢難擋格宋缺此刀。
天刀劈至寧道奇面門華尺許的當兒,教李欽不敢相借的情況在毫無先兆下發生,寧道奇像變成一片羽毛般,不堪天刀帶起的狂颮被颳得拋起飛退,以毫釐之差避過刀鋒,真個神奇至教人不敢相信,但確爲事實。
寧道奇在凌空飛矚的當兒,仍從容笑道:“柔勝剛強,多謝宋兄以刀氣相送,還有兩刀。”
宋缺雖徒勞無功,卻沒有絲毫氣餒又或躁急之態,天刀來至與地面平行的當兒,倏地全速衝刺,直往前方三丈外的寧道奇箭矢般激射而去,朗聲道:“道兄技窮矣!”
兩人交鋒竟然如此精彩,令李欽終忍不住越過身前的範卓,邁步向前,凝神端望。這一刻,寧道奇已落於下風,其退雖妙絕天下,頗有乘雲御氣飛龍的逍遙妙況,卻仍是不得不退,關建處非是他不及宋缺,而是欠缺宋缺與敵偕亡之心。否則適才趁宋缺舉刀下劈的剎那,雙掌前擊,那宋缺雖能把他劈分兩半,宋缺亦必死無疑。
宋缺是拿自己的命來賭博,因看準寧道奇難開殺戒。
刀鋒筆直激射,迅速拉近與寧道奇的距離,刀氣把對手完全鎖緊籠罩,當寧道奇觸地的一刻,恰是天刀臨身的剎那,再沒有人能改變這形勢發展,包括宋缺和寧道奇兩大宗師級高手在內。
寧道奇突發一聲長嘯,在空中忽然凝定,釘子般疾落錐下,釘往地面,背後正是文殊菩薩騎獅銅像。際此面對宋缺能使風雲色變的一刀,寧迫奇仍是神態閒雅,快速吟道:“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蓬!”
寧道奇整個人彈上半空,雙足重踏刀鋒。
宋缺往後飛退,寧道奇則在空中陀螺般旋轉起來,緩緩降返地面。
兩人均處於動手時的原來位置,回覆對峙之局。
尚有一刀。
“鏘”
宋缺還刀鞘內。
寧道奇臉容轉白,瞬又回覆常色。
宋缺英俊無匹的俊偉容顏紅光一現即斂,神態如舊,似乎從沒有和對方動手。
李欽心知肚明宋缺適才一刀,令兩人同告負傷,不過他們功力深厚,硬把傷勢壓下去。
宋缺嘆道:“宋缺終逐一領教道兄的八撲,不瞞道兄,道兄高明處確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在使出第九刀前,宋某有一事相詢,道兄剛纔背唸的莊子寓言,出自漁父篇,爲何偏漏去‘自以爲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三句,其中有何深意?”
寧道奇啞然笑道:“我也不瞞宋兄,若把這三句加進去,我恐怕沒暇念畢全篇,豈非可笑之極。根本沒有任何深意,宋兄誤會哩!”
宋缺大笑道:“好!若非道兄能如此精確把握宋某天刀的速度,心境又清淨寧無至此等精微的境界,早命喪在我第八刀下。我宋缺厚顏堅持第九刀,就有似如此蠢材,自以爲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道兄豈無深意,大自謙啦!”
寧道奇一揖到地,誠心道:“真正謙虛的人是宋缺而非寧道奇,宋兄或許絕力而死,寧道奇則肯定要作宋兄陪葬,多謝宋兄手下留情之德。”
宋缺回禮道:“大家不用說客氣話,能得與道兄放手決戰,宋某再無遺憾。煩請轉告清惠,宋某一切從此由吳皇繼承。宋缺這就趕返嶺南,再不理天下的事。”
“什麼?”李欽聽得呆在當場,不明所以,以宋缺的爲人,怎會就此罷休,而且宋缺就這麼走了,那自己這邊……
李欽覺得自己今日的事情或許會有有些變故。
“閥主啊!閥主……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李欽鬧不明白。不過,他清楚知道接下來必然會出現的亂局,自己必須早做準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