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情仇

百年情仇

史高飛在骨神的指引下,走了無數冤枉路,同時花了無數冤枉錢去黃牛黨手中買火車票。後來隨着春節的臨近,他實在是連黃牛黨都抓不到了,只好換了交通工具,有什麼車坐什麼車。抱着他的小書包蜷在一輛黑大巴的行李艙裡,他滿面塵灰煙火色,從髒兮兮的羽絨服的領口裡挑出細脖子,又瘦成了一隻大刀螂。

骨神也很着急,並且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個路盲。滿載鮭魚的集裝箱大卡車的確是往南走的,然而往南的道路太多了,道路上的大貨車也太多了。骨神終日飄來飄去,做鬼做了幾十年,第一次比活着的時候還要忙。後來他疲憊至極,簡直不想再管這檔子破事,但是無心從丁思漢手中救過他一次,骨神捫心自問,感覺自己還是不能半路開溜。

在除夕這一天的上午,無心身下時有時無的顛簸終於徹底停止了。

他還清醒着,感覺自己是平地懸了空,耳朵也依稀聽到了人的話語聲,口音濃重,依稀是在抱怨天冷路滑。聲音此起彼伏的,可見護送皮箱的人並非少數。

他還是冷,骨神很久沒有出現過了,讓他懷疑對方是跟丟了。跟丟了倒也罷了,橫豎他只是一隻無牽無掛的鬼,和無心沒有太深的關係。無心惦念的是史高飛,因爲骨神幾次三番的告訴他史高飛到了這裡、史高飛到了那裡——史高飛越走越遠,距離江口市已經有了千里之遙。

憑着史高飛對他的種種好處,他現在寧願讓史高飛無情的呆在家裡。

身體時而向上升,時而向下沉,可見外界不是個平坦的地勢。人聲漸漸的停止了,忽然聽到鏗鏗鏘鏘的幾聲響,緊接着他朦朦朧朧的感覺到了光明。上方有人含糊說道:“鎖眼裡面都結了霜。”

迴應他的是個一團和氣的男子聲音:“今年凍雨下得太厲害了

。”

無心的耳朵動不得了,甚至腦漿都已經結了冰。然而尚存的意識告訴他:回答的人是丁思漢!

丁思漢的小別墅,位於雲貴交界處的山林中。說是別墅,其實不甚恰當,因爲周遭盡是窮山惡水,距離最近的村莊也有幾裡地的路程。由於環境條件都不好,故而他只有在萬不得已的時候,纔會前來居住幾日,譬如此刻。

坐在空蕩蕩的小客廳裡,他把帶着毛線手套的雙手撂在了大腿上。南方的冬天越來越冷了,他此刻的衣着並不比在江口市時單薄。命令保鏢擡起了大皮箱,他擡手向下一翻,跟了他好幾年的保鏢們心領神會,當即將大皮箱也向下一翻。箱中的白色人形“咕咚”一聲砸在了地面瓷磚上,聲音很響,堪稱清越,因爲人形是凍硬了的,重量與硬度都和一塊石頭差不多。

最外層的尼龍繩子是可以解開的,厚膠布層層的凍在一起,則是需要暖一陣子。丁思漢很有耐性的盯着地上人形,看他的表面漸漸凝出了一層薄霜。薄霜緩緩融化了,一名保鏢開始試着去揭厚膠布。膠布纏得很整齊,一圈一圈的由下往上揭。揭完一層還有一層。一層一層的揭到最後,裡面終於露出了皮膚顏色。

無心依然是一大塊從裡凍到外的冰砣,動是不能動了,感覺卻是依然敏銳。厚膠布和他的頭髮眉毛粘成了一體,隨着保鏢的,他的腦袋在劇痛中變成了的模樣,甚至連睫毛都沒能倖免。他疼極了,凍硬了的眼皮似睜非睜,眼珠滯澀的轉來轉去。未等他熬過頭頂帝,厚膠布揭到下身,他又狠狠帝了一下。

最後,他終於徹底的見了天日,從頭到腳覆着一層黏黏的不乾膠。一隻眼睛的上下眼皮被粘住了,他睜大了另一隻眼睛向上看,正遇到了丁思漢居高臨下的俯視目光。

在雙方相視的同時,保鏢扯出了他口中鼻中的紗布。紗布凍在了咽喉鼻腔裡面,保鏢沒輕沒重的用力一扯,扯出的紗布表面粘了絲絲縷縷的粉色黏膜。無雄極了,眼珠隨着保鏢的拉扯向外一努,隨即“啊”的叫出了聲。

丁思漢沒言語,手扶着膝蓋對他微微一笑。

無心不叫了,張着嘴巴直着眼睛往前看。看着看着,他慢慢的閉了嘴。喉結艱難的上下滑動了幾下,他又張開嘴,用舌頭推出了一塊粉紅色的血冰。

保鏢顯然是特別的尊敬丁思漢,不但恭恭敬敬的一口一個“先生”,而且言談舉止都是輕輕巧巧靜悄悄的,彷彿是怕嚇到先生

。在丁思漢的命令下,他們用酒精擦淨了無心身上的不乾膠。天氣再冷,溫度也在零度之上。無繡內的冰一點一點融化了,而在他的身體徹底軟化之前,小丁貓起了身,命令保鏢把他拖進了地下室。

地下室像個水泥盒子,天花板吊着日光燈。進門之後迎面的牆壁前立了一根鋼筋焊成的十字架。十字架上面長長短短的纏了鐵鏈。無心被保鏢摁倒十字架上綁好了,不但手腳被鎖了銬子,甚至連脖子都被鐵環箍在了十字架的上端。無心的另一隻眼睛也睜開了,定定的望着丁思漢。丁思漢一手環在胸前,一手託着下巴。花白頭髮梳得很整齊,眼鏡片後的眼睛也很亮。及至保鏢把無心五花大綁的固定在十字架上了,他先是向外一揮手,隨即對着無心一歪腦袋一揚眉毛,又笑了一下。

保鏢退出去了,房門也關上了。丁思漢微微一點頭,短短一嘆息:“時光荏苒,無心。”

蒼老的聲音迴盪在空空蕩蕩的地下室裡,帶着一點不懷好意的笑意。一切恐怖的預想都成了現實,無心垂死掙扎似的問他:“你是誰?”

丁思漢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然後他攤開了一隻手,垂下眼皮望着掌心,語氣幽幽的很溫柔:“他中有我,我中有他。我們都不是純粹的靈魂了,我不是我,他不是他。”

合攏五指擡眼向前,他清清楚楚的說道:“無心,你殺了真正的我。”

無心又疼又冷又渴又餓,各種痛苦一起發展到了極致。伸出舌頭舔了舔枯萎的嘴脣,他的舌頭剛剛脫了一層皮,一舔之下,給他的蒼白嘴脣染了一層粉紅顏色。

“我不是無緣無故的殺你。”他幾乎是癱在了鐵鏈的束縛之中,聲音也是有氣無力:“我從不濫殺無辜。”

丁思漢對着無心搖了頭:“不,我認爲我很無辜。你當年竟然爲了一個最平凡不過的女人殺我,你多麼荒謬,我多麼無辜。”

無心呼出了一口帶着血腥味的涼氣,靜靜的思索回憶了片刻。片刻之後他開了口:“不對,當初你殺了我愛的人。你看她平凡不過,我看她卻是天下第一。你殺了我奠下第一,我找你報仇,沒有錯。”

丁思漢留意到了他方纔的遲疑,於是忽然改換了話題:“無心,我是誰?”

無效起了頭,頭髮眉毛睫毛全沒有了,本應覆着毛髮的皮膚呈現出了清晰的青色

。虛弱的目光掃過了對方的面孔,他低聲答道:“算你是丁思漢吧!”

丁思漢凝視着他:“你一定是忘了我的名字。百年光陰,天大地大,你有自由,我沒有。我很寂寞,只能想你。和你相逢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幸好我還沒有太老,還有力氣和你談一談上輩子的往事。”

話音落下,他擡起了自己的一隻手,真正的丁思漢一生不幹重活,所以一雙手糙得有限,老得也有限。胸膛裡活動着一股子不安分的力量,是真正的丁思漢要伺機造反。他活動了手指,一邊體會着自己身體的靈活,一邊在心中說道:“安分一點吧,老兄。你已經痛痛快快的活了幾十年,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上輩子很糟糕。”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說道:“我只真正做了十四年的人,然後就是一百年的封禁。清清醒醒的一百年,難熬極了。一百年後我見了天日,不知變成了個什麼邪祟,反正已經不能算人。所以我怕你,怕你的血。很喜歡你,可是不敢靠近你,就因爲你流着一身可怕的血。”

話說到這裡,他從褲兜裡摸出了一把瑞士軍刀。亮出刀鋒走向無心,他擡起刀尖點上對方的眉心,虛虛的一路向下劃。刀尖在咽喉處橫着拐了彎,忽然斜斜的切進了皮膚。無心猛的一閉眼睛,頸部的血管已經被丁思漢割開了。

丁思漢一手依舊握着刀,另一隻手則是狠狠擠壓了他的傷口。血液都在路上熬幹了,丁思漢只從翻開的傷口中擠出了幾滴淡淡的涼血。把淌着鮮血的手背伸到無心眼前,他忽然神情歡愉的露齒一笑:“看看,現在我是人,我不怕它了。”

然後收回手送到嘴邊,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口。舔過之後咂了咂嘴,他搖了搖頭,依然是笑:“不好,不好,又甜又腥又澀。”扭頭對着地面啐了一口唾沫,他雙手扶着膝蓋彎下腰,毫無預兆的笑出了聲音。

無心看着他樂不可支的模樣,知道自己是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天下太平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他只記得自己曾經在很久很久之前被人當成妖怪放火燒過。火燒畢竟是場短暫的酷刑,雖然痛苦,但總能忍受;可是如今落入了老仇家的手裡,恐怕自己的刑期就不只是“一陣子”那麼簡單了。

“你想怎麼報復我?”他問丁思漢:“我死不了,不可能償你上輩子的命

。”

丁思漢沒理會他,單是擡手撫摸了自己的臉,同時喃喃自語道:“奇妙,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衰老過。我老人家,哈哈,我老人家。”

他調門很高的笑了幾聲,笑過之後擡起雙手向後一攏頭髮,他對無心露出了整張面孔:“上輩子我是個小姑娘,對你有愛,也有恨。沒辦法,小姑娘嘛,免不了要喜歡男人。不過如今我是個老頭子了,對你也沒什麼愛了,恨倒還是蠻恨。把你從北運到南,花了我很多的心思和工夫。現在應該怎麼炮製你呢?你可以給我一點建議。”

無心始終是平靜的,平靜到了冷淡的程度:“把我剁碎了喂狗吧。”

丁思漢擡起腿,對他當胸踹出一腳:“去你的!我正計劃要吃掉你呢,你是不是故意想要罵我?”

無心被他踹得一晃,臉上卻是沒什麼表情:“老伯,你年紀大了,還是莊重一點爲好。”

丁思漢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的又笑了:“無心,你是一句接一句的罵我啊!我恨死你了。”

正當此時,地下室的房門被人敲響了,有人隔着門板說道:“先生,小丁先生來了電話。”

丁思漢開門走了出去,從保鏢手中接過衛星電話。電話中丁丁的聲音怯生生的,試試探探的問道:“阿爸,你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丁思漢沉了沉聲音:“阿爸還好,你不必擔心。”

電話那邊的丁丁又小聲說道:“阿爸,上次你突然對我發脾氣,嚇死我了。”

丁思漢仰起頭,望着通往地面的狹窄樓梯:“阿爸心情不好,以後你要懂事。”

丁丁立刻答道:“我知道了。阿爸啊,你什麼時候回昆明呢?我……我一個人過新年,錢不大夠用了。”

丁思漢冷淡的答道:“再等等吧,阿爸還有點事要做,最近大概都在山裡。”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他對丁丁的關懷,完全是出於一種慣性,丁丁是自己另一半靈魂的寵兒,被寵了足足三十年

。儘管現在的丁思漢並沒有什麼耐心拿他當大寶貝哄,不過若是突然鐵面無情的翻了臉,似乎也不大合適。

把沉重的衛星電話扔給了保鏢,他讓保鏢鎖好地下室房門,隨即自行踏上了樓梯。保鏢鎖了門後轉過身,看到丁先生一步一步上得蹦兵跳,要到樓梯盡頭了,他忽然縱身一躍,“咚”的一聲蹦上了地面,顛得花白頭髮一顫。

無心很絕望的委頓在十字架前,全憑雙臂吊着身體。正是木然之際,地面向上悠悠的飄出了一張骨感大臉,卻是女鬼瑪麗蓮。

無心和瑪麗蓮打了個照面,瑪麗蓮開了口:“不要客氣,你忙你的。我前些日子聽主人說你是個妖怪,十分好奇,今天特來瞻仰一番。”

無心半死不活的歪着腦袋,翻開了脖頸一側的新鮮傷口。盯着女鬼看了一眼,他突然問道:“瑪麗蓮,你喜歡骨——米奇嗎?”

瑪麗蓮爽朗的答道:“我對他一直是以暗戀爲主。他那華麗的造型和不羈的性格,都深深的吸引了我。要不是他脾氣過於火爆總想殺了主人,我非向他告白不可。”

無心沒有力氣點頭了,只能閉了閉光禿禿的眼皮:“那我求你一件事,如果你在這附近看到了米奇的話,告訴他快帶着我爸回家,千萬不要過來救我。丁思漢出了問題,恐怕再見了米奇,會直接把他打散。”

瑪麗蓮一口答應,又對無心說道:“我們有過幾面之緣,相處的也算愉快,能幫的忙我一定幫;況且我也不想讓米奇散在主人手裡。不過正如你所說,主人自打從北方回來之後,不知道爲什麼,脾氣忽然變大了,嗓門也變高了,從早到晚總沉着臉,但也別有一番魅力,如果把頭髮染一染的話,倒是不失爲一名魅惑狂狷的帥大叔。”

無旋她說話聽得頭疼,不想理會。然而瑪麗蓮談興正濃,將無心上下打量了,她又有了新話題:“哇,帥哥,你夠瘦的!”伸手向着下方一指:“也夠細的。”

無心枕着自己一側肩膀,對着瑪麗蓮苦笑了一下:“我是餓的,我很久都沒有吃過東西了。”

瑪麗蓮正要繼續評價他的形象,可是話未出口,她驟然向下一沉,消失了個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丁思漢夾着一隻大鋁盒子,叮叮噹噹的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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