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擊
史高飛很聽兒子的話,兒子讓他“快走”,他橫着調動了兩條長腿,當真是把速度加快到了極致,因爲方纔在暗河中灌了兩鞋的水,所以他踩得一步一咕唧,走得還挺熱鬧。史丹鳳的身材比他小了一號,也比他更柔軟苗條,走起險路反倒佔了便宜。高擡腿輕落步的邁過一根根石筍,她分量輕,無論大石頭小石頭,全能禁得住她。
史高飛側着臉往前頭看,臉蛋癢癢的,是無心伸長了脖子和舌頭在舔他的傷口。冰涼的舌頭溼漉漉的拖過痛處,他忍不住想要笑,感覺兒子像只小狗。空氣中瀰漫開了隱隱的甜腥氣味,是無心咬破了舌尖,要用自己的鮮血蓋住史高飛散發出的人血腥氣。
險伶伶的又拐了一個急彎,史高飛的立足之地細成了窄窄一道,雙手託着無心的大腿,他極力的保持平衡往直了站,然而鼻尖還是將要蹭到粗糙石壁。正是搖晃着要落水之時,他忽然感覺手中一滑背上一輕,擡頭看時,竟是無心摁着他的肩頭向上一竄,猴子似的攀到了斜上方的石壁上。
史高飛和史丹鳳一起驚呼了,史丹鳳一舉手電筒,高聲叫道:“又要跑?”
史高飛同時也開了口:“不要跑!”
無心靈活的換了個大頭朝下的姿勢,壁虎似的貼在了石壁上。居高臨下的望着他們,他的嘴脣動了動,最終卻是沒能說出話。手指腳趾一起抓着凹凸石塊,他猛的轉身向前爬了一米多遠,隨即回頭去看史家姐弟。
史高飛還在發怔,史丹鳳出於女性的直覺,卻是立時明白了:“走,小飛,他給咱們帶路呢!也可能是怕你累着!”
史高飛立時感激涕零:“真是大孝子!”
經過了一段特別崎嶇的石頭路,史丹鳳眼看河水似乎是越來越淺了,心頭不由得一陣輕鬆。而史高飛一直眼睜睜的盯着上方的無心,生怕兒子再逃了。末了石頭路實在是窄得走不成,史高飛試探着下了水,發現水面剛剛沒過小腿。很痛快的踢出一溜水花,他出聲喚道:“姐,下來走!”
史丹鳳寧可踩蝙蝠糞也不願意淌水:“你快給我上岸,水裡也許有蛇呢!”
史高飛背對着史丹鳳答道:“就不上就不上!”緊接着擡頭對石壁上的無心張開了雙臂:“寶寶,來,爸爸揹你走!”
聽了史高飛的呼喚,史丹鳳也把手電筒轉向了無心。無心雪白的纏在一根樹幹粗的鐘乳石上,迎着手電筒的光芒,他的黑眼睛驟然一亮,隨即低聲吼道:“走!”
史丹鳳看他像條蛇似的,正在擔心他會掉下來摔出個好歹,冷不防聽了他惡狠狠的催促,雖然心裡沒能領會意思,但是一雙腳比腦子更有主意,自作主張的先加了緊。史高飛也噼裡啪啦的由走變跑,然而沒等他跑出幾步,身後驟然起了一陣狂風暴雨,大浪劈頭蓋臉的把他澆了個透心涼。在史丹鳳的驚呼聲中轉過身,他抹着臉上的水仰臉一瞧,當即叫道:“真他媽醜啊!”
類似螞蝗的大水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潛隨而來,居然始終無聲無息。此刻它毫無預兆的亮了相,故技重施的張開三瓣口顎,居高臨下的俯衝向了史高飛。史丹鳳看在眼裡,眼都紅了,不假思索的就要往水裡跑,可是在她動作之前,無心忽然挾着疾風從天而降,把手伸向了她拎着的大旅行包。旅行包裡還存着大半包的零食,拉鍊沒有拉嚴,一處開口中露出了砍刀的刀柄。無心握住刀柄縱身向上一躍。雙腳蹬着石壁狠狠的借了力,他直接橫竄出去,直奔了水怪張開的巨口。在落入巨口的同時,他將砍刀橫架在了巨口兩端,雙手死死扳住刀背,他由着刀鋒切上了堅韌滑膩的水怪口顎。身體陷入怪物的體腔,他只覺體腔內壁的軟肉分泌了黏液,正在一點一點的把自己往深處吸。如同陷入了沼澤中一般,他把全部力氣都運用到了雙手上。趁着一個腦袋還露在口顎之外,他大聲喊道:“走啊!”
史丹鳳嚇得面無人色,腦筋已經停了轉,完全是依靠着本能跳入水中。一把抓住了史高飛的手臂,她尖錐錐的擡頭高叫道:“無心,跳出來!快!”
無心手扳着刀背,極力想要把身體往上撐,因爲將要力不能支了,所以他發出了一聲怒吼:“走!”
史丹鳳被他這一嗓子震得一哆嗦,隨即像條聽話的好獵犬似的,拽着史高飛扭頭就往前跑。無心在水怪口中越陷越深,眼看刀尖已經斜斜的滑過口顎邊緣要和自己一起落肚了,他正是無計可施,然而腳下忽然有了着力點,不知是什麼東西堵在了水怪的體腔裡,又冷又滑軟中帶硬。無心的兩隻腳有了着落,站穩之後拉長了身體,他把砍刀向上舉了舉,讓它重新橫架上了口顎兩端。及至砍刀穩當了,他重新把力氣全運上了雙手,扳着刀背緩緩向上,拼了命的對抗水怪體內蠕蠕的吸力。
他赤身露體長條條的,類似一條水蛇,在水怪的體腔之中上下都容易。滑溜溜的從水怪的口顎中探出了上半身,他俯身趴在水怪的吸盤之上向下一溜。帶着滿身粘稠的液體,他“撲通”一聲向下落入水中。一個鯉魚打挺爬起身,他並不直接狂奔,而是斜斜的衝向了一側石壁。後方水怪再昂着吸盤大口去追他時,他已經竄上石壁高處,隱沒在了無數倒垂着的鐘乳石中。
水怪似乎是毫無智慧,一味只是昂首去追,對着無心藏身的方向發出猛衝。尖銳的鐘乳石以剛克柔的迎接了它的大口。水怪很快撞碎了幾根奇長的鐘乳石,而鋒利的石頭渣滓顯然也沒饒了水怪。水怪畢竟是肉做的,幾個回合之後它趴伏回了水中,環節密佈的後背忽然起了涌動,它張開大口,卻是緩緩的吐出了兩具結了繭一般的屍首。渾圓的身體漸漸的扁了,它像一片柔軟的葉子一樣,波浪起伏的向後退去,很快和漆黑的暗河融爲了一體。
無心靜候了片刻,見水中是真安靜了,便跳躍着落了地。低頭看了看躺在淺水中的屍首,他見屍首從頭到尾亮晶晶的蒙了一層透明的黏膠,皮膚則是乾枯的緊貼着骨骼,面部表情尤其猙獰,全是死不瞑目的樣子。
無心看清之後不再停留,轉而一路狂奔向前。在暗河盡頭的石岸上,他和史家姐弟會了面。
史丹鳳還在發傻,方纔跑着跑着忽然不跑了,因爲感覺自己跑得不對。史高飛糊里糊塗的被她扯出老遠,如今她驟然剎了閘,史高飛也跟着停了步子。忽見無心鬼影似的追上來了,史丹鳳像是服了一劑活血化瘀的猛藥一般,周身經脈立刻暢通了,腦子裡也有了思想。史高飛則是“呼”的長出了一口氣。
兩個人一起往前迎,都想第一個拉住無心。然而無心半路拐了彎,一邊拐彎,一邊又向他們招了招手。他不想讓他們死,可若是由着他們自由行動,又會必死無疑,所以他打算找個好地方安置他們。石岸邊的石壁上開了個離地兩米高的孔洞,洞前有鐘乳石垂下,堪稱是天然的掩護。無心讓史丹鳳先上,史丹鳳懵裡懵懂的,一腳踩着石頭,一腳沒地方蹬,正是上得爲難,冷不防一雙手推了她的屁股。她回頭一瞧,見無心半蹲着身體,正要咬着牙齒向上託舉自己。
史丹鳳笨手笨腳的爬上去了,心裡特別的舒服,暗想:“別看他沒和我說話,其實他還是和我好。”
隨後史高飛也進了孔洞。兩人在裡面抱着膝蓋蜷成一團,正要極力的給無心勻出空間,不料無心站在下方,將一根手指豎到脣邊,向他們“噓”了一聲。
史高飛會意,壓低聲音說道:“寶寶,上來呀。”
無心搖了搖頭,隨即答道:“危險,不要出聲,等我來找你們。”
然後他一轉身,鬼影似的瞬間一閃。史丹鳳再拿手電筒去照耀,洞外地面上已經空無一物。
謹記着無心的囑咐,史丹鳳關了手電筒,拼命的讓弟弟往裡縮。孔洞實在是小,稍不留神就要露出胳膊腿兒。史丹鳳輕聲說道:“小飛,你把腿再往裡收一收。咱們不能給無心幫忙,也不能給無心添亂。剛纔多危險哪,你說那東西是什麼?是不是蛇?”
史高飛答道:“姐你別說話,寶寶不讓我們出聲。”
史丹鳳果然閉了嘴——剛纔受的刺激太大,她居然麻木不仁的沒有很怕。恐怖情景存在她的腦子裡,此刻正好讓她慢慢的消化消化。
知道史家姐弟會乖乖的窩在洞內了,無心彷彿放下了一樁大心事似的,從頭到腳一陣輕鬆。理智已經失去了,他只好憑着直覺行事。直覺告訴他史家姐弟是好的,那麼他就相信他們是真的好。
一個人走在黑暗中,他遙遙的望見了一抹白光。心中無端的快樂了,他連跑帶跳的到了白光近前,仰起頭小聲叫道:“白琉璃。”
白琉璃忙着唸咒,和他也沒有什麼話說,於是閉着眼睛垂着腦袋,沒有理睬他。
無心雖然還是一腦子亂麻,但是感覺對方是個很親切的鬼魂。他不理睬自己,自己彷彿習以爲常了似的,也並不生氣:“我……我剛纔遇到了我爸,我爸對我很好。”
白琉璃用一根食指輕輕一敲膝蓋,算作回答。
無心擡手攥住一根倒垂下來的鐘乳石,自顧自的又道:“我也想吃火鍋了——我什麼都想吃,我要餓死了。”
他很認真的向白琉璃徵求意見:“你說,如果我去向我爸要東西吃,他會不會給我?”
白琉璃睜開了一隻眼睛看他:“吵死了,走開。”
無心不走,執着的又問:“你在幹什麼?”
白琉璃把睜開的眼睛重新閉了上:“我在給你報仇。”
無心歪着腦袋想了又想,最後自己點了點頭。一雙眼睛忽然黑出了賊光,已經緩緩消退了的獸性重新復燃,他餓極了,不但想要生吞活剝,而且還要敲骨吸髓——只是不知道他的仇人兼獵物應該是誰。
無心喃喃的和白琉璃說話,因爲自己的思路太亂,所以想要請白琉璃讓自己清醒清醒。可白琉璃並沒有愛心和他撫今思昔嚼舌頭。對着嗡嗡亂叫的無心猛一揮手,他很不耐煩的蹙起了兩道長眉。而無心身不由己的向後直飛,結結實實的撞到了一塊大石頭上。
滾落在地伸長了兩條腿,無心六神無主的坐起身,望着前方又道:“白琉璃,你知道嗎?水裡有一條大螞蝗,那麼大。那麼大的螞蝗還是螞蝗嗎?不是螞蝗了吧?”
一句話讓他說的顛顛倒倒囉囉嗦嗦,但是他自得其樂,說得甚至忘記了飢餓。白琉璃不肯分心,有一搭沒一搭的告訴他:“是螞蝗。”
無心搖了搖頭:“太大了,還是螞蝗?”
白琉璃第無數次的發現無心是真煩人,恨不能找塊大石頭一舉將他砸暈:“不是普通的螞蝗……是蠱中之精……此地屬陰適宜養蠱……別和我說話。”
無心聽到這裡,腦子忽然靈了:“蠱?既然是蠱,就必定有養蠱的人。養蠱的人在哪裡?”
白琉璃被他問得愁容滿面,簡直快要發火:“不知道,如果活着,一定不會遠;如果死了,就不一定了。”
無心和白琉璃有問有答的說了半天話,感覺自己似乎是越來越聰明瞭,甚至已經能夠開始思考:“不會遠……對,養蠱不容易,養成了的蠱蟲,誰會捨得隨便拋棄?不會遠……”他扭頭望向了漆黑的洞中深處:“你說這座洞子會通到哪裡去?裡面會不會還有活物?一直走下去的話,能不能找到養蠱的人?我去走着試試看,如果能夠走出一條新路,我就不必去殺螞蝗了。”
說到這裡,他一翻身爬起來,當真是攀援跳躍着衝入了黑暗。白琉璃面無表情的撩了他一眼,心想:“終於滾了。”
然後將手指搭上膝蓋,他集中了全部精力繼續唸咒。一團幽幽的寒氣籠罩了他的全身,先前藏在附近窺視他的小鬼已經全不見了,有些是被他嚇跑了,有些則是被他吃掉了。
他身上的光芒越盛,石岸上的丁思漢越痛苦。擡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面孔,他已經可以摸到一絲絲堅硬的毛細血管——血管已經枝枝杈杈的在他臉上顯出了形狀。
他的外套後面連着帽子,擡手掀起帽子扣在了頭上,他不想讓保鏢們看到自己的異象。保鏢們自從見識了大螞蝗的胃口之後,先前那種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全散盡了,變成了一小隊肌肉發達的小綿羊,雙腿打着晃橫行。
小心翼翼的轉過最後一道彎,丁思漢閉着眼睛停頓了一下,隨即將手中的血符貼到了身後石壁上。前方的史家姐弟是徹底失蹤了,他現在只能自己摸索着走。貼過血符之後,他在褲子一側用力的蹭了蹭手指,生怕自己染了血腥氣,會再招惹來大螞蝗,雖然血符上的鮮血早已經乾透了。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距離鬼巫師越來越近了。
他和鬼打了幾輩子交道,完全的不怕鬼。鬼的氣息他很熟悉,然而鬼巫師和一般的鬼不一樣。一般的鬼都是陰氣重,而鬼巫師則是邪氣重。在偶爾的疏忽之時,他甚至會搞不清鬼巫師到底是生是死。說不清,與其揣測他是人是鬼,莫不如說他更像妖魔。
丁思漢每每想到這裡,都很慶幸,因爲鬼巫師的確是鬼。幸虧他是鬼,否則自己就全無還手之力了。試探着將一隻腳邁下石岸,河水只沒過了他的鞋面。還是通達大路走着舒服,他趟起了水,一路嘩啦嘩啦的往前走。走到水與岸的交界處,他停下腳步,向後方的保鏢伸出了手。
從保鏢爲他撐開的揹包裡,他拿出了兩隻小黃旗子。雙手執旗單膝跪地,他把旗子立在潮溼的石坡上,口中低聲念道:“天清地靈,兵隨將令,兵隨印轉,將隨令行,速速領令啓程奉行,神兵火急如律令!”
話音落下,他鬆開雙手一拍地面,兩隻小黃旗子竟是自行立住,絲毫不動。一股子涼風瞬間從後方吹過來了,無形刀劍一般穿過了兩隻黃旗之間。周圍的邪氣太重了,嚇得他的小鬼不敢靠前,於是他充當開路將軍施了一道陰兵咒,在瀰漫着的邪氣之中開了一道小門,讓小鬼們能夠通過小門繼續前行。
涼風穿過雙旗之後,立刻就弱化成了似有似無。這一段洞窟已經被白琉璃的念力鎮得密不透風,小鬼們即便有了通道,也無法長驅直入。
丁思漢另有一番主意。拔了小旗向前走了幾步,他故技重施,重新立旗唸咒,引着小鬼們又向前行進了一段路途。感覺自己距離白琉璃實在是很近了,他收起小旗,從袋子裡又掏出一隻小盒子。盒子打開來,裡面是滿滿一盒腥紅油脂,乍一看彷彿印泥,其實是經過了炮製的屍油。挑了一指頭抹在地上,他慢條斯理的描出弧線,最後正是畫成了一個極大的圓圈。屍油是純陰之物,這一個圓圈也就是他爲小鬼們暫時劃出的安身之處。有了屍油的安慰,也許小鬼們不會立刻急着逃跑。
把小鬼們暫且圈禁住了,丁思漢面對着白琉璃所在的方向盤腿坐下,身邊正挨着他的烏合之鬼們。保鏢們則是遠遠的立在了一旁——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下,他們剛剛看到了兩名同伴的屍體。
把大敞四開的揹包擺在一旁,他擡頭對着前方冷笑了一下,隨即把手伸入揹包之中,摸出了一沓符。一招鮮,吃遍天,單憑着一手好符,他便可以在陰陽兩界暢行無阻。手裡的符乾燥而又柔韌,是半透明的人皮,用烙鐵在活人背上燙出咒文,燙到人死,符便成了。人皮主人的魂魄全被封在人皮符裡,封得越久,怨氣越重,一旦釋放,必成兇靈。
丁思漢此刻並不需要兇靈作祟,所以一手託着人皮符,另一隻手從揹包裡抓了一把硃砂。將硃砂抹在人皮符上,符中的鬼是陰的,硃砂卻是鬼的剋星。將一張人皮符細細的抹勻了,他拿起第二張接着塗抹。一張一張的塗抹過了,他緊閉雙眼定了定神——頭臉的皮膚像是要被硬化的血管勒碎了,他的時間已經很有限。
最後在自己面前點起半截蠟燭頭,他拈起一張人皮符在火苗上一燎,隨即猛的揮向了前方。人皮符沾火即燃,在脫手而出的瞬間已經燒成了一團火流星。滴溜溜的直飛到了洞窟高處,人皮符在白琉璃面前徹底化灰,符中的魂魄受了硃砂與烈火的衝擊,在自由的同時魂飛魄散。而在魂魄分崩離析的一剎那間,爆發出的兇殺之氣直衝向了白琉璃。
白琉璃本是不怕鬼的,可萬沒想到丁思漢會把鬼當成高射炮彈轟擊自己。他穩住心神正想還擊,然而第二張人皮符又到了。
他被第二張人皮符狠狠的“震”了一下。慌忙向後退卻了,他無論生死,一直是個幕後的人物,從來沒有明刀明槍的上過真戰場。他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咒死活人,卻抵擋不住一個小孩子的拳腳。先前他打了丁思漢的軟肋,如今丁思漢也打了他的軟肋。人皮符接二連三的對他緊追不放,他彷彿陷在了開花炮陣裡,但是他沒有慌。一甩袖子退入洞中深處,他想找個僻靜地方重起爐竈另開張。
火流星隨着他換了方向。他集中了念力預備對抗,可在火流星穿越身體的一瞬間,他的影子忽然閃爍了一下。
不是人皮符了,他想,丁思漢換了招數!
丁思漢的確是換了招數。白琉璃畢竟是個鬼,而他沒有必要用鬼打鬼。將他的先遣隊盡數祭出之後,他進入正題,一挺身起了立。對着白琉璃的方向邁上一步,他一邊結着手印,一邊口中誦道:“臨兵鬥者皆列陣前行!”
話音落下,他向前一甩手,發出的卻是一張最普通不過的紙符。紙符是常見的鎮邪祟符,但因畫符人是他丁思漢,所以紙符擁有了名副其實的力量,當真是把白琉璃鎮了一下——一下而已,並沒鎮住。
丁思漢是要窮追猛打,白琉璃自然也不會坐以待斃。接連又捱了幾張鎮邪祟符,他有心立刻退卻,可很快發現一味的退也不是長久之計,丁思漢明顯是有備而戰,懷裡彷彿藏着無窮無盡的紙符。想到對方先是傷害無心,如今又要傷害自己,白琉璃忽然怒不可遏的高高舉起了雙手,大吼一聲狠狠拍下。洞窟之中的空氣驟然激盪了,一根尖銳的鐘乳石錐斷裂脫落,直刺向了丁思漢的頭頂心。丁思漢側身一躲,讓石錐緊貼自己碎在了地面。與此同時,他從懷中掏出了最後一張符。口中低聲唸誦了咒語,他目中精光大盛——白琉璃已經亂了方寸,正好讓他發動最後一擊!
紙符平平的穿過了白琉璃的身體,白琉璃的影子隨之一閃,緊接着憑空消失。紙符緩緩的落下,在它即將着地之時,洞中起了“啪”的一聲爆響,紙符碎成無數細屑,白琉璃則是緩緩升回空中,鬼影已經變得忽明忽暗。
丁思漢萬沒想到他如此難纏,憑着自己連珠炮似的打法,他居然既不就範,也沒有魂飛魄散。正想對他再補一招,暗中卻是無聲的衝出了一個白影,炮彈似的合身衝撞向他。未等保鏢趕來救援,他已經被撞了個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一歪腦袋,他又驚又喜的睜大了眼睛:“無心!”
不等無心迴應,他一翻身撲向前方,兩條腿還未站直,雙臂卻是先他一步的抱住了無心的腰。無心低頭一看,正是面對了他恐怖的面孔。短暫的怔了一下,無心擡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又垂下頭,一口咬上了他的額頭。
丁思漢慘叫一聲,在窒息的痛苦中斷斷續續的說道:“又來了……又來了……又來殺我了……”
無心合攏牙關一甩頭,從他額頭上撕下了一片黑血淋漓的皮肉。遠方暗中燈光閃爍,是保鏢們搖晃着手電筒趕來救主了。無心見到了“人”,不禁一陣心悸。鬆開雙手轉身狂奔向了洞穴深處。
丁思漢捂着喉嚨站起了身——無心逃了,鬼巫師,本來將要成爲自己的囊中之物了,如今趁亂也逃了。額頭顯出了黑糊糊的血洞,雖然慘不忍睹,但是反倒比他先前的模樣更正常,因爲是個受了傷的人模樣,不再像妖魔鬼怪。
宛如中了毒一般,他的神經有些麻木,覺不出劇痛。轉身向後走了幾步,他放出了屍油圈中的小鬼們。小鬼們是沒有價值的,但是可以給他通風報信,還可以沖淡鬼巫師留在此處的邪氣。
用紙符燒成灰糊住傷口,他不顧保鏢們的關懷,只自顧自的悠然想道:“我剛纔又抱了他。”
他想了又想,想得十分細緻,並且還自作主張的橫生出了許多枝節。及至他想過癮了,一彎腰拎起他的揹包,他握着手電筒,一步一頓的走向了洞穴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