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
我驚訝地看着老人家,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不都說人到老了,對家,對親人的依賴感會更強嗎?那他爲什麼不回去?
容一鳶當時的表現,完全就是個思念丈夫的妻子的表現,可他爲何就是不願回去看她一眼呢?
還說出“不要再等他”這種話?
“老人家,你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嗎?”我看了眼小牀上的容閻,見他沒有被驚醒,心裡鬆了口氣,輕聲問道。
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渾濁的眼睛中滿是苦澀和不捨。
但他依舊沒有開口,這反倒讓我有些心急了。
“她很想你,上次我回老家和她見了一面。”我繼續循循善誘,想讓老人家回去。
我當然也知道,二十年前的大戰是因爲這位老人,還有他帶領的面具組織,才獲得了勝利,話說回來,他算是陽間驅鬼圈的英雄。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讓他不想回門界村,不想和自己的老伴待在一起,而選擇在外遊蕩?
“二十年前……”
我還想勾起一些他的回憶,順帶想感謝他當時的相幫。可我的話還沒說完,老人家就打斷了,朝着我揮了揮手。
“二十年前?呵呵,那都是過去了。”
他目光深邃地看了我一眼,眼中的情感無比複雜,蘊含着痛苦,悔恨,但在他的眼底,卻依然有道光閃爍着,支撐着他。
“二十年前的那場大戰,小姑娘你恐怕並不知道真相吧?”
真相?
這兩個詞令我睜大了眼睛,那場戰爭能有什麼真相?難道是有人故意要陷害陽間,想讓驅鬼圈的驅鬼師們陷入絕境?所以使用了某種手段將那惡鬼從陰間召喚到了陽間?
我光是隨便腦補了下,心裡的恐懼就忍不住升騰了起來。
若只是陰陽兩界波動造成的惡鬼出逃,倒還好說,如果是一場陰謀,是有人故意耍手段的話,那真的很恐怖!
戰事只過去二十年,如若當初的罪魁禍首還活在世上,萬一他的野心還沒散盡,還想要爲非作歹……
我已經不敢繼續想下去了,心亂如麻。
如今陰陽兩界已經恢復平衡,我看了太多陽間和陰間的悲慘過往,真的不想再讓悲劇上演。
老人像是看出了我的憂愁,笑着,語氣輕鬆地對我道:“孩子,你別擔心,不會重蹈覆轍的。”
“當初惡鬼現身陽間,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爲我們的疏忽。”
他癱坐在座位上,伸手拿過桌上的茶杯,裡面的茶水還是溫熱的。
比起我和他的初次見面,他不再是瘋瘋癲癲的,此時的他就像個正常人一般。
疏忽?
我皺眉,心裡疑惑。二十年前的大戰和他們的疏忽有什麼關係?
“我們組織裡的人,除了我以外,全是容氏的後人。”他沉默了會,終是開口了。
容氏的後人?這麼說他們和我一樣?說的更貼切一點,他們或許與我有這麼點血緣關係?
雖然很遠,但祖上都是一個家族的!
容氏負責守護鬼門這件事,我再清楚不
過了,外加老家裡的老巫婆,容一鳶也是姓容。
這兩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老人又在一旁唉聲嘆氣,不再說話,我看閻兒在牀上翻來覆去,像是快要醒過來的樣子,我走過去,將他輕輕抱起來,輕拍着他的後背。
“罷了罷了,這件事情你遲早也會知道的,不如現在就告訴你吧。”
他雙手撐在膝蓋上,像是在回憶些什麼,緩緩開口了。
“我是隱隊的隊長,主要負責守護鬼門,以防小鬼從陰間偷溜出來。除了我以外,我的手下都是容家的人,容家世代都守護着鬼門,這是祖上留下來的規矩。”
“可是,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容氏後人選擇遷移到門界村外,住進了大城市,留守在門界村的容氏後人越來越少。”
“二十年前,正趕上陰陽兩界波動劇烈,隱隊的守衛又出奇的少,爲了能夠不讓鬼門大開,太多的鬼魂四散到陽間,我提出往隊內編非容姓驅鬼師。”
啊,這我聽懂了。
說白了就是請外援,往別的家族借人力,這樣可以更容易守住鬼門,這的確是個很好的建議啊?有什麼問題嗎?
“然後呢?我覺得這個提議很不錯的。”
“不錯個鬼啊。”老人稍稍往後靠了靠,換了個坐姿,眼神迷離,沉浸在回憶中。
“孩子,你以爲所有的驅鬼師都是好人嗎?所有的驅鬼家族都是正派的嗎?並不是?!”
我愣住了,就看着他唾沫橫飛地在那吼道。
“我千不該,萬不該,沒有審覈進來的人。”
“你是說,有居心叵測的人混進了隱隊?”我最先想到的就是這種可能性,不然老人在那懊悔些什麼?
“丫頭腦袋轉的倒是挺快的嘛。”
他點點頭,算是認可了我這種說法。
“的確有不懷好意的人混進了我們隱隊,我的疏忽,沒能很快地將他抓出來,他們表面上很聽話,很忠誠,暗中卻是在做攪屎棍,給我的隊友製造矛盾。”
“二十年前的戰事,若沒有他們的攪和,會更容易收場,而不是讓整個驅鬼圈元氣大傷,甚至導致了丁家整個家族都覆滅了。”
他苦悶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我廢了不少的勁兒,清理門戶,帶着一小羣沒有受到背叛者影響的隊友前去救場,可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不晚,一點都不晚。”
我認真地看着他:“如若不是你們及時趕到,或許連安家,墨家,乃至別的家族都得賠更多的性命在裡面。”
他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愧疚道:“孩子,你不用安慰我。”
“隱隊本就是老太婆交給我帶領的,而我非但沒能好好地將這個組織壯大,最後還使得整個隊伍變得分崩離析。”
他講到這裡,我算是清楚地明白了他不願回去的原因。
老人家,怕是愧對自己的老伴吧。
對於容一鳶來說,容氏的人,都應該算是她的親人,而眼前的這個老人,卻是她最愛的人,他心裡也一定十分清楚。
所以容一鳶纔將容氏的後人交由這老頭兒來管理,帶領,繼續行使着祖上留
下來的任務。
隱隊解散,他一定很慚愧,所以才覺得沒臉回去見容一鳶吧。
容閻在我懷裡扭動了下,睜開了眼睛,迷茫地望向周圍,肉肉的小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打了個哈欠,奶聲奶氣地說道:“孃親,我要喝水。”
我將一旁倒着溫水的奶瓶塞到他手裡。
他的聲音,成功拉回了流浪老人的注意力,我將容閻換了了姿勢抱在懷裡。
“隱隊必然會解散,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與他對視:“現在社會發展如此迅速,繼續繼承家業的人也會越來越少,祖上留下來的使命,也許有人會遵守,但迫於社會,很多人都會選擇跟着時代一起前進。”
“人要吃飯,要睡覺,要生活,這些都需要錢,而且每個人對自己的人生,都要付出責任,而不是讓那些早已死去的先祖掌握在手裡。”
容閻瞪着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看着老人,簡直就是個好奇寶寶。
“我們一家人就選擇搬到城市裡,父母都有自己的工作,我畢業了,等到茶館開張了,我的工作、人生也要開始了。”
“老巫婆肯定不會責怪你的,你快回去吧。”
“哈哈。”
老人突然笑出了聲,他粗糙的大手捂住了嘴巴,笑着道:“你叫她老巫婆啊。”
“不然呢?她本來就是門界村的靈媒啊。”
“哦——”
他平淡地回了一句,隨後苦笑着勾了勾脣角:“原來,她都成爲靈媒了呢。”
這句話中所帶有的含義,讓我的鼻子一酸。
流浪老人在外這麼多年,看來是真的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就連容一鳶成爲靈媒這件事情,他都並不知曉。
“快些回去吧,現在鎮鬼令已經歸位了,陰陽兩界不會再有波動了,鬼門自然是無需看守,陽間的事情就交給那些家族頭疼吧。”
“你們已經爲了兩界,做了太多的貢獻了,是時候休息了。”
容閻嘴裡叼着奶嘴,眨巴着眼睛,抓着我的衣服,沒有出聲。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對着老人深深地鞠了個躬,表達了我對他的敬意,以及感謝。
同時,也感謝他當時在遊樂場門口對我的提醒。
我在擡起頭的時候,看到那坐在椅子上的老人,早已老淚縱橫,雙手捂着臉,沒聽到他哭泣的聲音,卻能看到他抖動的下巴。
……
他說,他會回門界村,這個回答我十分滿意。
這也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容一鳶拜託我的事情也完成了,我將老人送走之後,小傢伙纔拿出自己的奶嘴,嚷嚷着道:“孃親,他是誰啊?!”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笑着道:“他是一個很厲害,很偉大的老爺爺。”
“可他穿的那麼破爛。”
“人不可貌相啊,閻兒……”
我看了眼擺放在桌角的請柬,打開一看。
十分漂亮娟秀的字體出現在紙上,我一眼就認出是安寧寫的字。
上面有寫邀請我們一家三口前去參加訂婚典禮,時間——
就在下個月的三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