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字拼圖· 慘遭蛇吻
如果是夢,那就總有會醒的時候。
於是我坐在那裡,等着自己睡醒。
阿驁的樣子如舊照片一般一張張的從我眼前晃過去,小時候眼淚汪汪的臉,稍大一點拿着小提琴燦爛的笑容,每天早上做早餐穿着圍裙可笑的樣子,板着臉罵我的樣子,拉着我的手撒嬌的樣子……
我將臉埋在自己的臂彎裡,長長的嘆了口氣。
那是我的弟弟啊,嫡嫡親的雙胞胎弟弟啊。
一直等到我的肚子發出飢餓的咕嘟聲,我再嘆一聲,擡起頭來,太陽將外面樹木的影子投到房間裡來,已快中午了。
不管什麼夢,都該一早就醒了。
阿驁他……阿驁他……
門忽的被推開,我驚得躍起來,扭頭看向那個風一般捲進來的人,是曼菲士。
於是鬆了口氣,長吁一聲,又坐下來,“曼菲士王。”
“你怎麼不吃早飯?”他劈頭問。
“耶?”我怔怔的眨了眨眼,“我不吃早飯?”
曼菲士皺了眉,“廚房的傭人說來問過你,你沒回話,送來你這裡,你沒回話有沒開門,要不是士兵說你一直在房間裡,我還以爲你消失了。”
我笑了聲,站起來,走近他,“你很擔心我會消失嗎?”
他皺着眉,沉吟了一下,並沒開口。
我笑着,向外走去,他伸手拽住我,“你去哪裡?”
“吃飯。”我很無辜的笑,“我餓了。”
食物很豐盛,但每一樣都準備了兩份。
我看着我旁邊的空位,怔了一下。
曼菲坐在上面的主席看着我,“對了,我剛纔就想問了,和你在一起的那個少年,應該是你的兄弟吧,他哪去了?”
“我弟弟。”我回答,不知道爲什麼就像被人打了幾拳一樣,像是內臟都被擠在一起,翻騰的痛,連忙喝了口酒壓下來,一面輕輕的笑,“不知道去了哪裡,從他早上跑出去我就沒看到他。”
“咦?他一個人跑出去了?”
“啊,沒什麼好大驚小怪吧,他是成年人了,有自主的意識,愛去哪裡就去哪裡好了。”是呢,他是成年人了,甚至都會有那種需要了。我沒由來的覺得脊背發寒,向曼菲士王道:“陛下,我想換個房間單獨一人住,可以嗎?”
“可以啊,這裡的空房間很多。只是——”他盯着我,“爲什麼?你們姐弟吵架了?”
“沒吵架就不能分開下?”我哼了一聲,“又不是連體嬰。”
不過我們的情況,只怕比吵架更糟糕。我食不知味的吃着東西,一面嘆息。
“你看來不太對勁。”曼菲士從自己的位置上走下來,強硬的托起我的下巴,令我直視他,“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叫我看來不太對勁?”我打開他的手,“你連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怎麼知道我什麼情況纔是對勁的?”
我是不對勁,有誰會莫明其妙的被自己的親弟弟告白並且強吻之後還能自在坦然的一如既往?但這樣的事情只怕和這種把姐弟通婚當成傳統的國家的人也沒什麼好說的。
“大膽!”
“放肆,你竟膽對曼菲士王動手?”
我打開曼菲士的手,周圍幾個衛兵大喝一聲,刀劍又撥了出來。
這些傢伙也不知道應該說是忠心還是好鬥,不過我今天心情不好,打一架無疑是很好的渲瀉方式。於是我站起來,挑釁的看着那些士兵,“啊,我打了,怎麼樣?”
爲首的一個已經青筋爆露,但法老在場,也不敢擅自做主,看向曼菲士,“陛下,這女人太無禮了,請——”
曼菲士揚手打斷他,看向我,居然沒有生氣的樣子。“敢向我動手的人,你是第二個。”
我哼一聲,“我要感到榮幸嗎?”
他居然笑了聲,“你很有趣。”
“啊,多謝陛下誇獎。”我翻了個白眼,凱羅爾打他一耳光他就愛上她了,我打他一拳他反而說我有趣。難道這傢伙是被虐狂?
他笑着,“你雖然和凱羅爾來自同一個地方,可是你和她完全不像呢。”
我又不是白癡,怎麼可能會像她?我又翻了個白眼,“我們那裡,是個崇尚個性的地方,大概一千個人也不會有兩個相像的人吧。”
“真的嗎?你們那裡的女孩子都這麼有意思?”他眨了眨眼,好像很有興趣的樣子。
“是啊。”看來架是打不成了,我繼續坐下來吃東西,“大概再多來幾個你這皇宮就會被鬧得不得安寧。”
曼菲士靜了一下,神色黯下來,末了輕輕道:“我只要凱羅爾一個。我只願意娶她一個。”
“那麼,有空的時候,多叫幾個人去尼羅河上找找吧,總會找到的。”
“尼羅河?”他猛的衝過來,抓住我的手,急切的問,“你怎麼知道會在那裡找到她?你還知道些什麼?”
我連忙擺擺手,“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不是說她從尼羅河消失的嗎?總還會從那裡回來吧。而且她不是尼羅河女兒嘛,橫豎也離不了那條河。”這倒也不是假話,《尼羅河女兒》實在是太久遠的書了,我能想起來的真的不多。
曼菲士鬆開我,轉身就吩咐多派人手,日夜在尼羅河上巡視,一有發現立刻回報。
我嚥下口裡的食物,喝了口酒,問:“曼菲士王你下午要去哪裡?”
“巡視神殿的工程。”
“我可以跟你去嗎?”
“咦?”他有點奇怪的看着我,皺了眉,“你會對那種事情感興趣?”
我笑笑,“即使有,大概也很限。我想出去走走而已。難得跑來埃及,只窩在皇宮裡豈不是太浪費?”
“那就不必勉強跟我去神殿了。”他頓了一下,又解釋,“凱羅爾不喜歡我們用奴隸做苦工,你大概也不會願意看到,還是不要去了。”
我怔了一下,他不能爲心愛的女人改變整個的奴隸制度,便儘量不讓她看到,連帶我也受到這種福利,這算是這少年法老的體貼嗎?
他轉過身去,喚來一個士兵,“這是近衛隊的小隊長坦尼,從今天開始就撥給你用了。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他好了。要去哪裡也只管叫他陪你去。”
我提着裙子,彎腰行禮,“謝謝,曼菲士你真是個好人。”
他面上微微一紅,也不說什麼,轉身就離開了。剩下坦尼一面憤憤的瞪着我。
我走過去,拍拍他的肩,“兄弟,你打算違抗法老的命令麼?”
他僵硬的行禮,咬牙切齒道:“歐陽小姐有什麼吩咐?”
我笑,怪不得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專制的感覺真不錯。
“我想先洗個澡,再出宮去走走。另外,如果你手上有多餘的人力的話,麻煩你派人去找找我弟弟。”
“要帶他回來嗎?”
我靜了一下,久久才嘆了口氣,“不用,跟着他就好。如果能順便幫我保護他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坦尼擡起眼來,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然後彎下腰,行禮,退出去。
雖然這個埃及皇宮裡,很多人都對我有不滿情緒,但因爲曼菲士的話,我的命令都被忠實而有效的執行了。
沒過多久,我就被領到一個冒着熱氣漂着花瓣的大浴池邊上。坦尼做了個請的手勢,就退出去,兩個女人迎上來,畢恭畢敬的請我入浴。
我嘖嘖嘴,完全將這浴池當成游泳池在用。用蝶泳從這邊游到那邊,再用蛙泳從那邊游到這邊,兩個侍女在一邊悄悄的掩了嘴笑。我也笑,似乎從泡過男溺泉之後,就沒有這麼暢快的遊過泳,畢竟會放熱水的游泳池實在是太少了。這時候便嫌頭上的假髮礙事,游到池沿邊上,叫侍女幫忙把它弄下來。她們拿着那假髮怔了一下,我則輕鬆的甩甩頭又扎進池子裡,潛到池底。
好不容易洗完澡,或者應該說玩完水,我爬上來,兩個侍女幫我擦乾身子,我伸手就要去拿旁邊的衣服,被侍女按下來。
“怎麼啦?我洗好了呀。”
侍女笑了聲,拖我到旁邊一張躺椅上,要我趴在上面,另一個則搬出一堆瓶瓶罐罐來。我怔了一下,“這是幹嘛?”
“給小姐抹香油啊。”她一一遞過來給我看,“這個是牛奶和花粉做成的,可以保持皮膚的光滑和細膩;這個是用蘭花和蜂蜜做的,可以讓你散發甜美的香氣;而這個,是從五十幾種花草裡提煉出來的精油,可以讓所有的男人爲你瘋狂哦。”
那些東西聞起來都很香,可是想到她們要將那些像麪糊,像果凍,像不明粘液的東西全抹到我身上,我全身的汗毛便都豎起來,連忙跳起來。“我纔不要。誰要抹這種噁心叭嘰的東西?”
“這是埃及皇室的規矩,每一個皇妃,側室,侍妾都要抹的,要把自己弄得美美的才能博取曼菲士王的寵幸啊——”
“等,等一下!”我連忙打斷她,“誰說我是什麼皇妃、側室、侍妾之類的了?誰說我要博取曼菲士的寵幸了?”
“曼菲士王愛上了漂亮的異國女孩,爲她神魂顛倒,誰都知道啊。”
“認錯人了吧,我又不是凱羅爾。”
“沒差啦,小姐你也是漂亮的異國女孩嘛。而且你一來,曼菲士王親自幫你安排房間,又把近衛軍的小隊長調給你做侍衛,你挾持愛西絲女王和你打他的罪都不追究,這不是擺明了的嘛……”
我怔住,搞什麼?怎麼會有這種誤會?阿驁的事還沒搞清楚,又扯上一個曼菲士!不行,這事我得叫他來說清楚才行,不然到時傳開了整個皇宮都這樣誤會,那就不得了了。
我抓起一邊的衣服披上就往外跑,兩個侍女在後面一邊追一邊大叫,“等一下,歐陽小姐,你還沒抹香油。”
去他的香油,再抹那個我就真是跳黃河也洗不乾淨了。
問坦尼曼菲士出去沒有,他說還沒;問他在哪裡,他回答在花園;再問他花園在哪裡,他順手一指。
我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跟着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也沒必要這樣惜字如金吧,說詳細點會死啊?”
他閉着嘴,一副不想理我的樣子。
我翻了個白眼,朝他指的方向跑過去。他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着,大概只估摸着在能叫到我叫聲的範圍內,決不靠近。
這男人真小氣。我這樣想着,開始找曼菲士,結果曼菲士沒找着,倒先看到我家弟弟了。
阿驁坐在一個涼亭的欄杆上,將一片草葉按在脣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吹,眼睛平視着前方,目光卻很散,我敢打賭他根本就沒看到前面有什麼。
那種空無一物的眼神就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縛在那裡,緩緩勒緊,整個人都被勒得鮮血淋漓,卻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阿驁。
阿驁!
阿驁……
我們明明是那樣親密的姐弟,一母同胞,一卵雙生的姐弟,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的局面?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我想,這邊我也應該去說清楚,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一定是哪裡誤會了,如果好好談一談的話,說不定可以完美解決的。嗯,我應該去跟阿驁再談談。
這念頭讓我擡起腿,才一動,突然覺得足踝處一下刺痛,低頭去看時,正看到一條黑色的帶狀生物飛快的遊走。
蛇。
我蹲下身來,看見自己足踝上有個小小的傷口。我被蛇咬了。麻木感從那傷口漫延開的同時我感到一陣暈眩。只怕要補充一點,我被一條毒蛇咬了。
麻木的腳支撐不住身體,我跌倒在地上。跌到的聲音引起了阿驁和坦尼的注意,兩人都跑過來。
“歐陽小姐。你怎麼了?”坦尼看着我,皺眉問。
“扶我一把。”我向他伸出手,笑了笑,“我像是被毒蛇咬了。”
“這裡是皇宮的花園,怎麼可能有毒蛇?”他不拉我的手,反蹲下身去,想看我的傷口。
“別碰她。”阿驁推開他,自己蹲下來,查看我的傷口。很小的出血點,但周圍的皮膚已呈現大片烏黑的顏色。我的呼吸已開始不暢,喘息着,“阿驁。”
“是,我在這裡,不要怕。”他一面說,一面撕下我的裙襬,紮緊我的腿,一面低下頭去,吸吮我傷口的毒血。
我並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他那樣說不過是因爲他在怕。我勉強笑了聲,“傻瓜,被蛇咬的人是我,你怕什麼?”
阿驁扭頭吐出一口紫黑色的血,向坦尼大吼,“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找醫生。”
坦尼也不應聲,轉頭跑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去找醫生,總覺得他應該很希望我死的樣子。
阿驁又低下頭去吸毒血,我按住他的肩,“阿驁——”
他不理我,一直到吸出來的血有了紅色,才抱着我站起來,向宮殿那邊跑去。
那一個瞬間,我靠在他懷裡想,或者他真的長大了。
那個萬事要我幫他出頭的愛哭鬼似乎一晃就長成了能輕鬆抱起我奔跑的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