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總,爲什麼我那稿子沒見報?”隔着老遠,畢晶就聽到那間報社最大、最豪華的辦公室裡,傳來母老虎的聲音,“是報道失實?還是寫得不好?”
就這麼一會功夫,身後已經擠了十幾個人,一個個擠眉弄眼,又一個個面色古怪。這些年,眼見這姑娘跟老記者吵,跟主任吵,跟主管副總吵,現在居然直接闖進大老闆辦公室吵,簡直開天闢地的大事,值得在報社歷史上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只有畢晶聽得出來,雖然聲音很大,但是從不怎麼快的語速上聽,這母老虎已經相當剋制,還沒有真正爆發。
隨後響起的,是王老闆不急不躁的聲音,身爲報社老總,生得大腹便便,也彌勒佛一樣笑口常開的王總果然涵養很好,緩緩道:“小呂你不要這麼激動嘛——你這稿子採訪很紮實,證據很充分,寫得也很好……”
“那爲什麼明明昨天已經上版了,又臨時撤下來?”母老虎的聲音也緩和了幾分,卻依然有幾分憤憤然。
“是這樣,”老王的聲音還是不急不躁,循循善誘的樣子,“我們搞這些報道的目的,還是要幫助解決問題嘛,只要相關單位認識到問題,願意解決問題,不是很好嘛?不一定要見報嘛,我們可不能爲了個人發稿量,而不顧大局、不顧社會影響啊!”
我擦!畢晶心裡這個汗啊,這老狐狸說得冠冕堂皇的,一句理都挑不出來,話裡話外卻暗示母老虎爲了個人利益枉顧大局,簡直字字誅心。
畢晶明白,母老虎反應可也不慢,當時就炸了——畢晶只覺得一陣殺氣逼來,腦子裡已經看到母老虎兩條眉毛豎成六十度角的樣子了。
“你說我爲了個人發稿,不顧大局不顧社會影響?”母老虎的語速快得跟機關槍一樣,“當初派活兒的是你,現在說我不顧大局的也是你,你什麼意思?老孃這一個月跑鄉下,扮臥底,點燈熬夜的,就換你一句不顧大局?”
這彪悍娘們!外面一羣人聽得冷汗直流,面對大老闆能自稱老孃,這姑娘,是條漢子!
王胖子顯然也有點生氣了,聲音沉下來:“你這個小同志怎麼說話呢?做記者的哪一個不辛苦?這不是你們的職責嗎?再說,作爲報社的總編輯,我想我有足夠權限,決定哪篇稿子要發,哪篇不能發吧?”
一聽這話頭兒,畢晶就知道不妙,果然,裡面“砰”一聲巨響,顯然母老虎拍了桌子:“行!你是老大,你牛!以後有這種事兒,別找老孃幹!”
下一刻,辦公室大門洞開,母老虎衝出來,咣一聲重重帶上門,震得整個樓道都一晃悠,頭頂天花板的灰塵撲簌簌落下來。然後,所有人就都見到,呂菡梓雙眉倒豎,怒喝一聲:“看什麼看,沒見過老孃跟老闆吵架啊?”
轟一聲,吃瓜羣衆一鬨而散,剎那間走得一乾二淨。呂菡梓哼了一聲,昂然而出。
熱鬧沒有了,部裡的會議繼續開,但已經沒人有心思聽大肚子主任囉裡吧嗦了,交頭接耳討論剛纔的事情,對那彪悍的母老虎表達這滔滔不絕的敬仰之情,畢晶更加坐臥不寧,窩在座位上皺着眉頭,屁股扭來扭去跟得了痔瘡似的。
一幫人說來說去,終於說到王老闆爲什麼這麼幹——對於一家正規報社而言,一般來說,上了版的稿子,那是經過層層把關覈對的,沒有極特殊原因,是絕對不會輕易撤下來的。但一幫人猜來猜去,卻總也說不到重點上。
畢晶歪着頭冷眼看着那幫人七嘴八舌,忽然聽到外面熟悉腳步聲,猛然一咬牙一跺腳,“切”了一聲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要麼對方答應多訂幾百份報紙,要麼某人拿了回扣,要麼,就是兩樣都佔了!”
畢晶聲音有點大,滿屋子人先是面面相覷,繼而顧左右而言他,完全沒人搭這茬兒。畢晶心裡默默冷笑,這種事大家不是不明白,不過一個個都揣着明白裝糊塗罷了,好在這話他原本也不是說給這些人聽的。
“砰”一聲,辦公室門被猛地推開,母老虎橫眉立目,手指畢晶怒道:“胡說八道什麼呢你?王總不是那樣人!”
母老虎打上門來,滿屋子人頓時鴉雀無聲。畢晶下意識就想還嘴,他很想告訴這小妞,自己當年爲什麼會從調查部,被髮配到文體部這種邊緣部門,還被一步步排擠做了一個正規報紙最邊緣的娛記,很想告訴這小妞,派記者深挖某地負面新聞以此幫助發行甚至索取好處,已經是很多報紙的慣例,很想問問這小妞怎麼還這麼天真。但看了眼母老虎怒氣沖天的模樣,畢晶忽然一陣心灰意冷,沒好氣地擺擺手:“你走你的,當我沒說!”
三年以來,這還是畢晶第一次既不油腔滑調、又不奴顏婢膝地用這種口氣和呂菡梓說話,呂菡梓楞了一下,用手指凌空點了點畢晶,哼了一聲道:“你給老孃小心點!”砰地帶上門走了。
一屋子人面面相覷,看着畢晶,都有點幸災樂禍。畢晶重新縮回座位上,一言不發,陰着個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畢晶剛剛衝口說出那句話就有點後悔了。是,這小妞很明顯是被老闆當槍使了,可自己幹嘛要提醒她?這不過是個整天欺負你的母老虎,又不是你老婆!她倒黴隨她倒黴去,用得着你大喊二叫告訴她真相?老子叫畢晶又不叫犯賤!你個傻娘們兒要不是頭上頂着全國先進的光環,就憑你那臭脾氣和這些年乾的那些事,你以爲你結果會比老子好?早被排擠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真以爲你是第一個跟領導吵架的?
算了,就讓事實給這娘們上一堂深刻的教育課吧!
可是,畢晶總是覺得心裡不舒服,又一個好記者,從此前途徹底黯淡了……
被母老虎這麼一攪和,部門這會算是徹底開不下去了,大肚子主任見整個部門被一小女子壓得氣都不敢喘,也覺得沒什麼面子,匆匆交代了幾句下週工作,就草草散會了。畢晶更是覺得沒什麼意思,又牽掛一個人在家裡的蕭峰,左看看右看看,見沒什麼人注意,直接按掉插座關了電腦,起身偷偷摸摸走出辦公室,連wkmm上了線跟自己打招呼都沒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