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和文官是董事長和員工的關係,不是主人和奴隸,周楠倒不怕得罪未來的萬曆。
小萬曆和嘉善公主午休畢,就派人過來傳周楠等人去道觀佈施。
這下嘉善終於不用藏在屏風後面可以和大家見面了,想起又要看到她,周楠內心中未免有點小激動,當即振奮起精神,帶着衆官吏候在西苑大門口。
不片刻,林公公就帶着隊伍浩浩蕩蕩過來。
衆官急忙拜下去:“見過世子,見過長公主殿下。”都將頭埋下去,不敢得窺玉容。
周楠也伏在地上,正想着什麼時候偷偷見上公主一面,說上幾句話兒。
就在這個時候,眼前出現一襲長裙的下襬,下襬色做硃紅,上面用金線繡着牡丹花來。雍容華貴,閃瞎周大人氪金狗眼。
香風襲來,如蘭似麝,當人心懷盪漾。
這公主,身材纖細,宛若鄰家小妹,這宮裝禮服寬大華麗,穿在她身上,有一種強烈的反差美。再加上她身份尊貴,給周楠難以抵擋的吸引力。
中國傳統文化歷來有落魄書生得身份尊貴女孩子垂青,最後抱得美人歸的所謂的“郎才女貌”“郎吊絲女千金大小姐”的情節,周子木也不能免俗。
惟獨心中有些不能接受的是,這位看起來乖乖女一樣的公主竟然是拉拉,還開放得很。
正遐想聯翩中,略帶粗豪的女聲傳來:“周子木,平身吧,讓本公主仔細看看你的模樣,咯咯。”聲音中竟是難得地帶着一絲嬌羞。
這聲音好陌生,周楠愕然地擡起頭
卻見眼前是一具虎背熊腰的身體,身體的主人長着一張虎頭虎腦的臉,正用一張手絹遮了半張臉,似嗔似喜,欲近還遠。
這是嘉善公主?
這他孃的是毛子大媽啊!
真是叉了狗了!
那麼,以前和自己見面的那個美若天仙的女子是誰?
周楠彷彿被大雷打中,驚慌失措之下忍不住“啊”一聲叫出聲來。
嘉善公主見周楠震驚,心中不喜,冷哼一聲:“周子木,緣何如此失態?”她也看出周楠是嫌自己丑,心中怒氣蓬勃,就要發作。
周楠心叫一聲不好,忙道:“公主氣質高雅,臣心中驚訝,不覺忘形,還請殿下寬恕罪。”
旁邊,小萬曆叫道:“嘉善姐姐,這姓周的分明是嫌你長得難看,你看看,你看看他這模樣,眉頭都皺起來了。你再看,他脖子上都起雞皮疙瘩了。”
“不好。”周楠心中一凜,暗罵:“小朱,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這麼害我,我跟你有殺父之仇奪母之恨嗎?”
嘉善大怒,終於爆發了:“周楠,你腹誹君上,該當何罪?”
周楠連聲叫屈:“公主殿下,小臣冤枉啊!殿下美姿容,氣質高潔,臣一見之下就感到無比震驚,以至失態。世界上並不缺少美,關鍵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公主的威儀,別人如何識的。”
看到一個青年男子在自己面前稱讚自己的容顏,嘉善轉怒爲喜,又用手帕遮住臉,嬌聲道:“真的嗎,周楠,你嘴裡抹了蜜嗎?”
小萬曆還在叫:“姐姐,這姓周的生性狡詐,休要被他騙了。”
保命要緊,周楠如何肯讓小萬曆說下去,立即道:“公主殿下,臣方纔得詩一首,也是以金蟾爲題,欲獻於尊前。”
說罷,他一清嗓子,吟道:“鬆間明月又黃昏。對月思量兩地真。短笛橫吹入夜分。欲銷魂,落盡梅花不見君。”
萬曆:“住口。”
嘉善也喝道:“住口!”
周楠愕然擡頭。
嘉善;“不是說你,你繼續。”然後對萬曆道:“你住口,讓人家把這首《南鄉子》唸完。我大明朝廣開言路,要讓士人說話。”
萬曆氣道:“姐姐你叫我住口,叫我住口……我住口……”
周楠大喜,繼續吟一手好詩:“中秋蟾吐又昏黃,錯認劉郎似阮郎。欲伸節義贈明璫,折鴛鴦,佳期貽誤是雲香。”
聽到這裡,嘉善即便臉皮再厚,但畢竟是個女子,也是經受不住。羞得滿面通紅,將手帕一甩,“討厭,你住口吧,我不要聽。”就嬌羞地上了馬車。
周楠這詞中中的劉郎和阮郎含有一個典故,記載在南朝宋時劉義慶的《幽明錄》裡。
說的是漢明帝永平五年有兩個人,一個叫劉晨,一個叫阮肇,一起在天台山遊玩,迷了路,遇到了兩個女子。
奇怪的是那兩個女子好象認識他們,留他們住宿。劉、阮兩人便在那裡住了半年。待他們回到家鄉時,發覺家人已一代一代傳了七世之多。
此後劉郎和阮郎就成了情郎的代名詞
周楠作這首詞的時候,把嘉善比做天台山裡的神仙姐姐,想的就是討好這個可怕的公主殿下,效果自然極好。至於其他,倒沒有想太多。
見奈何不了周楠,小萬曆剛纔吃姐姐呵斥,委屈地哭起來,在一個太監的攙扶上也上了馬車。
等到車駕前行,衆官才低聲道:“周司正這詞作得真好,不愧是一等一的詩詞好手,今日這事若是傳出去,只怕用不了幾日,這首《南鄉子》就要唱遍京城了。
周楠心中得意:“無心偶得,甚是潦草,貽笑大方,慚愧慚愧!”
可是,六根還是潑了周楠一盆冷水,悄悄道:“周司正,又是劉郎又是阮郎的,你如此撩撥公主,不要命了?就算不取你性命,強拉你做駙馬都尉,你還談何前程?”
周楠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面色大變:“我剛纔也是急了眼睛,不得以而爲之,這纔是惟女子和小……”
六根:“司正慎言。”
周楠苦惱得想扯下自己的頭髮,惟女子和小人爲難養也,近之不遜,遠之則怨。
看來,今天這場佈施,本大人得把持好這個度。既能討好嘉善,也不至於因爲疏遠而招至她和萬曆的報復。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大熱天的出來佈施,確實不是件好差事。到了一座道觀,周大人他們已經累得汗流浹背,都躲在陰涼裡不住地揮舞着手中的扇子。
聽說裕王府世子和嘉善公主親自蒞臨指導宗教工作,還帶來了中央財政撥款,道觀的主持不敢怠慢。忙叫道童送來熱水毛巾、冷飲、瓜子、冰鎮啤酒……不,冰鎮果酒……
因爲今天世子和嘉善身份尊貴,老周他們也沒資格入席。
而小萬曆也恨屋及烏,自然也沒有任何表示,他內心中還巴不得把周楠渴死呢!
只得張着幹得冒煙的嘴在旁圍觀,心中羨慕嫉妒恨。
這下,不但周楠,就連其他官員和道士心中都在暗罵:這小王子不厚道,望之不似人君。
嘉善公主喝了一口冰果酒,又伸出胖乎乎的手擰了熱毛巾,遞給身邊一個宮女:“剛纔周楠大人的那首詞做得甚合我意,看他也是熱得不成,給周大人擦把臉。”
說着,圓目就落到老周臉上,一刻也捨不得挪開。
衆人都是愕然,就連小萬曆也是張大小嘴,手中的石榴都氣得扔地上了。
大家都不是傻瓜,如何看不出來長公主殿下這是芳心暗許了。
周楠心中大苦,弄巧成拙,用力過猛了,糟了個大糕。
佈施完,隊伍繼續出發去下個目標。
這個時候,一個小宮女跑到周楠身邊,將一盞冰糖雪梨遞給周楠,朗聲道:“殿下有命,周司正畢竟是朝廷命官,滿面痘瘡,官儀官威何在,又成何體統?特賜冰糖雪梨羹一盞,給周大人清熱下火。”
周楠:“殿下有賜,不敢辭。”
那碗冰鎮的飲料吞進口中,卻是味同嚼蠟。
到第二處道觀佈施完之後,還是那個宮女跑過來,道:“長公主殿下說了,周司正大人公忠體國,剛纔這差事辦得不錯,有功於國,賜宮花兩朵。”
說完,就將兩朵以絹製成,以金絲縫合的花兒塞在周楠手裡。這兩朵宮花製作精美,顯然是出自名家隻手,價值自然不菲。
周大人還能說什麼呢,只得謝了恩,無語問蒼天。
這個時候,嘉善和小萬曆所乘的大車裡傳來二人激烈的爭吵。不用問,肯定是世子對姐姐垂青周楠大爲不滿。
衆人驚得面面相覷。
周楠極爲尷尬,也如坐鍼氈,只希望快點把手頭的差事辦完,早些回家去。
“嘉善姑奶奶,不要再賞賜東西了,臣做不到啊!”
時間是如此難熬,佈施完最後一間道觀,終於可以擺脫嘉善的糾纏了。
將車駕送回西苑大門,周楠在車前一施禮:“臣周楠告退。”
“去吧!”嘉善的聲音傳來:“周大人辛苦,回宮。”
目送他們進門,周楠長舒了一口氣,感覺腦袋暈忽忽的,有點中暑的跡象。
衆官一一作揖,正要散去,嘉善的貼身宮女又跑了出來,朗聲道:“周司正今日操勞國事,功勞不小,殿下有賞。”
“又來了……”周楠終於呻吟出聲,只得頭昏腦漲地拜下去。
也不知道那宮女是什麼時候走的,直到一聲驚呼將他驚醒:“這可是好東西啊!”
“宮裡的御用之物自然是極好的。”
“色做晶潤,水氣透亮,上上佳品。”
“真奇珍也!”
周楠這纔在衆人的羨慕聲中醒過來,低頭一看,手中正捧着一枚蠶豆大小的翡翠掛件,觸手晶涼,如同一滴綠色的眼淚。
他這才愉快了些:宮中奇珍,起碼值上百兩銀子吧,今天倒是沒有白辛苦一場。
可是,心中總是覺得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