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護法回憶着前塵往事,一件一件說着,抽絲剝繭一般,分析着當初橫江在墟城佈局之時,所面臨的困難。他從古驍說道獨孤信,在聯想起那個與橫江接下一場善緣的洪都道場弟子陳浮生,再說起後來橫江拜入師門之後,獨孤信贈送湯藥、秘籍等等諸多事情……
一番分析之後,左護法猛地睜大了額頭上的獨眼,道:“當年尊上在墟城佈局,勝算不超過半成!”
世間之事,若好到了極點,世人會說是十全十美。
若對某件事情極有把握,則會說此事有十成把握。
所謂一成把握,則是隻有十分之一的機會。
半成,則是一成的一半。
橫江問道:“何以見得?”
左護法道:“這半成勝算,還是因中土帝國三十六大道場裡,有一個門風端正,戒律森嚴的宣明道場。若無特立獨行,門風與那些門中弟子明爭暗鬥,甚至爲了利益生死相殺的道場迥然不同的宣明道場,尊上當年那一番不懼,甚至連半成的勝算都沒有。”
橫江點點頭,沒有反駁,只道:“可我終歸是成功了。”
左護法嘆道:“我雖是尊上的心魔,智略雖勝於常人,卻也遠遠比不得尊上。否則當初我以八寒業火算計尊上之時,又怎會被尊上一眼看破,且容我細細想想。”
橫江仰頭看着天空,不再多問,只等左護法想清楚之後再來開口回答他。
蒼穹如血,紅的惹眼。
似有人將一片血海,倒扣在天宇之上,再用莫大手段,將血海點亮。
左護法說,當年墟城那一番謀劃,勝算不足半成。
可在橫江看來,若不去做,可謂全無勝算,一旦做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終歸算是有機會能成功。
當年,橫江以庸碌平凡的天賦,想要拜入仙門修行,無異於癡人說夢。
夢想而已,誰都有夢想。
夢想大多隻是想想,難以實現。
可是,萬一實現了呢?
常言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皆是命數。
橫江素來不信命。
於是,他才以微末天賦,奮勇前行,拜入師門宣明道場,再苦修十數年,引來雷霆灌體,闖入神魂境。
對於成事在天四字,橫江更是嗤之以鼻。
眼前這個如血蒼穹,紅得讓人震怖!
如此血海倒扣般的深淵地獄天宇,哪裡管得了仙道世間裡仙門弟子的前程?
再者,橫江就連仙道世間的天,他都不信!
當橫江把目光自遠空收回之時,他心中只念着:“我命由我,由不得旁人,更由不得天!”
這時候,左護法漸漸理清楚了腦中思緒,道:“莫非尊上當年謀劃,有十成把握?”
橫江沒有開口回答,只微笑點頭。
“果然!果然如此!”
左護法目光有些失神,喃喃道:“中土帝國西北荒漠裡,萬年之前九崇山留下的古代遺蹟衆多,而墟城附近那遺蹟的開啓時間,正好是尊上建好了牛角洲市集之後的那段日子,此乃天時。牛角洲街道俱全,酒樓裡早已備下了美酒佳餚,可滿足仙門弟子的口腹之慾,又有尊上親手書寫的蟲書附庸風雅,此乃地利。那段時日,尊上發現墟城裡有仙門弟子經過,便把墟城裡大小事務全都放在一邊不管,直接奔赴牛角洲集市,親自坐鎮觀海樓,此乃人和!”
“凡此三種,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三者當中,天時不可改,地利需謀劃多年,可這二者依舊比不得人和重要!”
“尊上就代表着人和二字!”
“以尊上智略,就算獨孤信不出現,尊上也必定會施展另外的手段,結交其他仙門道場的弟子。就算結交不上其他人,就算只能做那古驍的奴僕,等到尊上隨着古驍去了蝠池道場,一段時日之後,憑着尊上的智略,必定能後來居上,甚至反客爲主,逆轉尊上和古驍之間的主奴關係,繼而出人頭地。到那時,尊上學來的仙門法術,雖只是蝠池道場裡盛行的蠱術一類偏門道法,卻也算是褪凡入仙,得償所願。”
越是往下說,左護法的目光就越是發亮。
說着說着,左護法掏出了一罈酒。
這一罈子酒,還是荒赤和橫江分別之前,荒赤贈給左護法的禮物。
“這一杯,敬獨孤信!”
左護法朝着天空深處舉起酒杯,似乎能透過萬重天幕,將酒從深淵地獄裡,遞到獨孤信面前。繼而,左護法端回酒杯,一飲而盡,道:“感謝獨孤信與尊上在荒漠相遇,讓尊上拜入宣明道場。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尊上若拜入了蝠池道場,整日與人勾心鬥角,只怕到頭來也會拋卻了信義二字,學蝠池道場那些奸詐之輩,最終成了個言而無信的詭詐小人。若尊上成了那樣的人物,我就信不過尊上,又怎會答應做尊上身邊的左護法?可我若不肯答應,尊上必會讓我灰飛煙滅……我能隨在尊上身邊,長存於世,全因獨孤信當年向尊上伸出援手……”
心魔不愧是心魔。
左護法的思維方式,竟也如此與衆不同。
橫江放他一條生路,收他做左護法,也不見他信誓旦旦的感謝橫江,如今反倒是遠隔萬重天地,站在深淵地獄裡朝仙道世間的獨孤信敬酒!
不過,橫江聽了此言,不僅沒有反感,反倒是笑意漸濃。
左護法之言,正和橫江的心意。
當初在中土帝國西北墟城,若非是獨孤信伸以援手,橫江便不會拜入宣明道場。進入了宣明道場之後,若非獨孤信私下裡傳授秘籍,橫江便無法在涅槃洞府感悟道韻。
中土帝國各方道場的考舉,只有三次機會。
橫江既不能感悟道韻,休說是三次,即便是三十次,三百次,他也無法步入仙道門牆。
一年一次考舉,人生苦短,凡俗世人壽元不過幾十歲,人到七十古來稀。唯有年輕的時候,纔是求仙問道的最好時機,青春短暫,猶如螢火,又有幾個三年?
下方,橫江與左護法說着話語。
空中,夏侯翼孤身站立。
夏侯翼所處的位置極高,已經飛至了雲層深處,立身於血色蒼穹裡,如血的光暈之內,周圍飄蕩着深淵地獄裡特有的毒素空氣,鼻間彷彿能夠聞到濃濃的血腥味,似是身軀被淹沒在無邊血海之內。
對於純陽仙人而言,此等魔氣侵襲,毒氣纏身,實在算不得要緊。
夏侯翼閉着眼睛,不言不語,放肆是睡着了一樣。
實際上,夏侯翼正在以心念傳音之法,和夏侯氏衆多族人,談話交流。
衆人對於橫江的佈局謀劃,終究是疑惑連連。
只因夏侯翼在族人當中極有威信,衆人才沒有當着橫江的面,說出反對橫江之類的話語,而是先遵從橫江的命令,等到各自飛離,遠走他方之後,再以夏侯氏獨特的傳音法門,向夏侯翼反應心中想法。
夏侯翼也不一一作答,只讓族人放心。
族人礙於夏侯翼是族長,便也只能聽之任之,可對於未來是生是死,成功與否,卻沒有半點把握。
不過,衆人雖天各一方,卻能保持訊息暢通,能以心念交流,倒也不覺得孤單懼怕。只是隨着衆人越飛越遠,相互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衆人的話語也越發的多了起來。夏侯一氏之人智略本就較低,就連心思也有幾分孩子氣,遠離了夏侯翼,就好比尋常孩童遠離家鄉,覺得孤單寂寞,需要和親近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才能緩解心中惦家之情。
夏侯翼理解族人這般心思,可以他的思維角度,卻懶得去過多的理會族人這等情緒,他稍稍低頭,暗暗念想道:“這一任山主的心氣,只怕以往歷任山主加起來,也遠遠比不得他。此戰,不成功便成仁。我夏侯一氏,蟄伏已久,理當拼搏一場!若不趁此機會,隨着山主拼搏一番,等到日後,這山主棄我夏侯氏而去,便再也沒有了這等機會……”
人生之路,處處皆是機會,處處都要拼搏,又何止“幾回”二字,能夠概括得了的?
恰在此刻,左護法問橫江,道:“尊上如今已修至純陽境,又有諸多妙法在身,只需繼續完成三寶宙船的人物,以賺來的仙精爲根基,可源源不斷的得取靈丹妙藥,輔助修行,若穩步前進,純陽可期待,千年內只要不發生重大變故,多半會修煉至純陽仙人,何須如此佈局,以身犯險?人生在世,機會有很多,命卻只有一條,尊上何須如此以自身性命來拼搏?”
拼搏!
也正是這兩個字,讓橫江定下心來,做出了這番謀算深淵大魔的佈局。
“世人常言,人生難得幾回搏。可在我橫江看來,此言當不得真!我甚至覺得,說出此言之人,誤人誤己!人生何止是難得幾回搏!人生處處皆要拼搏!”
橫江閉着眼睛,昂起頭來,道:“七歲之時,我若不拼着在沙漠了渴死餓死的危機,離開墟城,只怕我早已被那些霸佔我祖上店面房屋的地痞惡霸,打殘打死。我行走四方顛沛流離之時,若不拼搏,又怎能活下性命,又怎能拜入當朝大儒周先生門下?回到墟城之後,我若不拼搏,怎能遇到獨孤兄?封魔島裡,我若不拼搏,怎能在地底道塔裡,見到深淵大魔真身,怎能得到大魔之血與心頭精血,又怎能遇到枯榮真人,傳我太乙庚金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