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多護法神將席捲陰風,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往西,疾馳而去。
空中照下的血色月光,越來越濃。
護法神將周身,已被染上了一層紅光。
護法神將本是鬼物祭煉而成,根基乃是魂魄,看上去雖有手足四肢,卻全是由陰氣凝聚變化而成。
這紅光就似春陽融雪一樣,融化着護法神將以陰氣聚成的肉身,散出絲絲縷縷青煙,發出滋滋的響聲,讓護法神將苦不堪言。好在橫江師門的驅鬼之術雖算不得高深奧妙,卻是堂堂正正的仙門正宗手段,護法神將雖痛苦至極,對橫江依舊是忠心耿耿,渾然不顧身軀被月光消融,只一門心思護送橫江在山間飛馳。
首先被完全融化的,是護法神將座下的駿馬,被月光與山間粘稠如血的土壤急速消融身軀。這等紙馬,本是橫江用黃紙繪製符籙,燒給護法神將當做坐騎,如今已返本歸原,變成了原來的模樣,最終化作一匹紙馬,飄落在地。
坐騎消失,護法神將便將橫江擡了起來,捲起陰風在山間飛馳。護法神將實力有限,無法擡着橫江在空中飛馳,只是稍稍懸空,離地三尺,浮空而行,勢如奔馬。
不一會兒,已翻過兩重山巒,奔至十餘里外。
大日火鴉在空中呱呱叫着,竭力焚燒魔影,卻因橫江被護法神將護送着遠離戰場,於是大日火鴉因沒了橫江的掌控,轟然炸開,散稱滿天烈火,燒向魔影,雖讓魔影的身形再度變得虛弱了幾分,可魔影依舊揮動手臂,一層一層撕扯着天幕。
月光越強,橫江越是難受至極。
時至此刻,橫江腦海中依舊產生了幻覺,生出了一幕幕幻象。在那些幻象當中,橫江已修至長生不老的天尊境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掌控數百萬裡疆域,一言而定蒼生之生死,每日每夜酒池肉林,沉溺女色,淫靡不堪,又大擺宴席,桌上盡是人血人肉製成的菜餚,飲血如飲酒,食肉如食粥。
橫江道心堅如磐石,維持本心不失,可幻象中那等違揹他本意,大口大口食人飲血吞魂的畫面,卻叫橫江更是苦不堪言。
隨着時間推移,橫江腦海中浮現的諸多畫面,竟然內顯域外,在橫江身邊顯化出一面一面大鏡子,鏡子裡諸多不堪入目的畫面,輪番播放。
橫江道心堅定,見了此等畫面,亦能保持本心不失,可護持橫江奔馳而去的十幾個護法神將,卻被鏡子裡奢靡淫靡的畫面吸引,一個個雙眼癡傻,渾身僵硬,竟是停下了腳步,呆如木雞,不肯動彈了。
“醒來!”
橫江奮起餘力,暴喝一聲。
可時至此刻,他這等呼聲,卻完全沒有用處。
如今橫江一身道法,全然施展不出,自然也無法使用仙門嘯法十五章裡的手段。他只憑着嗓子大吼一聲,如何能喚醒這些護法神將?
這些護法神將,原本穿着金甲,騎着駿馬。駿馬早早就被月光消融,如今身上穿着的金甲,也被融化了大半,露出了裡頭由魂魄所化的森森白骨。
血肉消融的過程,本該痛苦至極,可十幾個護法神將卻渾然不覺,竟一個個臉上浮現起滿足的笑容,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我苦求仙道多年,好不容易纔得了修仙問道的緣法,難道今時今日,將死在此處?”
橫江心有萬分不甘,卻不可能就此放棄求生的念頭。
如今這等護法神將呆如木偶不肯動彈,橫江便咬着牙,奮起餘力,從護法神將手中掙脫開來,噗通一聲摔到地上,濺起許多鮮紅嘔心的血漿,將鳳凰羽衣染得鮮紅一片,看上去極其可怖。
橫江只得拿出十餘年前煉製的槐木令牌,將十幾個奄奄一息的護法神將收入木牌當中,再翻身爬起,深一腳淺一腳,踩在被血月光芒照得化爲血漿的地上,再手腳並用,爬到了一塊石頭上。
飛馬遠遠跟着橫江,卻因橫江身上有魔氣浮現,不敢靠近了。
“馬兒!快來!”
橫江站在上風處,大聲吆喝。
飛馬甩了甩馬尾巴,卻不肯靠近橫江。
橫江眼神一閃,忽而想起了些什麼,從衣袖當中,掏出了滄海君贈送的龍泉酒,倒了一些淋在手中,讓山風將酒香吹向飛馬,又道:“馬兒快來,我請你喝酒!”
龍泉酒中蘊含諸多藥力,此酒是滄海君以世間稀有的靈藥釀造,對於仙門中人,最有益處,靈獸一類心有靈性,只要聞到了酒香,自然就知道這酒非比尋常。只可惜如今漫山遍野,土壤成了血漿,鋪天蓋地盡是濃濃的血腥味,龍泉酒的酒香尚未被風吹到飛馬鼻間,就已經被血腥味沖淡。
飛馬只看了看橫江手中酒罈,又低下頭去。
橫江收起酒罈,拿出一顆紅得發紫的靈桃,咬了一口,奮力朝飛馬丟去。
可惜,因爲心癮爆發,橫江渾身上下使不出多少力氣,即便仙門中人自道童以來,就養精蓄銳,鍛鍊肉身,舉手投足有着遠超常人的力道,可如今這飛馬和橫江相隔百餘米,橫江手中那靈桃卻丟不了這麼遠的距離,只飛了二三十米,就往下方墜落,噗通一聲,落到了血漿地面。
飛馬朝靈桃落地的方向看了看,又低下頭去。
橫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得又拿出一顆靈桃咬開一個缺口,再從乾坤袋裡,拿出當年在封魔島裡,捆綁金烏扶桑木船的冰蠶繩,用繩子的一端綁住一顆靈桃,另一端則持在手裡,再持着繩子不停的在頭頂甩圈子,藉着靈桃畫圈迴旋的力道,丟套馬索一樣,將桃子朝飛馬投擲而去。
冰蠶繩雖長,卻因質地是冰蠶絲,很是輕便,橫江到也還丟得動。
可這一番投擲之後,橫江身上僅有的力氣,也已經消耗得乾乾淨淨,他只得躺在石頭上,渾身發軟,動彈不得。石頭早已被月光照得變成了血色水晶,發出滾燙的熱意,好在橫江有鳳凰羽衣在身,能抵擋火焰,否則已被石頭血晶的高溫,煎成肉香瀰漫的熟人。
橫江眼也不眨,盯着飛空而去的桃子與冰蠶繩。
這是他最後的辦法。
如若這一丟還不能把靈桃丟到飛馬身邊,他再也拿不出第二根輕便的繩子,自然也無法再將靈桃丟到飛馬嘴邊,他已無計可施。
此情此景,橫江縱有千般智謀,萬般策略,已派不上多大用場。
嗖!
靈桃飆飛而去。
飛馬眼睜睜看着靈桃飛來,眼神似是有些呆滯,任憑靈桃從它頭頂數米之上,飛躍而過。
橫江這一丟,準頭還是有些不夠,丟的位置高了幾分。不過,橫江卻沒有半點泄氣,依舊是眼也不眨,盯着飛馬。
靈桃雖從飛馬頭上越過,可這一顆桃子,早被橫江咬開了一個缺口。
此等靈桃產自封魔島桃林大陣當中,是世間少有的靈物,最是鮮美,最是汁多柔嫩,最是香甜可口。
當靈桃從飛馬頭頂越過的時候,桃子馨香卻從那一處被橫江咬開的缺口當中,瀰漫而出,飄散四方,飛馬雖位於下方,卻也聞到了靈桃的香味,猛地擡起頭來,卻發現桃子已經飛遠了。
撲騰!
飛馬扇動羽翅,雪白的身形似一道白虹,追向靈桃,一口咬在桃子上,將桃子叼進嘴裡,大口大口的咀嚼着。
吃完之後,飛馬便轉過頭,遠遠看着橫江,眼裡滿是乞求之意。
“帶我離去,我請你吃桃!”
橫江大吼一聲,臉上終於洋溢起了一道笑意。
飛馬咀嚼着桃子,猶豫了片刻,最終將那冰蠶繩咬在嘴裡,扇動翅膀飛至橫江身邊,再用碩大的馬口一咬,咬住了橫江的腰帶,帶着他騰空飛起,朝遠空疾馳而去。
橫江的心神終於放鬆了些。
他渾身汗水溼透,如今被風一吹,以他仙門修士寒暑不侵的體質,竟然冷得渾身顫抖。此時此刻,哪怕橫江再如何溫文爾雅,再如何飽讀詩書,也禁不住滿口髒話,罵道:“不給靈桃,便不肯救我!真他娘是一個吃貨!”
這一刻間,橫江再度感受到,靈獸對於仙門中人的重要性。
“若沒有這飛馬在此,我在劫難逃。”
“可若這靈獸飛馬,並非是從仙門據點裡,採買而來,而是我以仙門豢養靈獸的手段,在飛馬剛剛出生不久,就一直養在身邊的,這飛馬必定將我視爲最親之人,休說是我身上冒出魔氣,即便我變化成了妖魔,只要它還能認出我來,就會不離不棄……”
“以後若有機會,必定要自己養一隻靈獸,帶在身邊修行。”
橫江對於飛馬先前把他丟下,如今又要靠靈桃引誘,才肯護他離去的行爲,談不上有多討厭,畢竟這是半路買來的靈獸。這飛馬在他身上出現魔氣之時,沒有嚇得立刻逃走,而是遠遠的跟在後面,已算難能可貴。 wWW●ттκan●¢ ○
飛馬的速度和先前護法神將帶着橫江離去的速度,快了不知多少倍,用不得多久,就飛了上百里,飛出了血色月光的範圍。沒了血月照耀,橫江漸漸恢復了幾分元氣,施展出一道御風術,翻身從馬嘴下方竄了出來,坐上馬背,再轉身朝後方天宇看去,只見那巨如山嶽的魔影已消失無蹤,唯有暗紅色的天宇之上,那一片被魔影撕開了天幕的天穹,鮮紅一片,極爲惹眼。
橫江將目光自遠空收回,看着下方如浪濤一樣後腿的灰暗山川,想道:“我自仙道世間而來,這一生也只曾修煉過一次魔功,自此再也沒有使用過,且不曾食人飲血吞魂,先前從我身上冒出的魔氣,到底從何而來?”
長夜漸漸到了盡頭,天空越發的明亮起來。
橫江帶着衆妙之相眼罩,視線看得極遠,隱隱約約見到了西北山脈深處,有一抹在深淵地獄裡難得一見的森林綠意,組成一座八卦陣勢。
此處必有仙門中人。
橫江眼神一凝,卻沒有向那八卦陣勢方向飛去,他一心只想早些到達目的地,不願在中途再做耽擱。
可前方卻出現一個衣裙飄飄的女子,腳踏一縷祥雲,迎着橫江,騰雲駕霧而來。
見此女出現,橫江眼神一變,騎着飛馬轉身飛遁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