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您別亂看，弟子也是有隱私的。”
李平安在心底胡亂應了句。
棺中靈揹着手繼續溜達，笑呵呵地道：“你放心吧，現在最慌的是天道，我進來了，天道就暫時失去對你的監察了，不信你擡頭看看。”
李平安擡頭看去。
血海之上本是人煙鼎盛，此刻就在他與后土的頭頂，一朵淺淺的金雲緩緩旋轉，其上流轉的天道之力，李平安自是再熟悉不過了。
“老師，天道在時刻監察我？”
“不然？”棺中靈嘀咕道，“習慣就好了，當天帝嘛，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李平安：……
“先釣寶物吧，”棺中靈道，“知道你擔心你父親，我們大概還有兩刻的時間，必須趕回天庭。”
“多謝老師，”李平安沉聲道，“寶物不釣其實也無妨。”
“釣啊，不釣也是便宜他們幾個，也耽誤不了多久。”
棺中靈笑道：
“你先按我說的，將仙識探入血海，不必擴散太遠，在血海中找尋一股流動的靈力。
“看你悟性了。”
流動的靈力？
李平安屏氣凝神，讓自己迅速進入物我兩忘之境，將仙識順着魚竿魚線探入血海。
他心念微微一動，很快就放棄對自己仙識的掌控，仙識自行朝着一處輕輕飄蕩，恍惚間，他在血海中看到了一條若隱若現的金線。
棺中靈悠然道：“物極必反，否極泰來，世間最污濁之地反而孕育最清正之物，然此清正不融於污濁，順流而下，以清引清。”
順流而下，以清引清？
李平安放鬆自身，仙識有意無意靠近那金線，試了幾次都撲空。
他忽地又明白了些什麼，仙識不再刻意靠近那金線，而是順着這股‘水流’的方向隨意漂流。
漸漸的，他的仙識化作了一條長長的、極易被扯斷的絲線，卻與那條似有若無的金線漸漸貼合。
以清引清？
李平安小心翼翼地對那金線傳遞着自己的情緒和念想，但金線毫無迴應，正當他陷入困惑時，又想到了一個上輩子爲了泡妞學的‘吸引力法則’。
裡面有一條是，展現自己的優勢和美好，不要輕易去對對方示好。
能用在這？
李平安有過立大宏願的經歷，此事做起來也是輕車熟路，他開始構想一個美好、和諧的大同秩序，想象自己乘着車架在天地間巡遊，注視着生靈生老病死，制定完善的秩序，盡力降低非自然死亡和非自然傷害的發生，並得到萬民的擁戴。
正此時，他心有所悟，低頭看向左側。
一朵蓮花自血水中靜靜綻放，十二隻花瓣晶瑩剔透，自身宛若琉璃。
李平安見之則笑，下意識伸出左手。
那蓮花的花瓣輕輕晃動，一縷縷疑惑的情緒傳入李平安心底。
‘你是何人？’
‘李平安。’
‘伱爲何能尋到我？’
‘你我有緣。’
李平安用心聲道：‘今日要借血海之地一用，立六道輪迴，冥河老祖殺戮太盛，已不爲天地所用，然殺戮、業障也是天地秩序的一部分，你可願跟我離去？’
‘寶物不能背叛自己的主人，哪怕這個主人很混蛋，騙我融合血海，把我困在了這裡，讓我承受了許多反噬之力，遭受着生靈怨念帶來的無盡痛苦。’
‘你這不是能擺脫他了嗎？跟我走吧，我只用你發業障，給你換最乾淨的泉水。’
李平安心道：
‘正因爲你的存在，他能不斷復活，不斷消耗血海之力。
‘助惡的可就是惡寶了。’
‘但寶物不能背叛自己的主人。’
十二品紅蓮固執地傳遞着這般意念。
李平安想了想，時間緊迫他也不能在此地久留，便道：‘那這樣，我此刻不取走你，你就在血海藏身，待我忙完手頭之事、等你現在的主人也徹底死了，我再來尋你如何？’
‘好。’
十二品紅蓮傳遞的情緒頗爲清晰。
欣喜、開心，又有一點意外。
‘你不強迫我嗎？’
‘搞清楚身份，你可是十二品業障紅蓮，天地間僅有的三朵十二品寶蓮之一，十二品金蓮更是西方教的壓軸大寶，我哪有資格強迫你。’
‘可你的元神很厲害呀，強大到讓我感覺戰慄，這比我記憶中的盤古神都要強大一絲了。’
李平安怔了下。
三朵十二品蓮花來自於混沌青蓮，混沌青蓮有記憶倒是沒什麼可驚訝的。
他的元神很厲害，這應該是十二品紅蓮透過他的仙識，感受到了他靈臺中的超脫者老師？
超脫者老師強大到，比盤古神……
怪不得十二品紅蓮如此乖巧！
李平安心道：‘你感應錯了，那是我老師的元神，並不是我，你現在還願意跟隨我？’
‘當然，’十二品紅蓮道，‘我想看看你構想的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我本以爲十二品紅蓮會是暴虐的……也對，先天寶物本無秉性，那就如此說定了，我再去找找阿鼻劍。’
‘它們都在我這，你接好，我給你一件件掛在你魚餌上。’
‘誒？這合適嗎？’
‘你是我下一個主人，我現在的主人再死幾十次神魂就會經受不住重聚的反噬而徹底崩散，總歸是活不久了，我也只能給自己找個好下家了，接好！’
李平安：……
他手下一沉，肩膀上飄着的天工圖老器靈急忙大喊：
“上鉤了！真上鉤了！”
李平安擡手提起魚竿，當着此地芸芸衆生的面，將一把連鞘長劍提出了海面。
長劍最初還在震顫，但隨着李平安施展殺戮大道，這把劍蹭的一聲自行出鞘，朝李平安傳遞來幾分疑惑的情緒。
殺戮至寶，阿鼻劍！
阿鼻劍劍身傳來了一股巨力，李平安本體金仙境道軀，險些拿捏不住。
李平安胸口飛出一束灰芒，這阿鼻劍的靈性瞬間歸於混沌。
棺中靈提醒道：“快，滴一滴精血！這寶物太強，你副元神太弱，用精血煉化納入本體的脊柱溫養！”
李平安不敢大意，依言而行，滴精血、畫符籙、刻禁制。
阿鼻劍很快就傳遞來親近之意，李平安擡手將阿鼻劍送到胸口，阿鼻劍自行化作一束血光，鑽入李平安脊柱之中。
以劍爲脊，是爲養劍之妙法。
周圍立刻響起了一陣陣恭賀聲。
李平安還沒來得及迴應，就感覺一雙怨毒的眼睛注視着自己，低頭看去，就見被摁在血海之底、被數百高手來回摩擦的冥河老祖，此刻正狠狠地盯着自己。
李平安微微撇嘴，坐的更端正了些。
魚竿又一沉，一件血袍自行飄起，李平安擡手捏住血袍。
先天靈寶，血海寶衣，防禦類靈寶，可自行變幻樣式，本身是由血海之精自行凝成。
好東西，收了。 這非重寶，李平安直接收入了儲物法寶中。
魚竿再一沉，一串紅如血的念珠落在他手中，同樣是先天靈寶，由血海中醞釀的三十六顆血珠子煉製而成。
一般的念珠，拿在手中可讓自身靜心安神。
這串血色念珠卻可令旁人心煩意燥、殺念四起，是爲殺戮大道靈寶，專破清淨道心。
好，收。
李平安這時已經想收杆。
最重要的阿鼻劍和十二品紅蓮算是都搞到手了，可以回去了。
自家老父親在天庭正被鴻鈞算計，處境岌岌可危，自己自是要儘快趕過去解救。
但耐不住，他靈臺一直有個聲音……
“再釣，再釣！有趣！哈哈哈哈！這些人的眼都瞪圓了！”
“哈哈哈！妙啊！這個十二品紅蓮還真是個妙物！釣個修羅公主上來給你當暖牀丫鬟啊？”
“不用擔心，你父親那邊我盯着呢，你父親又不傻，他越走越慢，想讓他出天庭還挺麻煩。”
李平安無奈，只能繼續垂釣。
前後不過片刻，一連十幾件寶物上鉤，品質依次降低。
等李平安釣上來一把後天靈寶寶劍，棺中靈頓時興致缺缺，嘟囔了句：
“就這？冥河老祖就這麼點先天寶貝？這未免也太窮了。”
李平安心底嘆了口氣：“咱們該去了吧？”
“走，你先假裝去南洲，讓青鸞鳥帶你，我自有辦法騙過鴻鈞他們，帶你去天庭。”
李平安答應一聲，自後土身旁慢慢起身，對不遠處聽命的青鸞打了個手勢。
李平安擡頭看了幾眼，發現天上海底，衆高手都在盯着自己，不少人表情怪異，此間不乏目瞪口呆者。
“各位別停啊，”李平安道，“我已阻斷冥河老祖與血海的大半關聯，最多再擊殺冥河老祖九九八十一次，他就會自身崩潰，各位加把勁，我去南洲慰問一下那些神靈。”
話沒說完，他已跳到了青鸞鳥背上。
青鸞鳥展翅疾飛，朝血海南部飛馳而去，要去南洲繞行。
事了撿寶去，深藏功與名。
軒轅黃帝禁不住歪了下頭，輕輕嘖了聲：“這傢伙，還真能釣寶？”
他話音還沒落下，道道流光已是落向血海海面。
少頃，血海各處能見泛舟垂釣者，盛況空前。
青鸞鳥還未飛出血海，她忽地有些迷濛，隨後昏昏沉沉地繼續保持原本的路線飛馳。
青鸞鳥背上的那道身影已是靜止不動，雖有重量、氣息、道韻，卻終究只是一道虛影。
……
棺中靈給李平安露了一手。
畫外行走，指的是乾坤如一幅畫卷，頂尖強者可施展神通跳出這幅畫，行走在畫外。
它帶着李平安自畫外行走，一步萬里，無視一切大陣和距離的阻隔，帶着李平安進了天庭之中，就漂在了李大志身側不遠。
李平安心底鬆了口氣。
他此刻看向父親，像是隔了一層光滑的玻璃。
想要從畫外跳入畫內，自是要棺中靈的允許。
“看着，”棺中靈道，“你不要隨便出聲，你一出聲我們就破功了，先看你父親能不能引對方出手。”
李平安點了點頭，靜靜注視着父親的身影。
棺中靈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平安頓時看到了躲藏在暗處那三道身影。
‘羲和’‘望舒’像是在押解自己父親，亦步亦趨在後跟隨。
天道無麪人遠遠跟在後面。
李平安面容越發陰沉。
無麪人明明知道，他們父子相互扶持、相互依靠，身在異鄉對彼此都無比看重，但無麪人沒有通知他、沒有阻止，只是靜靜注視，甚至像是有意促成他父親的劫難！
李大志一直在朝天庭的角落飛馳，此刻卻緩緩停下了。
他嘴邊嘟囔着：“那邊也出不去啊，都有大陣阻隔，我去南天門轉一圈爲好。”
言罷，他轉過身就朝南天門趕去，且身形越飛越快。
正此時，一縷傳聲鑽入李大志耳旁。
棺中靈捏了個法訣，這傳聲同時也被李平安聽聞。
“不必繞遠，來此處就可，我在這邊等你。”
李大志四處看了幾眼，小聲道：“可是老師啊，您可以無視天庭規矩，我還是要遵循的，天庭大陣就是大陣，要是輕易就打破，豈不是讓天庭毫無威嚴？”
“莫要囉嗦了，快過來。”
鴻鈞的嗓音帶着幾分無奈：“天庭大陣自是阻不住我的。”
“那咱們約外面不行嗎？”
“你莫非想看天帝遭戮？”
“唉，肯定不想。”
李大志垂頭喪氣，調整回了原本的方位，繼續慢吞吞地向前駕雲，嘴上還不斷嘀咕着什麼。
李大志背後藏身的‘羲和’與‘望舒’，各自收起了兵刃。
李平安理解了，爲何棺中靈說不着急。
自己父親明顯是在拖延時間。
不過，父親此刻並未對任何人求援，只是自己磨磨蹭蹭，似是在思考對策。
如此又過片刻，李大志已飛到了天庭大陣的陣壁附近。
此地有一座假山涼亭的造景，各處雲海瀰漫，平日裡陣壁隱而不顯，是個不錯的觀星之地。
一縷縷白煙自涼亭中凝成了鴻鈞的虛影。
李大志趕忙拱手做道揖：“老師上次不是說，以後就不來天地間了嗎？”
“一縷虛影罷了，此間天地間出現了諸多變化，讓我不得不現身來此。”
鴻鈞輕嘆了聲：
“我知你心有疑慮，其實不必多想，今日找你過來，是給你看一場劫難。
“李平安的劫難。”
鴻鈞擡手輕點，雲煙凝成雲鏡漂浮在李大志面前，其內浮現出了一幅簡單的畫面。
躲在畫外的李平安與站在雲鏡前的李大志，此刻同時擺出了相近的表情。
震驚、錯愕、費解、不明所以！
無他，雲鏡中出現的情形，李平安看過了無數次，李大志也看過了一兩次。
各處瀰漫的悽慘仙光，舉着大斧的無頭刑天，被鐵鏈束縛在地上的白衣天帝李平安……
白衣天帝斷頭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