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凌奚小臉羞紅,埋着頭不肯擡起來,想了會兒又有些難過地說:“姐姐你真的不來婚宴上嗎?我還想給姐姐敬茶呢。”
齊傾墨搖了搖頭:“這就已經足夠了。”
“哥哥一定很難過,姐姐啊,你什麼時候纔會恢復身份呢?難道你真的準備永遠不把公主的身份公佈於世嗎?整個宣遙國本來就是你的,你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過得沒名沒份的。”葉凌奚替齊傾墨不划算,她並不會像說書人講的那些公主一樣,怕齊傾墨繼承臨瀾國之後,她自己公主的身份受到排擠,反之,她跟瑾諾一般,等着齊傾墨向世人公佈自己身份的那一天。
原本所有的一切,都應該是屬於她的,而她受的那些苦難,原本,不該承受。
“身份沒那麼重要,我現在過得很開心,小丫頭不要亂想。”齊傾墨揉了揉葉凌奚順亮的黑髮,笑着安慰道。
等葉凌奚走遠,柳安之搖頭嘆息:“你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沒關係,可連自己還活着這件事都盡力去避免讓人知道,這又何苦呢?這次蕭天離過來,你真的準備讓瑾諾立一座墳塋讓他見嗎?”
“本來也就沒有證據能證據我的屍身就在宣遙國,瑾諾來個一問三不知他又能怎麼樣?建座墳塋算是客氣了。”齊傾墨笑說,一點也不像是在討論自己的生死。
“聽說青沂國那邊也派了使臣來。”柳安之眉頭憂色又多見一縷。
“畢竟現在三國還沒有真正的爆發大戰,明面上的關係總要維護。青沂國的使臣只怕是來探知宣遙和臨瀾的關係的,要知道表面上,宣遙國可是在與臨瀾國結爲友好的盟國,殷笑聞更要派人來看一看了。”
齊傾墨語氣中盡是嘲諷,友好的盟國,她相信,三國中聰明的人都看得出這其中的鬼,殷笑聞自然也不例外。
不過,誰敢壞了葉凌奚的婚事,她這個正兒八經的宣遙國公主,說不定就真的不惜挑起戰爭。
十天漫長艱辛的旅程終於結束,莫百衍滿臉喜氣,而蕭天離則戴着顏回的人皮面具跟在身後不發一言,但眉宇眼神中的神色卻不是顏回能學得像的。
那是一場盛大豪華的婚禮,沒有任何人來搗亂,大家安靜地保持着沉默,安靜地恭賀着新人,鮮花與歡呼與他們的安靜形成了顯明的對比,備受宣遙國疼愛的小公主,在大家的祝福聲中一步步走入她人生的新階段。
從此以後,她從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公主,搖身一變,成了洗手做羹湯的婦人,那高高盤起的髮髻是她身份的象徵。
齊傾墨躺在木船上,船兒晃悠在雙鴛湖上,陽光燦爛地照在身上,曬得人懶洋洋的不想睜開眼睛。
“公主,你真不去看看?”任老頭提着魚竿在湖岸邊釣魚,問着晃在湖心裡的齊傾墨。
“不去了,任爺爺你若想去,不必在這裡陪着我的。”齊傾墨半眯着眼,金色的光線穿過她纖長的睫毛盛在她眼中,她漆黑如墨的眼瞳上有一層淡淡的金光。
任老頭笑道:“公主一個人在這裡多無聊,老奴陪着公主。”
齊傾墨坐起身來划着小般靠近岸邊,坐在任老頭身邊,頭枕在任老頭肩上,笑了笑,也不說話,目光卻遙遙地望着皇宮的方向,那裡的寧靜聖潔今日早已被滿目的喜色代替。
“公主是怕見到那個人?”任老頭問道。
齊傾墨搖了搖頭:“也不是怕,只是不知道見面了說什麼,倒不如不見了。”
“國主在老國主墳邊給你另起了一座新墳,你說你啊,明明還是個活蹦亂跳的姑娘,怎麼就早早給自己立起墳來了?這兆頭多不好。”任老頭嘆息聲中滿是心疼。
“無妨,就當早立了幾年。”齊傾墨卻毫不介意。
任老頭聽不出這話裡話,只當齊傾墨胡說八道了,陪着她安靜地坐在湖邊,一坐,便是一整天。
而身着白衣的柳安之自對面走來,坐在兩人旁邊低聲說道:“他去了無憂宮。”
“哦?”齊傾墨應了一聲。
“不過無憂宮主早就換了個人。”柳安之又說。
“嗯。”齊傾墨點頭。
熱熱鬧鬧的喜宴正在宮裡進行,不管多吵鬧的氣氛都影響不到無憂宮裡的清靜,這裡似乎遺世獨立,被人忘記。
瑾諾帶着蕭天離走進無憂宮,兩人站在如玉生輝的宮殿裡,着實像極了兩位仙人,同樣俊俏的容貌,只是截然不同的氣質罷了。
“這就是無憂宮。”瑾諾偏頭對蕭天離說道。
“聽說這宮裡藏了一位無憂仙子?”蕭天離語氣難辯地說,從心底裡,他希望那位無憂仙子就是齊傾墨,雖然知道這是在妄想。
而後瑾諾便證實了他的確是在妄想,從宮後面走出來一女子,身着白衣,蓮步輕移,一舉手一投足便是仙氣飄飄的風流姿韻,眉目顧盼間更是帶幾分清傲孤冷。
“靈韻見過國主。”那女子開口說話,聲音清雅。
瑾諾擡手,靈韻起身,看着蕭天離:“這位是?”
“這位是我的朋友。”瑾諾總不好將蕭天離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說出來,便隨口揭過,邀蕭天離往後走去,來到花園裡。
蕭天離心底的失落來得有些莫明其妙,明明知道不可能是她,爲什麼還要覺得失望?難道就因爲民間那些說法,說這宮裡的那位無憂宮主像極了他過世的齊傾墨,便渴盼一個肯定答案嗎?
齊傾墨,可是讓殷笑聞以皇后殯禮葬於青沂國皇陵的,難道還能有假?
瑾諾看着蕭天離一臉蕭索的神色,心底的嘆息一聲蓋過一聲,齊傾墨一早就知道蕭天離定會來這無憂宮看一看才能死心,早早便備下了這個叫靈韻的女子,也只有那般出塵的女子才能騙過蕭天離吧,枉費齊傾墨這般費心了,爾後又說道:“你想去她墳上看看嗎?”
蕭天離身形一僵,半晌才說:“好啊,就去看看。”
宣遙國的皇陵依然是那麼肅靜聖潔,沒有別處常處的鬼氣森森,常年不凋的血櫻樹上櫻花花瓣如下雨一般飄落,蓋在一座又一座小小的山包上面,讓死亡也充滿了朦朧的美感,不會太過悲傷。
蕭天離站在那座新起的墳塋前,久久不曾言語,就那麼定定地望着墓碑上的字,還有後面的小土包,那下面躺的便是齊傾墨了吧?
墨七給齊傾墨上了一柱香,跪下磕了幾個頭,那日的滿天火光中,她讓自己身披嫁衣逃出宮外,她自己卻香銷玉殞在那座孤寂的深宮裡。
“齊小姐,你交代我的事,我已經辦到了,你安息吧。”
蕭天離忽然一聲苦笑,揮了揮手讓墨七等人都先回去,他一個人走到墳塋前,坐在地上,望着滿無邊際的櫻花林,自言自語道:
“沒來時,我總想來看看,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死了,像你這樣自私自利又薄情的人,不是應該貽害千年嗎?怎麼會死?來了之後,我才肯相信,你真的不在了,齊傾墨,留我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這是不是你給我的懲罰?”
“你若是能早些珍惜她,她何至於如此悽苦一生?”瑾諾的話一針見血,絲毫不顧及此時蕭天離的悲痛之心。
蕭天離擡眼望他,乾淨修長的雙手捧起地上一捧黃土,似哭似笑:“我父皇將派兵攻打宣遙,此次聯姻不過是個障眼法,你準備如何應對?”
“那是什麼原因讓你做了這個賣國賊?”瑾諾地問起其它。
“你不說是我沒有在她生前好好珍惜嗎?難道在她死去之後屬於她的國家,還要被我臨瀾國蹂躪?”黃土自蕭天離的指縫中滑落,似握不住的曾經過往,一邊看着流走的黃沙一邊說道:“至於賣國賊不賣國賊的,世人如何看我,我半點也不在乎。”
“你是爲了她?”瑾諾似乎在重複同一個問題。
蕭天離莫明一笑,說道:“我是怕我死後下了地獄,見着她沒法跟她交代。”又轉過頭望着小土丘:“我可再也不能做對不起你的事了啊,對吧,媳婦兒?”
瑾諾許久沒有說話,三年前他初蕭天離,他是一個意氣風發深於計算的落魄皇子,還在爲了活下去爭一口食而拼命掙扎,數次想與自己聯手未果,而那時的齊傾墨,已漸漸成長爲他最強力的助手,雖然那時,或許連蕭天離自己都沒有發現。
他是一個看客,眼看着他們一點點算計,一點點佈局,一點點引着自己走進他們的計劃裡。
三年後,他們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卻有如隔天涯,一個活着有如死了,另一個明明已死卻偏生活着。隔着幾步之遙的距離,蕭天離在一步步走得看上去永無退路的自毀之路,從他決意前來宣遙國的時候,他選的這條路,就不能回頭了。
或許若干年後,人們提起蕭天離,只會把他釘在恥辱柱上,千世萬世的唾罵。
而瑾諾他依然只是一個看客的身份,看着二人自巔峰滾入泥濘,最後或許會陷於瘋狂,走向地獄,世事好無常。
很久很久以後,瑾諾說道:“你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