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呼吸後,張青山感覺到頭不是那麼疼了,雙耳也不再是嗡嗡作響,隱約間好像聽見有人在淒涼的喊着“連長,快來,小彭不行了,他有話跟你說……”
張青山奮力的扭頭看去,可因爲圍住他的人太多,看見的只是一雙雙腳,倒是那喊聲更清晰了。
可張青山心裡清楚,這鐵定是有即將犧牲的同志要給自己交代遺言,這是一份信任,也是一份責任,更是自己作爲連長應該做的,可自己卻看不見對方。
心裡着急,張青山奮力的想站起來,可全身原本的隱隱痠痛,因他用力而起,陡然爆發出一陣劇痛,讓他的剛剛凝聚起的力道一泄,微微擡起的腦袋又砸在地面上。
自己必須去見那位即將犧牲的戰士的遺言,情況緊急,也顧不得臉面,對周圍的人叫道:“快把我擡過去。”
身旁的戰士們趕緊七手八腳的把張青山擡到那位同志身邊。
一看,就算見慣生死的戰士們,紛紛倒吸一口涼氣。難怪他身邊的幾個人都偷偷轉過身抹淚,說他活不成了:這位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的士兵,此時下半截已不知去向,獻血和內臟流了一地,看上去格外觸目驚醒。
而這個年輕的戰士明顯是憋着最後一口氣要跟張青山交代什麼,見張青山被擡過來後,看向他,他居然對張青山微微笑了一下,就好像這身體不是他自己的一樣。
張青山的腦海裡陡然想起一個畫面:就在爆炸之初,自己回頭看了一眼,恰好看見一個衝向彈藥箱的戰士被炸的飛向天空。雖然僅僅是這一瞬之間的一幕,後面的不知道,可張青山卻覺得,應該就是這位戰士。否則,如果不是出在爆炸中心範圍內,就是被炸死,也不會被炸的這麼慘烈。
也不知是剛纔戰士們擡着讓他活血了一些,還是因爲看見手下弟兄如此慘烈的犧牲,而使得張青山內心惱怒萬分,自責萬分,張青山見他一笑,眼睛立馬就紅了,一下子坐了起來,拉着他的手,輕柔的問道:“兄弟,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只管說,只要我能辦到,一定給你辦到。”
那個戰士吃力的擡起手,速度雖然緩慢,卻很堅定的指着自己的左上衣口袋,輕聲道:“告訴她,我是爲革命犧牲的,叫她不……不用……不用等……等我~!”
張青山幾乎是把耳朵貼在對方的嘴脣上,才勉強聽到他最後幾個斷斷續續地字。
鐵青着臉,忍着內心的悲痛,解開這名戰士的左上衣口袋,裡面是一張相片,相片上是這位戰士和一個姑娘的合影,兩人笑的很開心,光看相片就能感覺到兩人的幸福。相片的背面寫着照相的日期,是紅二、六軍團長征前照的。
張青山用衣袖擦了擦相片背面沾染的鮮血,內心卻無比憤怒,雙眸卻充滿了悲哀:多麼幸福的一對,如今卻天人永隔,你叫我怎麼有臉去通知你心愛的姑娘?想想那位望天天站在村頭大樹下,眼欲穿等你回來的姑娘,得知這個噩耗,會是何等的悲痛……多年以後,每當張青山回憶起這一幕,總會感嘆:“同志們,一定要記住:落後不僅僅是要捱打,還會死很多本不該死的人,更會讓很多本不該發生的人間慘劇發生在眼前!”
“老天爺啊~!你太不公平了,這麼好的小夥子,還這麼年輕,你居然忍心收走他,還讓他走的如此悲慘,你他媽的眼睛瞎了啊……”
旁邊陡然發出的淒涼悲呼,把張青山嚇了一跳,也從沉痛中醒來。
看了眼過去,卻見一個戰士抱着這位犧牲的戰友悲呼痛苦,讓身邊的人紛紛抹淚,低聲哭泣,有的則緊握着拳頭,牙齒咬的咯咯直響。
張青山反倒是徹底清醒過來,奮力爬起來,對衆人道:“同志們,現在不是哀悼犧牲戰友的時候,都給我打起精神,帶着犧牲的同志的遺體,馬上轉移。”
“按事先部署的辦:馬上打掃戰場,立即集合,一排開路,二排殿後,馬上走。”
說完,張青山走到一旁,隨地而坐,一根根地點燃四根菸,三根插在地上,用這種簡單的方式祭奠這些英勇犧牲的烈士,另一根自己吸着,左手卻拿着那張帶血的照片,看着遠方的山巒出神,腦子裡卻空蕩蕩一片:他不敢看這位戰士的遺體一眼,因爲他怕着一看,會讓自己好不容易剋制住的怒火衝破理智,做出必定會後悔的事。
藉着打掃戰場的這點機會,一排長王武快步走到王武身邊,小聲道:“連長,統計結果出來了……”
張青山一揮手,制止了他下面的話,他不敢看,甚至不敢聽,因爲他覺得內心的怒火已經達到了極限,怕這一看一聽一受刺激,怒火會爆發。因爲他明白,自己作爲連長,是這兒的最高指揮官。而同志們內心報仇的慾望肯定不會比自己小多少,也就是自己剋制住了,才鎮住了他們。而一旦自己都失去了理智,不用說,下面的這些同志們肯定會跟隨着他,如同火山爆發一樣,不顧一切的找敵人拼命,到那時,可真就正中敵人下懷,這可不是一個指揮員該乾的蠢事,冷靜,一定要冷靜。
“等這一仗打完,你再把情況告訴我,要不然,我怕我現在會剋制不住內心的怒火而做出不好的事。”
王武一楞,旋即點點頭:張青山能跟他說出這種話,不僅表示信任,也表達着張青山內心的憤怒已經到了頂點,不能再受刺激了。
所以,王武看到那張帶血的照片後,一楞,又掃了眼張青山,張了張嘴,最終也沒說出來。
敬禮,轉身,離開!只留下張青山獨自默默地品味着戰爭給他帶來的痛苦,從另一方面說,這也是在考驗着一個指揮員是否成熟,或者說,是每一個優秀指揮員走向成熟的一種必然之路。
也正是因爲王武的理解,讓張青山又一次避免了刺激,經受住了考驗。
負責殿後防禦的一排三班的戰士們跑回來報告敵人追過來了,離此不遠。
原本是要向離的近得張青山報告,好在王武腦子活,一見他們,立馬迎了上去,小聲問明情況後,暫時沒有報給張青山,而是找正在指揮大家集合的二排長李紅輝一商量,決定自己做主。
就在隊伍集合時,兩人聯袂來到張青山身邊。
“連長,戰場已經打掃完,隊伍結合完畢,您看我們是不是立即轉移?”
張青山點點頭,神色肅穆的站起來向隊伍大步走去。
隨後,按原先的部署:這次的主要目的就是搶奪對方的小鋼炮,次要目的是把敵人的兵力,尤其是對三連設伏的兵力給吸引過來。所以,見達到了這兩點,爲了避免跟聽到槍聲而圍過來的敵人硬碰硬而發生不必要的損失,一排一班在前面開路,二排三班殿後,大家用砍刀臨時開闢出一條路,繞道去小路中間,然後順着小路回到對面山頭。
大家都有些傷感,心頭都憋着一股氣,一路上默默前行,就連張青山都緊繃着一張臉不說話,讓身邊的人就更不敢開口了。
見如此情況,王武和李紅輝居然都擔心張青山會逼出病來,商量了一下,決定幫張青山一把,把敵人圍過來的消息告訴張青山,就當做一種試探,也是一種發泄。要是張青山怒火衝破了理智而下達不好的命令,他倆一前一後,敲暈張青山……打暈長官,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他們都敢做,還認爲是爲了長官好,由此可見,突擊連不愧各個都是刺頭。
“連長,跟您說點事。”等隊伍走到大半,小路已經在望,兩人把張青山拉到一邊後,看似隨意的一前一後站着,王武小聲道:“連長,先前你吩咐過不要刺激你,所以,有件事我就擅自做主瞞了你,現在得跟你說一聲。”
“是不是出發的時候,圍過來的敵人離我們不遠了?”
兩人一驚,瞪着大眼看着張青山。
“連長,你怎麼知道的?”
“我雖然悲憤,可還沒失去理智。”張青山風輕雲淡般的說:“三班是跑回來的,一來就被你攔下,嘀嘀咕咕的,用屁股想都能想到,他們後面肯定有追兵。”
見張青山面色雖然緊繃,可口氣並不見怒火,兩人還是有些擔心。
“連長,那我們是繼續前進還是……”
“滾!少在這試探老子,老子還沒蠢到拿同志們的性命開玩笑的地步。”
兩人對視一眼,徹底放心了,可張青山的眉頭卻皺了起來。
“有追兵很正常,沒有追兵才奇怪。”說到這兒,張青山看着來路,眉頭深皺,道:“可讓我奇怪的是,他們明明知道我們開路而行,又帶着這麼多小鋼炮和彈藥箱,速度慢,很容易就追得上,可他們怎麼就不追了?而且,你們仔細聽聽,三連那邊的槍聲也稀疏了,這表示他們那邊的戰鬥要結束了。既然羅英把兵力從伏擊圈抽調過來要圍困我們,爲什麼不追?這不合常理。”
負責殿後的二排三班的戰士沒有傳來槍聲,表明敵人沒有追過來,最少也說明敵人沒有直接追過來。
關鍵是雖然沒跟羅英這傢伙見過面,可通過雙方排兵佈陣來看,這傢伙確實是個狠人,而且是個十分聰明的狠人,讓人不得不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重視這個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