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意識中逐漸恢復意識,這個過程很快。
WWW ◆тт kán ◆C○ 朦朧中,張青山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邊輕輕訴說着什麼。
聲音很柔,很熟悉,張青山可以斷定這個聲音的主人絕對是自己非常熟悉的,但就是差那麼臨門一腳,就是無法想起到底是誰。
張青山很着急,而正是這種着急,加速了他的清醒。
終於——睜開眼睛!
終於看見身邊坐着一位女性,但有些不清晰,張青山迫不及待的眨巴眨巴眼睛,再次看去,立馬激動的熱淚盈眶,語氣都有些顫音:“雪琴!雪琴!真的是你?你……你……”
向雪琴問聲渾身就是一顫,赫然轉身,原本是想撲倒在張青山身上,只是,在第一眼就跟張青山四目相對之時,她卻硬生生地停頓下來,卻讓身體保持住了微微向前傾斜的姿勢。緊接着,眼眶裡開始聚集淚光,櫻桃小嘴微微張開,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地止住,但依舊張着。最終,她左手一把捂住嘴,右手卻放在張青山的嘴上,制止他說話。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眼神裡卻閃爍着激動且幸福的光芒,就這麼如同望夫石一般,愣愣地看着張青山。頗有‘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妙處。
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這八個字就是形容眼前向雪琴的穿着模樣的,張青山看在眼裡,心裡卻是好一陣:向雪琴向來愛乾淨,能不顧旅途的疲憊而來接應部隊,這本身就說明她是帶着最後的希望來等待自己。所以,匆忙之間她根本就顧不得打扮,一切都以找到自己爲重,或者說,她因爲一心擔憂自己,所以,連打扮的心思都沒有了。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說明了她對自己的情義……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又有什麼關係了?只要兩個人的心彼此牽掛,彼此寄情,一切的一切都夠了。
不知道是不是許久未見而導致的長久思戀,又或者是本身就很美,別看向雪琴現在這模樣幾乎根本就看不出是個女的,可是,在張青山的眼中,她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讓人魂牽夢繞。
當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張青山浪漫主義情懷在作祟。
真實的情況是:自從張青山掉隊,向雪琴收到消息後就一直極爲擔憂,無數次一個人躲在角落裡默默流淚。所以,在跟前來接應的大部隊會合,結束長征以後,聽說要組織人馬往兩邊擴張,好去接應那些因掉隊而有可能走錯的同志時,她就不顧自身的疲憊,毅然決然的報名參加。
醫護人員,尤其是如向雪琴這樣有着豐富經驗的醫護人員,無論什麼時候,無論在哪,都缺。所以,上級對於她的報名很是歡迎,只是,她是女兒身,有些不方便。用上級委婉的提示來說,就是“此去百里,不僅要穿破敵人的重重阻擾,還必須得急行軍,中途發生什麼意外情況都有可能。你看你一個姑娘家的,萬一有事……”
向雪琴是個老戰士,爲了能早日見到情郎,帶着最後一絲希望的她,想都沒想,當着對方的面,直接用手把衣服撕爛,用灰洗臉,如此,纔得到上級的同意,也就是張青山現在所見到的樣子……畢竟,當時敵人勢大且兇狠,沒有半點‘優待俘虜’之說,萬一被俘虜,姑娘家的下場絕對要比男人慘得多。
最初的激動與狂喜,在時間這般磨石的慢慢磨動中,漸漸的褪去,理智開始上升,向雪琴也終於緩緩地移開了放在張青山嘴上的右手,卻被張青山一把抓住,放在身邊。向雪琴臉色一紅,害羞中,右手象徵性的微微掙扎了一下,見張青山抓的很緊,沒有半點鬆手的意思,也就任其自然了。
“你怎麼穿成這樣?我第一眼都沒認出來。”
沒話找話的張青山,強忍着將向雪琴一把拉入懷中的衝動,輕輕地揉捏着手心裡的小手,微笑着問道。
向雪琴到底無愧於‘小辣椒’之名,最初的害羞過後,神色很快就恢復正常,好像一點都不介意當衆自己的右手被張青山拉着,揉捏着,輕聲答道:“這樣打扮更像男人,便於行軍打仗……順帶找你。”
張青山對於她的解釋很理解的點點頭,只是當聽到她最後那句勝過一切情話之語時,張青山微微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這一笑,頓時就讓向雪琴大感害羞,極力想抽出右手,結果,張青山卻抓的更緊了。無奈,向雪琴只好罵道:“死鬼,快鬆手,這麼多同志看着了。”
剛纔心無旁騖,只有向雪琴,現在聽她這麼一提醒,張青山趕緊四下張望,果不其然,四下有很多人,有的在走動,有的在睡覺,還有的在烤火,顯然,這是一個營地。
在水草地裡呆了一個多月,讓張青山養成了看事物時都習慣性的往最遠處看看。結果,他這順眼一看,卻發現遠處黑咕隆咚一片,好像跟水草地上那種極遠的地方,地平線上青黑交替的情景不同。
頓時疑惑的問道:“雪琴,我們這是在哪?”
“我們現在在回去的一個臨時中轉站裡休息。”
張青山心裡一驚,坐起來一看,感覺這裡不是水草地,反倒好像是在山上,不由的張嘴問道:“這裡好像是在山上……這麼說我們走出水草地了?”
“早就走出來了。現在我們所在的地方,離當初我們碰面的地方有好幾十里路了。”
“我睡了多久?”
向雪琴看了看天色,道:“差不多一天一夜了。”
“和我一起來的同志們了?”
“放心,他們都在外圍烤火,你這樣受傷的都被保護在內。”說完,見張青山急着要爬起來,向雪琴趕緊按住他,輕笑道:“你不用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跟你說,我親自看過,沒少一個人。”
一聽這話,張青山看了看一臉笑意的向雪琴,這才緩緩坐下。
而向雪琴卻不知想到了什麼,提起手邊的水壺,打開蓋子後,邊遞給張青山邊略帶得意之光,笑着說:“張團長在瞭解你們的情況後,連說你帶着同志們創造了一個偉大的奇蹟,他要親自爲你們請功。”
正要喝水的張青山聽到這話,琢磨了一下,實在想不出自己到底創造了什麼奇蹟,不由得放下遞到嘴邊的水壺,問道:“雪琴,我怎麼不知道我和同志們創造了一個奇蹟?說說,是什麼奇蹟?”
“無論是當初的中央紅軍還是現在的主力部隊,包括掉隊的落單人員,只有你們這一百六十八人,是唯一一支沒有減員的隊伍,這絕對是個奇蹟。”
短短一句話,卻包含了多少淚水與痛苦,讓人心如刀絞。
張青山立馬擡頭看向向雪琴,隨即,眼神漸漸傷感起來,腦袋機械般的轉向水草地方向,眼眶裡開始有了淚光,追蹤,張青山一把撲倒在地上,從“嗚嗚”地忍着哭泣中,很快就放聲痛哭起來。
向雪琴也跟着流淚,卻是邊流淚邊輕拍着張青山的背脊,斷斷續續地勸道着他……從醫學的角度說,一個人內心憋屈的太久,對身體十分不利,必須要有發泄。
而無論是從旁路過的同志,還是聽到哭聲看過來的同志,對此都不緊沒有絲毫奇怪或者是鄙視,反而各個都流露出傷感的神色,因爲他們也是這麼過來的,對張青山這樣的表現中所透露出來的意思,他們也感同身受。
一路的艱難困苦,一路的忍飢挨餓,一路的風餐露宿,一路的浴血拼殺,一路的自我奉獻,一路的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一切的一切,絕非文字所能表述,只有親身經歷者,才能體會其中的辛酸苦辣。
如果上天讓張青山再選一次,他寧可不要這樣的奇蹟,也要讓那些犧牲的同志活過來。
但現實就是現實,現在的張青山,覺得自己很無力,尤其是想到那些負重傷的同志,爲了不拖累別人而‘自殺’,還不得不選擇夜深人靜,沒人注意的時候偷偷地跑掉去自殺……多少同志爲了能讓戰友們多吃一口,而儘量忍飢挨餓,最終被活生生地累垮了,永遠倒在水草地上……多少優秀兒女爲了能衝破敵人的圍追堵截,冒着敵人的炮火前進,九死而不悔……原師長、老班長、多少兄弟戰友,一張張模樣,一點一滴的笑談,如同電影一樣,浮現在自己的腦海裡,又漸漸地暗淡……對此,張青山卻覺得自己還活着,就有點對不起他們,所以,他很傷心,很自責,甚至有種負罪感。
而想要減輕這樣的壓力,張青山只能在內心裡發誓:今後,一定要更加努力的革命,只有將革命進行到底,並取得最終的勝利,也許,到那時,那些犧牲的同志們纔會含笑九泉,自己死後見到他們,也纔有資格跟他們稱呼一聲“同志!”,說一句“你們的犧牲和付出沒有白費,老子沒有讓你們失望。”
沒哭多久,開飯了,張青山不得不強忍着淚水,請向雪琴幫他去打飯。
等向雪琴去打飯的機會,張青山看着天上的羣星,一邊抹淚一邊嘀咕着:“同志們、兄弟們,你們都好好看着,看老子怎麼將革命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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