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毛毛的單身公寓。
“林諾!!!!!”伴隨着一聲淒厲的慘叫,整個公寓都從沉睡中驚醒。慘叫過後,是死一般的寧靜。居民們驚詫之後,一個個的又接着睡去,尋找之前中斷的美夢。
夜,又恢復了它的本色。
毛毛**着上身,沒有開燈,徑直走到了家裡唯一的皮質黑色沙發旁坐了下來。他點燃了一支菸,狠狠的吸着。豆粒大小的冷汗從他的額頭滴落,然後被地毯的纖維迅速吸收掉,似乎它們從不曾來過這個世界。
剛纔的慘叫就來自這個精瘦的男孩口中。
他的幻聽和幻視越來越嚴重了。從北窪村回來以後,它們就如同噩夢一般,每夜都糾纏他脆弱的神經。
終於,柳橙按捺不住了。他走到電話旁邊,撥通了那個熟悉的手機號......
墨綠的松樹,挺直的白樺,有時還可以看到低矮的榛子樹叢。
毛毛靜靜的看着車外一閃而過的景色,心情卻沒有外表平靜。
再過幾個小時,他就可以回到闊別十五年的老家了。那裡有低矮的泥土房,高高的苞米囤,還有印象中總是不拘言笑的鄉親們。對,應該用“不拘言笑”這個詞來形容他們。從小毛毛就覺得身邊的一切都怪怪的,包括自己的名字。他姓柳,一個很普通的姓。但是父母偏偏給他起了“橙”作爲伴隨他一生的名字。小學六年級的時候,他第一次知道了“毛毛”是一種水果,從此每當別人叫他的時候,他都有一點小小的鬱悶。
除了名字奇怪,他覺得村子裡的一切都不正常。似乎那些都是必須遵守的祖訓:村民們從來都很嚴肅;勞作之餘,各自蹲坐在自家地頭吸着旱菸,彼此卻不交談;晚飯剛過,村裡就少了人氣,因爲村民們都關緊了自家的門窗,熄滅燈火早早睡去;天黑之後,沒有一個孩子會被允許出門。最奇怪也最可怕的是,村子裡總是有人在冬季大雪封山時失蹤,失蹤人口又以小孩兒居多。毛毛一直認爲,村子裡那些不合常理的風俗,應該都源於此吧……
這些奇怪的風俗一直到毛毛(以下毛毛改”柳橙“舉家搬走的時候都沒有改變。
“村裡現在是什麼樣子呢?”柳橙心裡默默地想着。漸漸的,睏意一波波襲來,終於,他靠在車窗邊睡着了。
……
到站了。
車裡的人呢?怎麼只剩了自己?難道他們在自己睡着的時候都下車了麼?
懷着滿腹的疑問,柳橙拎起自己的耐克揹包,下了車。
不對!這裡不是家鄉的汽車站!其實這裡根本不是一個站點!在柳橙瞪大的眼中,映射出來的只有莽莽的雪野,白的那樣反常,白的竟然連一棵樹木都看不到。柳橙有點害怕了,他轉身想回到車上離開這裡,但是讓他更害怕的事橫在眼前:汽車沒了!地上連車駛過的痕跡都沒有,只有晃眼的積雪,還有他剛剛踩下的腳印!這下他真的害怕了,本能讓他喊了起來——“有人麼?”
“有人麼……”
“有人麼……”
“有人麼……”
……
迴應他的,只有這一句句無比淒厲的迴音。
柳橙害怕的抱着肩膀蹲了下來。
前面有東西!雖然它也是白色的,但是還是沒有逃過柳橙5.0的雙眼。白色的物體越來越近,它的形象也逐漸明晰。這雪白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好像是人,因爲它直立着運動;但又不像是人,因爲它的動作實在是太詭異了,無法形容那種奇怪的感覺,就像是一個沒有腦袋的人哈着腰,雙臂展開,羅圈着兩條腿,背對着柳橙一步一蹦的走來!
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柳橙的瞳孔瞬間就瞪大了。他目測了一下,那個物體距離自己還有二十多米的距離。
柳橙感覺眼睛乾澀的要流出眼淚了,可能是長時間瞪大眼睛注視前方的原因。他眨了下眼睛。當他再度睜開雙眼時,內心已經形容不出自己的恐懼——剛纔還距自己二十多米遠的那個物體此時已經緊貼着自己了!這是正常人應該有的速度麼?它真的沒有腦袋,遍體生了白毛,身體以一種奇特的角度向後仰着,而它此時,正用那雙瘦骨嶙峋的爪子搖着自己的手臂!
“啊!!救命!!!!!”柳橙大喊一聲,睜開了眼睛,渾身已被冷汗溼透了。他發現自己還坐在汽車裡,而身邊那位抱着嬰孩的少婦正搖着自己的胳膊。
原來是一個惡夢。
“你做惡夢了吧?”少婦鬆開了手,關切的問道:“你剛纔一直在顫抖,而且大喊大叫的,所以我就把你搖醒了。”
“嗯,我是做了一個可怕的惡夢。”柳橙不好意思的回答:“不過謝謝你啊,姐,要不是你叫醒我,我不一定會被嚇成什麼樣子呢。”
謝過少婦,他扭過頭來,看向窗外。
不知不覺,天已經快黑了,看來他睡了很久。
爲什麼會做這麼可怕的夢呢?夢中那個渾身雪白的怪物讓他想起了外婆曾經將給他的“白毛兒”的傳說。那是一個引誘小孩兒走失並且將他們吃得只剩脊椎骨的怪物,它曾經給還是幼年的柳橙留下了無數童年的惡夢。時隔這麼多年,爲什麼會再次夢到白毛兒呢?他不禁打了個寒戰。近鄉情怯,看來,這次他是真的膽怯了。柳橙有種不好的預感:那個古怪的小山村裡,不知道還隱藏着多少的恐怖在等待他的歸來。
“喝點水吧。”身邊的少婦看來是個典型的東北熱心腸。接過少婦遞過來的礦泉水,柳橙和她閒聊了起來。
“大兄弟這是從城裡回老家吧?”
“是啊,呵呵,你怎麼知道的?”
“很簡單啊,村子裡有誰會穿的這麼幹淨,還揹着名牌挎包呢?”
聽到這裡,柳橙不好意思的笑了。其實他並不是一個紈絝子弟,學中文的他畢業後當了一名網站簽約作家。而身邊的這個挎包,已經跟隨他四年了。
“你老家在哪個村兒啊?”少婦似乎對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很感興趣。
“北窪,聽說過麼?”
“北窪?”少婦眼中隱約閃過一絲恐懼。
“嗯,就是那個地勢低窪,夏天常常被雨水積得泥濘而冬天又大雪封路的北窪村。”
“大兄弟,如果你是去探親戚的話,我建議你還是別去了。”
“爲什麼?”
“那地方有點邪氣,總丟小孩兒,大人也失蹤過。都說那裡有‘白毛兒’!”
“白毛兒的傳說我也知道,姐,但是我還是得過去,呵呵,我都十多年沒有見過外婆了。”
“哦,是這樣子啊。但是我還得奉勸你一句,到了那裡,一切都多加小心吧。我聽說北窪最近人口失蹤的厲害。”
“嗯,多謝提醒了。對了,姐,我都忘了問你在哪兒下車。”
“我馬上就下了,你多加保重啊,小兄弟。”
話音剛落,少婦就喊了司機,然後抱着孩子下車了。
“這個姐姐長的還真是漂亮,人也好。”柳橙心裡想着:“只是沒有看到她的寶寶長什麼樣子,一定也很好看。”想到這裡,他不僅看了看少婦懷中的小棉被,藉着沒有黑透的自然光,他隱約看到,從那個包着孩子的小棉被裡,露出了一抹醒目的白毛……
車開進北窪村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司機開得很慢,這裡不久前一定剛下過大雪,整個路面都被積雪掩埋着,司機調了遠光,舉目望去,還是遍野的白色,晃得黑夜也不那麼黑了。
在車上晃了大半天,此刻柳橙終於又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
十五年過去了,柳橙從一個拖着鼻涕的小屁孩兒,長成了英俊成熟的青年。可是眼前的北窪村,在夜色裡還是一如離開時的死氣沉沉。柳橙不禁感到有點失望。此刻他絲毫感覺不到那種衣錦還鄉的自豪,甚至沒有人出來迎接他。也不可能有人迎接他,自從柳橙一家搬走以後,就只剩外婆住在北窪了。在柳橙很小的時候,外公就失蹤了。最後多方尋找無果,公安局只能宣告外公的死亡。雖然與外公接觸很少,甚至沒說過幾句話,但是柳橙總是能在睡夢中見到外公的身影。夢中的外公總是若即若離的跟在他的身後,跟他嘟囔着根本聽不清的話語。偶爾能記住的,也只是一個詞——“白毛兒”。對,每個夢中,似乎外公的話中都有“白毛兒”這個詞。想到這裡,柳橙不禁後心一陣發涼,他低下頭,加快了腳底的步伐。
整個村子都靜得反常,連聲狗吠都沒有,以至於他雪地裡的腳步聲是那樣明顯,咯吱咯吱的,就像踩着腐朽的骨頭。
這裡真的是太靜了。家家戶戶都緊閉門戶,黑漆漆的沒有燈光。柳橙甚至懷疑這裡是否還和離開時一樣沒有通電燈。
十分鐘後,柳橙終於來到了外婆家的院門外。想必媽媽已經跟外婆通過電話了,所以外婆家的院門竟然是開着的。但是屋裡依然沒有開燈。其實這所院落是柳橙爸爸的,他家搬走以後,外婆就住了進來。十五年過去了,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柳橙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正房的房門。
裡面黑洞洞的,沒有聲音。柳橙打開手機,藉着手機的微光找到了燈的開關。隨着“咔噠”一聲脆響,光明來臨了,柳橙緊繃的心絃也隨之放鬆了下來。在這個漆黑的村子裡,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平時習以爲常的燈光是那麼的親切和重要。
走到臥室,外婆靜靜的躺在炕上,旁邊是一桌已經涼了的飯菜。柳橙心底涌起一股暖流。老人家行動不方便,卻還是做了這麼多菜,就爲了迎接十幾年沒有見面的外孫。可以想象到老人不斷的跑到門口張望着,最後還是因爲疲倦而睡着了。
柳橙坐到了外婆身邊,幫她蓋上了被子。他沒有叫醒外婆,而是端了飯菜,躡手躡腳的回到了以前自己的臥室。
外婆做的飯菜真香。
柳橙逐漸忘掉了路上的不安和恐懼,他沉浸在對兒時的回憶中,一邊享用着外婆爲他精心烹飪的美味,一邊計劃着這個年假要怎樣充實的度過。用過飯,他又幫外婆掖了掖被角。外婆睡的很熟,這是她們這個年齡的老人統一的特點。
回到自己的臥室,柳橙沒有洗漱就鑽進了被窩裡。東北的冬天,外面即使冰天雪地狂風怒號,熱炕頭卻是天堂。呼吸着棉被裡特有的氣息,柳橙睡着了……
……
他又夢到了外公。這次外公說的話他都聽清了。他夢到外公站在炕沿邊上,俯下身子,對他說:“橙子,你聽聽窗外是什麼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