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沈安邦的反應看來,沈若蘭與晉王的事他是不知情的。
若棠眯了眯眼,他不知情就好辦多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代我多謝晉王妃,我會仔細斟酌。”沈安邦表示暫時相信了若棠的說辭。卻還是冷口冷麪以及冷聲的表達他對若棠的強烈不滿。
對於初一睜開眼睛就要弄死自己的便宜老爹,他如何強烈不滿,若棠都不痛不癢。
“晉王妃說了,咱們若有相中的,就早些告訴她。沈大人要知道。這三個可都是炙手可熱的女婿人選,多少人都盯着呢。”也就是晉王妃,還能允許插個隊。
離開的時候,若棠隨手抿了抿頭髮,似無意的喃聲道:“奇怪,二嫂那句‘莫等她動手’到底是什麼意思,我真笨,想了這麼半天也想不明白……算了,回頭再問問她吧。”
沈夫人恨她,磨磨蹭蹭的半天沒有跟上來。
因此聽到這話的,只有走在前頭兩步遠的沈安邦與扶着若棠的趙嬤嬤。
沈安邦雖然沒有回頭,但瘦削的背影卻僵了僵。
趙嬤嬤也擡眼,若有所思的看向若棠。
臨上馬車時,若棠又轉過身來。果然看見巴不得她趕緊消失的沈安邦忍耐的神色,“還有一件事——”
“你還有什麼事?”沈安邦不悅的皺起眉頭,顯是嫌若棠事兒太多。
他當着趙嬤嬤的面不好甩手就走,卻也沒有給她留半點顏面,若棠便也冷下臉來,“我想問沈大人,你這麼多年心裡厭惡的。到底是我母親,還是我?”
沈安邦眉頭劇烈一跳,卻下意識的看向趙嬤嬤。
趙嬤嬤垂了眼,並沒有要回避的意思。
“休要胡說。”沈安邦忍氣道:“你母親也是我的妻,我如何會厭惡她?若非你恬不知恥,我又怎會……”
“原來是這樣。”若棠恍然大悟的模樣,“我還一直以爲是我母親與周家曾見證過沈家的沒落,以及沈家靠着周家才重新躋身書香名流世家的事實讓你深以爲恥,所以纔會如此慢怠我們母女兩個,原來竟不是?”
沈安邦的臉驟然漲的通紅。
若棠就知道她猜對了,不僅沈老太君不喜周氏,沈安邦也從心底厭惡身上流着商賈血脈的周氏。他厭惡若棠,並不只是因爲謝斂這一樁。這種根深蒂固的厭惡,連他自己都改變不了。
“好啦,我說錯話了,沈大人不要生氣了。”她一副“好嘛好嘛算我說錯”的敷衍模樣,更令沈安邦氣不打一處來。“沈大人人品貴重、高風亮節。很值得我學習併發揚光大。”
說着,還用力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說的絕對是大實話。
沈安邦被她這般嘲弄,氣的險些仰倒,面無表情的道:“老夫還有事要忙,就送王妃到這裡了。”
“你留步。”若棠笑眯眯的看着他,“還有一件……”
她故意拉長語調,不出意外的看到沈安邦兇狠殺過來的眼刀,無所謂的勾了勾脣,“我那邊有些事,需要府上的弟弟搭把手,你看大弟二弟誰有空,就讓誰過來一趟吧。跟王爺有關的事,沈大人最好不要敷衍。”
挑釁完了,若棠這才瀟灑的登上馬車。
……
馬車才駛出沈府,趙嬤嬤便似不經意的開口問道,“方纔娘娘特意在沈大人面前提起我家娘娘,不知娘娘是何用意?”
她總覺得若棠那句話不是無緣無故隨口說的,聽在旁人耳中,更像是一種警告。
她拿自家王妃警告沈安邦!
趙嬤嬤心裡其實是有些不舒服的,她家王妃心腸好,同情這湘王妃,派了她來給她撐腰,這都無可厚非。可萬一這湘王妃並不是個善茬兒,利用她家王妃在外頭狐假虎威什麼的,敗壞她家王妃的名聲,那可就太讓人討厭了。這樣的人,也不值得她家王妃深交。
若棠看出趙嬤嬤的不悅,對她如此維護晉王妃很是高興,高興之餘,她又鬆了口氣。
“嬤嬤,有一件事,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因爲如果讓人知道是我說的,我可能會因此招來殺身之禍。”若棠卻一臉苦惱的說起了旁的話,“可有一個人待我是真心實意的好,我若不說,又怕她哪天因全無防備而吃了大虧。嬤嬤,你說我該怎麼辦纔好?”
趙嬤嬤那雙滄桑的充滿閱歷的眼睛緊緊盯着若棠的眼,若棠不躲不避,任由她看着。
“我家姑娘五歲時,老奴就到了她身邊服侍。老奴這一生無兒無女無親無眷,唯一要緊的,也只有我家姑娘的事。”她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不再一口一個我家王妃,而是用了晉王妃還未出嫁前的稱呼。
看着她堅定的神色,若棠輕輕笑了笑,“我與嬤嬤也算是一見如故,有些煩心事,就請嬤嬤幫我參詳參詳吧。”
“這是老奴的榮幸。”趙嬤嬤眸光輕閃。
……
若棠的講述已經停了好一會,趙嬤嬤仍是沒有說話。
她的表情依然是端莊嚴肅的,整個過程中,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但等她開口時,她的嗓音卻有些黯啞:“多謝娘娘將這件事告知老奴,而不是在當時直接告訴我家姑娘。”
若棠將這件事和盤托出後,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聞言不禁好奇道,“倘若我當時同二嫂說了,她會如何?”
趙嬤嬤想了想,無奈的道:“她大概會直接抄上刀子去砍了那對狗男女。”
若棠:“……”
不過想到晉王妃那直率不做作的性子,若棠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慶幸自己當時沒有捅破。
“嬤嬤,難道你並不打算將這件事告訴二嫂?”若棠疑惑的問道。
趙嬤嬤終於端不住她嚴肅的臉了,苦笑一聲,“我家姑娘對晉王情根深種,若就這樣告訴她,我實在很擔心她會做出什麼事來——娘娘您既然已經開始給沈二姑娘選人家了,這件事就早點塵埃落定吧。”
看來趙嬤嬤也覺得,眼下除了棒打野鴛鴦這一招,暫時也沒別的好辦法。
……
若棠將晉王與沈若蘭的事全倒給趙嬤嬤後,就半點心理負擔也沒有了。
趙嬤嬤趕着回晉王府回話,將若棠送到湘王府就急着離開了。
若棠回到清秋院沒多久,沈安邦的長子沈佑峻就氣沖沖的過來了。
小丫鬟將他送到清秋院就離開了,沈佑峻不管不顧的衝進院子裡,找了半天連個人影都沒找到,且四周都靜悄悄的,冷清的哪裡像個王妃住的院子。正欲叫人過來,採青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
“大少爺?”
“沈若棠那賤人呢?小爺來了,叫她滾出來見我!”十四五歲的少年咬牙切齒的恨聲問道。
採青皺眉,“大少爺,姑娘好歹也是你的長姐……”
“我呸!”沈佑峻滿臉戾氣,幾步走到採青身邊,雙手一擡便死死地鎖住了採青的脖子,“那賤人在哪裡,不說爺就弄死你!”
沈佑峻這個年紀的孩子,正是好面子的時候,雖然他從前與沈若棠並不親近,卻也不像現在這般仇視。想着這個所謂的長姐毫無廉恥公然勾引親姐的未婚夫,還對親姐下毒,此事傳了出去,他在外頭半點面子也沒了。想到若棠還敢回沈府要他們恭敬相迎,待她走後親姐與母親又是抱頭痛哭,沈佑峻就氣不打一處來。聽了父親的吩咐,懷着滿腔恨意急急跑了過來。
他比採青高出快一個頭來,採青的力氣雖大,那是在同性別的丫鬟婆子當中。此刻被沈佑峻死死掐着,任她怎麼拳打腳踢也動不了半分,好半晌才哼哧哼哧的指了指獸苑的方向。
沈佑峻一把扔開採青,拔腿就往獸苑去。
採青跌倒在地,痛苦的捂着脖子咳嗽着,眼睛卻狠狠盯着沈佑峻的背影,“看阿白咬不死你!”
若棠此時正在給阿白順毛,大傢伙懶洋洋的躺在若棠身邊,帝王般愜意的接受着若棠的服侍。莊名布巴。
大鐵門哐噹一聲被踢開,若棠頭也沒擡,阿白卻有些不滿的擡起了大腦袋。
沈佑峻的怒氣在見到阿白龐大的身軀跟腦袋時,硬生生的憋在胸腔裡發不出來了。他臉色發白,雙腿發軟,先還盛氣凌人霸氣側漏,一轉眼就變成了軟腳蝦。
若棠拍了拍阿白的腦袋,阿白又乖順的將腦袋放回了自己的爪子上。
她這才擡起頭來,輕描淡寫的道:“來了。那就過來搭把手吧,阿白是王爺的愛寵,它今天有些不舒服不想挪動,但我必須要讓它曬曬太陽,你來幫我把阿白弄出去——”
若棠隨口胡謅。
阿白似乎聽懂了,不滿的哼唧一聲——分明是她命令它不許動的。
沈佑峻眼珠子都不會轉了,抖着雙腿看着阿白打哈欠露出的鋒利的彷彿鋼刀一樣的牙齒。
“怕什麼,阿白到現在也才吃了不到一百個人而已。快點進來吧——”
她話音還沒落下,沈佑峻已經見鬼似的拔腿就往回跑了,邊跑還邊發出慘絕人寰的慘叫聲。
若棠撇撇嘴,對阿白說道:“你看,你還沒怎麼他呢,就嚇成那副鬼樣子。就這點膽子,也敢過來找我麻煩——唉,人家本來想安安靜靜的當個軟妹子,軟妹子多好啊。”
說完,又自言自語的道:“那小鬼回去後,勢必會叫阿鶴來的。我也該回去準備準備,答應要給他做好吃的,不能食言呀。”
阿白依依不捨的舔她手,癢的若棠咯咯笑了半天,想了想,才道:“等晚上的時候,我再放你出來透氣。不過咱們事先說好了,你不許淘氣,否則以後都不許你出獸苑一步。”
阿白早前就透露出要出獸苑,去她院子溜達的意思,不過因爲楚千嵐會過來蹭飯,她也怕阿白一出來就使性子不肯回去,到時候驚嚇到了楚變態,阿白的小命就難保了,因此一直拖到了現在。
想着楚千嵐最近都沒過來,清秋院裡只有她跟採青兩個,採青實在害怕的話,就叫她回房間躲起來,等阿白溜達完了又再出來。
阿白聽了高興得很,圍着若棠走了兩圈,才放她離開。
……
果然沒多久,沈佑鶴就來了。
相較於沈佑峻的怒氣沖天,沈佑鶴則開心的嘴都合不上。
他雖然開心,仍是有些拘謹與羞澀的,“姐姐,王爺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的?”
“有啊。”若棠笑吟吟的將剛出鍋的紫薯糯米滋放在他面前,“把這個吃完。”
沈佑鶴雙眼一亮,卻並沒有立刻就手吃起來,而是認認真真的對若棠道了謝後,方纔一臉感激與珍惜的吃起來。
“你要是喜歡,一會回去我讓採青給你裝一些帶走。”若棠見他雖很快卻並不狼狽的吃相,忍不住笑了笑。
沈佑鶴不好意思的抿抿嘴,“我很喜歡,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糕點了。”
“以後你就可以經常過來找我了,沈府的人問起,就說是找你過來照顧阿白的。”這現成的藉口想必沈佑峻已經告訴了沈家上下,事關阿白,沈夫人怎敢拿嫡出的兒子冒險,於是這“苦差”自然就落在了庶出的沈佑鶴身上了。
“阿白是誰?”
“阿白是一隻大老虎,你怕不怕?”
小男孩臉上卻涌現出好奇來,“姐姐,我還沒有見過大老虎,只聽府裡的奴才說過,說茶樓裡的說書先生說的,大老虎可大可大了,有這個屋子一半大,是真的嗎?”
於是若棠帶着他去了獸苑滿足他的好奇心。沈佑鶴雖然也很怕,但見若棠與阿白又親熱又自在的相處着,又有若棠跟他說阿白不會傷害他,到底放下心來,捏着若棠的衣角小心翼翼湊近阿白。
阿白不喜歡除了若棠意外的任何人,即便若棠對它耳提命面不許太兇嚇到小客人,阿白還是頑皮的虎嘯一聲,萬獸之王的威嚴與威風盡顯。
“哇,它好威風!”沈佑鶴驚歎的瞪圓眼睛。
等從獸苑出來,沈佑鶴還興致勃勃的與若棠說着阿白如何威風如何漂亮的話,說着說着,他不好意思的看一眼若棠,“姐姐今天也很威風。”
“嗯?”若棠一時沒反應過來。
“今天在沈府啊,連老祖宗都出來迎你,誰都不敢再輕視你辱罵你,真好。”小孩臉上滿是孺慕與嚮往,“姐姐,要是我也能有這一天該多好呀。”
若棠心中一動,輕聲問道:“阿鶴,你想讀書嗎?”
沈家乃是所謂的書香門第,不管老的中的還是小的,一門心思走的都是科舉的路子。因而若棠想爲沈佑鶴想到的第一條出路,就是讀書。
沈佑鶴雙眼一亮,卻又很快黯淡下來,“夫人不會讓我讀書的。”
“你可以到我這裡來,我們悄悄地讀,不讓她發現。”不過若棠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阿鶴讀書,那就需要先生,先生可都是男的。
“真的可以嗎?”沈佑鶴激動的呼吸都急促了起來,“姐姐,我想讀,我想讀書。”
死去的親孃跟他說,唯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
他想出人頭地!
他想以後在沈府裡,那些看不起他凌辱過他的人,心裡再不甘願,都要用恭敬的態度對他。
就像姐姐今日一樣!
若棠無法拒絕這樣一雙充滿渴望的眼睛,她笑道:“好,姐姐會想辦法。”
沈佑鶴用力點頭,無比信賴的看着她:“姐姐一定會想出辦法來的!”
……
沈府。
沈若蘭已經擦乾了眼淚,沈夫人猶自摟着她不停垂淚,“我可憐的兒,咱們眼下可要如何是好?我看你爹對那福家三公子很是上心,萬一他做主替你定下這門親事,你可就再也進不了晉王府了。”
“父親不是還沒定下來嗎?”沈若蘭哭了一場,愈發冷靜與清醒,“您也別哭了,我會想法子的。”
“你又能想出什麼法子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沈夫人看一眼她的表情,咬牙狠心勸道:“晉王那邊拖到現在也沒給你個準話,不若就趁這次斷了也好。聽你爹說,那福家三公子當真不錯,你若嫁給他,熬不了幾年,就能給你請封誥命,同樣也很風光……這次是晉王妃親自保媒,我這心裡實在慌得厲害,她是不是知道了你跟晉王的事,纔會這樣突然。”
“不是她知道了,”沈若蘭閉了閉乾澀的眼睛,“是沈若堂那賤人知道了。”
“什麼?”沈夫人驚呼。
沈若蘭面無表情的翹了翹嘴角:“若是晉王妃知道了,您覺得她會這般盡心盡力的爲我相看好人家?晉王妃睚眥必報的性子,京裡誰人不知。”
沈夫人鬆了口氣,卻還是緊皺着眉頭,“便是晉王妃不知道,被那小賤人知道了也不是什麼好事,說不定她哪天就告訴晉王妃了……女兒,咱們還是趁早算了吧。”
“您別說了,我想一個人呆一會,”沈若蘭打斷她,“您讓玉墨進來服侍我。”
沈夫人只得先走了,玉墨疾步走進來,見沈若蘭已經移步到書案旁,正鋪了紙要寫字。她忙奔過去,輕手輕腳磨起墨來。
沈若蘭很快將寫好了,待字跡晾乾後放入信封中,交給玉墨,道:“給晉王身邊的來福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