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一輛紫漆馬車駛入東城門,直直往宮門方向行去。馬蹄聲和車輪聲踏在青石板路上,印着街市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給人一種恍如夢境的感覺。
坐在馬車裡昏昏欲睡的衛覺,被十三推了一推,睡眼惺忪的看向他。
十三不太習慣一個大男人的臉蛋長得那麼精緻,初睡醒的樣子懵懂無知,竟莫名感覺面上發熱,只說“臨安到了”,便偏了頭不看她。
衛覺聞言歡呼連連,一下子睡意全消。連坐了好幾天的馬車,她的腰都快要斷了。興奮撩起青色的車簾,一雙靈動的眸子好奇的向外張望。
京都到底是京都,就是不一樣!
無玄鎮的街市本就很是熱鬧,臨安更是繁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叫賣的、雜耍的,聲音此起彼伏,看得衛覺目不暇接,活像一個入了大觀園的劉姥姥,臉上有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馬車滾滾而行,走了幾條熱鬧的街道,入了宮門之後,世界頓時就安靜了。唉,這高高的城牆,就是一道無法跨越的隔閡啊!衛覺有些意猶未盡,還想探頭向後張望,一看樊老嚴厲的眼神,滿滿的不贊同之間還流露出一絲蔑視,只好縮着身子又坐回原處。
不過,她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找時間,把臨安城好好的逛個遍。
做了君王的,果然排場大。三人下了馬車之後,又走了長長一段路,這才進了偏殿,進去通報的太監說,請再稍候一陣。
這個宿紫穿越成了君主,習慣了手下三拜九叩的,現在來了個跟他山呼衆生平等天賦人權的“同鄉”,真的會受歡迎嗎?等了這許久,衛覺第一次對這個只見過一次面、聊過三小時加上一夜情未遂的好基友,有了一絲不確定的心情。
好在這宿紫還算是個上道的,沒讓衆人等多久,幾乎是馬上就傳了。
將才浮上心頭的那絲負面念頭拋之腦後,衛覺屁顛屁顛的跟在樊老後面,往旁邊的正殿走去。就要見到故人了,真好!也不知那故人如今長得什麼樣?
一路上京,衛覺對宿紫穿過來的樣貌,也有過諸多猜測。這人既是做了國君,在權勢和財富上已經無人能力,現在只能暗暗祈禱這人的外貌看起來矮一點矬一點,好給她這個男穿女的悲催貨治癒一下。
只是見到面之後,兩個異時空相遇的故人,卻彼此都有些發怔。呆立片刻,默然無語,全然沒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的感動場面。
樊老見主子眼瞳一抽、面色古怪,心下有些不安,又帶着點期待地問道:“可是找錯人了?”
衛覺那邊聽了這話,本想下意識反駁,說怎麼可能找錯,這就是宿紫,活生生的宿紫啊!可是對比一下自身的情況,她默了。同樣是穿越,人家就能穿到一個身體樣貌和前世一模一樣的對象,而她呢,她呢?她呢!不公平啊……
宿紫看着比前世矮了半截,相貌也完全不同的衛覺,卻只是微微一笑,道:“沒錯,就是他。”
“不是我!你認錯人了,我絕壁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衛覺,你也不是我認識的那個宿紫!”腦子一進水,講話就開始前言不搭後語了。衛覺一炸毛,就容易此地無銀三百兩。她這麼一嚷嚷,讓南延帝更加確認她的身份了。
“衛,你先坐一陣。朕和樊老談好了事情,再跟你詳聊。”南延帝對這個無理取鬧的小子溫柔又包容,和藹可親的樣子差點跌斷了樊老的眼鏡,如果他有戴的話。
眼前這個謙遜有禮、溫和煦微的男子,真的是那個曾經陰鬱邪肆的南公子、如今狠辣果決的南延帝嗎?樊老還記得前不久,澤和宮裡還跪了一地的大臣,其中魏大人因爲體力不支倒地不起,回去竟演變成重度偏癱,再也無法上朝了。這人的冷臉面具,從小就沒有摘下過,沒想到在他樊老頭的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主子的笑臉,想一想也是值得了。
只不過,這人似乎與那次在大峽谷的暗殺事件脫不了干係,便直言道:“陛下,你可否記得那一日,在大峽谷受到兩撥人馬的埋伏?”
宿紫略微點頭,衛覺卻暗暗覺得心驚。大峽谷暗殺?她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樊老頭再問:“陛下不覺得,這位衛覺公子,與那日的刺客,長得非常相似?”
宿紫眉頭一皺,“如果朕沒記錯的話,那日刺殺朕的,是一名白衣女子……”這事兒,他自然不記得,知道的內容都是後來樊老自己告訴他的。
“可是這衛覺公子,倒也未必真是個公子!”
“你什麼意思,難道你以爲我是個女人?”衛覺故作火大,不過因爲有一些心虛,這話撂得沒啥底氣。
宿紫畢竟自以爲很瞭解她,此時便幫忙開解道:“衛公子是朕的故人,生死之交。他是男是女,朕非常清楚。”
又道:“此事暫且不論,樊老,這次讓你查的事,進展怎樣了?”
樊老又瞥了衛覺一眼,這才正色答道:“回陛下,探聽到的消息說,那人曾在赤元國和我國的邊境出沒。”
“那你打算怎麼處理?”
“臣請派出影衛營,前往邊境查探。”
“如你所奏吧,只把十三留給朕。”
“是,那老臣先告退了。”樊老這些眼力見還是有的,知道主子要和這位衛覺公子私下談話,便示意一屋子的太監宮女,都安靜有序的撤下了。
“看毛線啊看,火很大,不準笑話我!”衛覺見一身帝袍的宿紫不停打量自己,心情很是複雜。
眼前這人,還是和前世一樣身材偉岸,五官深邃,猶如希臘的雕塑一般完美。幽暗深邃的冰眸子,顯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整個人發出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可惜的是,衛覺卻不再是從前的衛覺,美男再美再可口,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再也不可能壓倒他這樣然後那樣了。
“怎麼會笑你,你如今這樣子,也很可愛。”宿紫實話實說,見她坐得遠遠的,還將她牽過來,把自古以來只有君主能坐的主位,當成待客的沙發,親密的與故友並肩而坐。
“可愛?……”衛覺嫌惡的重複這個詞,俏臉糾結成一團。如果要讓這人知道自己是個女人,恐怕立馬閃得遠遠的吧?她記得非常清楚,這宿紫愛的是男人,前世他倆還可能湊成一對,這一世卻肯定是沒戲了。
宿紫見她對自己的外貌相當介意,也就體貼的不提,便又問了些別後事宜。衛覺一一答了,也一一反問回去,從宿紫的表述,結合之前瞭解的些許片段,她終於把事情的前前後後串聯起來,心裡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的開始糾結,她與他的身份,似乎有點衝突呀……
尤媚娘顯然是宿紫這一世的政敵——別遠朔的死忠粉,那日在大峽谷拼了命也要刺殺別遠南,但那個別遠南也不是個好對付的,反而是冷不防向她發射了袖箭。尤媚娘刺殺未成,當晚一命嗚呼,醒來之後裡芯換成了衛覺。而別遠南歸國的一路,顯然遭遇了不止一次攻擊,在那之前已然中了劇毒,本就撐得很艱難,避過尤媚娘一席人的埋伏之後,當天晚上也毒發了。那一晚,樊老和二十多位大漢親眼目睹別遠南沒了氣息,當下心灰意冷,南公子命喪大漠的消息也很快被有心人傳到了別遠朔那裡。
卻沒想到,過了幾個時辰,穿越後的宿紫,卻從別遠南的身體裡醒來。樊老等人不疑有他,只快馬加鞭奔回京都,繼承了帝位。而以爲對手已死的朔公子,那會兒還在慢吞吞回京的路上。等到得知大勢已去,也只能逃竄而去,暫時沒了消息。
衛覺現在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這別遠南是殺害她原主的仇人,而原主也是立場鮮明的站在別遠朔那一邊的,事情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複雜?她好不容易在古代找了一個同鄉做靠山,正打算在京都好好生活下去,卻發現這樣一個事實,這下可怎麼辦呢?
尤媚娘是尤媚娘,衛覺是衛覺,如果單純就事論事,相信宿紫一定不會懷疑她的立場。但如果真的實話全盤托出,這人,會怎麼看她呢?尤其是她穿越到了一個女人身上,這種事她自己不得不接受,但宿紫卻完全可以不接受,然後……就不管她了吧。畢竟現在隱瞞真相,稍稍利用一下前世的曖昧和交情,還可以蹭一下關照什麼的。
衛覺千里迢迢來找宿紫,不是純粹來求安慰的。她還是要生存啊,生存!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白面書生,要在一個古代社會生存下去,找到一顆大樹乘涼是多麼重要。而她何其有幸,跟這個國家最有權最有錢的人是老鄉,還有個共同的秘密,能看懂共同的文字,這樣的交情怎能不好好維護,怎能在見面第一天就用□□的真相將這人拒之於千里之外呢?
於是,在宿紫再次親切的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的時候,衛覺飛快的回答:“我要留在京都。皇上大人,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