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覺穿越之後, 大半的時間都是窩在中書殿與宿紫教文習字,也常在空間獨自侍奉花草,現實的時間加上空間的時差, 算起來也有三四年了。時光之於她, 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現實的意義, 要不是這次擔心蠱毒發作, 她幾乎不曾有過這種掰着指頭過日子的體驗。
也幾乎要忘記了, 穿越之初,她其實是菊谷地谷主的女兒,是依依從小一起長大的主子。
當初離開那個黃沙漫天的山谷, 是緣於一場搶親,跟依依配合逃出黑風寨之後, 她便頭也不回地邁向自己的新世界。卻全然不知, 自己的驟然失蹤, 在菊谷地造成了怎樣的後果。依依終於找到了她,短暫的歡欣之後, 神色便轉而有了些怨色。
對於菊谷地的情況,依依沒有過多說明,只隨口提了谷主思女心切,蒼老了不少。而她自己,從黑風寨回谷等了又等, 也不見小姐回來, 便獨自出谷尋找。先是打聽了朔公子的消息, 也是在赤元國的邊境找了很久, 直到最近偶然間得了些小道消息, 才轉了方向往臨安找來。
三言兩語帶過,衛覺卻能體會其中的艱辛, 依依只是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小姑娘,卻爲了自己的任性就這樣奔波了一年。因爲這樣的內疚和不安,使得她承受施針帶來的劇烈疼痛,都咬緊牙關不敢喊痛。
這幾日,衛覺四處求醫四處碰壁,本已是斷了希望,做了蠱毒發作的各種心理準備,不曾想今天白日裡竟遇到了依依。依依的娘巫姨,醫術一向是極好的,依依平日裡幫着孃親照料病人,也懂得一些醫理,頭前爲衛覺把了脈,卻一時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衛覺又是一陣心灰意冷,依依看了心裡難過,便問了詳情,得知她竟是中了蠱,纔是恍然大悟。原來中了蠱,是不能以常理號脈、望聞問切來治的,最好的方法便是找那施蠱人解蠱。衛覺自是知道這個道理,可惜奈何那巫涼只見了一面,再也找不到人影。
依依卻猶疑道:“或許我可以試試,雖不能徹底解了蠱,但多少壓制一些發作的時間。”
衛覺如蒙大赦,也不論依依的語氣是否有些不自信,都咬了牙死馬當做活馬醫。此時臨近那發作的時間,她的身體已是有了些異常先兆,總感覺胸悶氣短喘不過氣來,似是體內無數奔涌的血流要往外噴涌,難受至極。
依依本是有些猶豫、擔心,但眼瞅着衛覺神色痛楚,顯然是撐不住了,便強自定了定心神,取了一根細長銀針,在燭火上消了毒,素手在她肩頸之間尋到了穴位,精準的紮了進去。等了片刻,那針扎的附近肌膚變得青紫一片,依依神情肅穆,毫不遲疑補上一根又一根銀針,將那青黑色隱隱流動的異物,從手臂一路引往指尖,口中說着“小姐別看”,便取了一陣頂上是刀片的銀針,往她指腹上輕輕一劃,便有污血爭相涌出。
衛覺只感到一陣痠麻刺痛一路從手臂往手背流動,本聽着依依的建議閉眼不看,但總感覺有些不對,偷偷睜眼瞄了一下,卻差點都沒被噁心的吐出來——從她指尖流出的,哪隻什麼污血,還有好多不知名的小蟲爭相跳出!依依正壓着她的手往那銀盆上方懸着,好在那些小蟲接觸了空氣,便都似失了活力,直接掉進了盆中。
依依察覺到衛覺的不適,柔聲道:“小姐再忍一忍吧,好在這蠱只是普通的七日蠱,只要每隔七日放一次蠱蟲,短時內對身體倒沒有多大危害。只是若想要徹底解了這蠱,怕是還要找到施蠱人才行。”
這麼噁心的蠱,竟然還只是普通而已。衛覺不想再看,便又閉了眼,還偏了臉往另一邊,最後才略點一點頭,道:“謝謝依依。”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蠱蟲纔去得差不多了,隱隱發痛的指尖流出了鮮血,依依拿走了銀盆,取了棉布仔細裹好了傷口,這才徐徐問道:“小姐可知這施蠱的是什麼人,我們還得早日解了蠱,您也該跟我回谷去了,谷主對你很是擔心吶!”
衛覺聞言,竟是沉默良久。最後說:“京中還有些事,待得都處理了,再走不遲。”
依依便應了。衛覺別了依依小住的客棧,獨自往宮中走去,心裡卻莫名有了千千結。
不得不承認,剛剛依依邀她回菊谷地的時候,她心裡的第一念頭,是不願的。
穿越來的這麼久,說起來是得過且過、隨遇而安,但他竟也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習慣了宿紫的陪伴。說起來別遠南、別遠朔的那些個紛爭,如果沒有蠱毒這件事把他扯了進去,與她衛覺又有何干?這些時日操心自己的蠱毒,其他事情都下意識不願深思,此時靜下心來,才得以看清自己的心意。
鬼谷先生曾勸過,別遠南若還是這般無節制的佔用肉身,天天往那天牢裡去折騰他大哥,估計也就這幾日,便要受到反噬了。衛覺似是在潛意識裡等待這一刻的到來,似是隻有見到宿紫真正的立足於這個世間,才能安心一般。但接下來卻是如何呢?
宿紫之於她,如果說是相知相戀,着實有些不切實際了。他倆本只是前世的露水情緣,到了這一世,也僅限於知根知底的一對友人而已。如果她日後回了菊谷地,或真是如之前偶爾計劃的那樣,往相隔千里的蘇杭城定居,他們之間的故事,也就到此爲止了吧。
這樣想想的話,還真是個簡短而無趣的故事呢。衛覺望向巍峨的宮門,心裡暗暗嘆道。
難得不用爲蠱毒操心,衛覺終於可以一夜酣眠,醒來的時候,宮人照例的在簾外等候,說是君王有請。
迷迷糊糊之間漱了口淨了面,衛覺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如果是別遠南的話,該是想不起要召見她的,那麼請她的便是宿紫了。昨晚還發生了什麼事,她是錯過了嗎?
中書殿中,照例的只有南延帝一個人在。衛覺一推門進來,就知道座上的那位是宿紫沒錯了,張口便問道:“那位是怎麼了,被鬼谷老頭說服了,投胎轉世去了?”
“鬼谷先生昨兒就離開了,留下了這封書信說明一切。”宿紫將那信遞過來,衛覺取了一看,“別遠南到底是執孽太重,竟拼得一個魂飛魄散,也要與他大哥過不去。想來那別遠朔,該是被他折騰的沒命了?”
“還有一口氣在,不過也相差不遠了。”
衛覺奇道:“那別遠南竟肯饒了他?”
宿紫嘆道:“哪是別遠南肯饒過他,而是別遠朔死不得,你不是中了蠱毒,還要靠他來找解藥麼?說起來現在是第幾天,我已是派了影衛們,轉而卻尋那歐陽柯和巫涼了。”
宿紫這一陣渾渾噩噩,不知道時日倒也不能怪他,衛覺便像他說了前幾日拼命尋醫問藥,最後被依依救了的事。“我老實交代,取了你這邊不少的金銀做藥錢,以後賺了再還你!”
她笑嘻嘻的神情看在宿紫眼裡,卻惹得他一陣靜默。
“怎麼了,這麼小氣,不給用麼?”衛覺湊近到宿紫眼前,忍不住捏一捏他嚴肅的臉。
宿紫拿起她的手仔細查看,粗糲的掌心摩挲着還隱隱可見的青黑色線條,半天才自嘲道:“想不到身爲一國之君,連你中了蠱毒都幫不上忙。說了我會想辦法,結果還是讓你獨自尋找解決之道,還受了那麼多的苦。”
原來他竟是在糾結這個。“你也是受了別遠南的鉗制,連個清醒的意識都沒有,說起來我也沒辦法幫你呀……只要現在兩個人都好端端的,又何必追究問題是怎麼解決的呢?”
宿紫卻堅定的說道:“如今別遠南已然不在這世上了,從今以後你的事,都要交給我來分擔。”
衛覺聳聳肩,道:“那樣的話,其實第一件事你就不得不避嫌啦,因爲我打算去探一探別遠朔的口風,問一問巫涼的情況。”
宿紫挫敗的嘆一口氣,哭笑不得的放行。
衛覺這次沒有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的探監。再見到別遠朔,眼前的慘狀卻讓她不忍直視。
短短七天,從前那個溫文爾雅的翩翩佳公子,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整個人垂着頭癱靠在監牢的角落,手腳都以詭異的角度垂向地面,顯然是早已斷了。頭髮亂如柴草、衣衫襤褸,全身沒一處不是傷口,血跡混着髒污,糾成紅黑難辨的一團。
“公子……”衛覺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情。眼前這人雖是可惡,但如今遭受這般非人的虐待,總是千般醉萬般罪,也該是贖清了吧。
別遠朔似是聽到了呼喚,緩緩擡起頭來,衛覺見了又是一驚,這人的雙眼,也似是被剜去了。這別遠南竟是有多少的恨,竟能對一母同胞的大哥下了如此的狠手。
獄監取了牢門的鑰匙,幫着打開了。衛覺慢慢走到這人身前,悄聲道:“公子,是我。”
別遠朔戰巍巍的轉向她所在的方向,開口第一句話就是:“請你,幫我解脫了吧!”
衛覺來時有千言萬語要問,此時卻是一句話都問不出口。眼前的男人,是曾經名冠京都的第一公子,此時卻被自己的親弟弟這般折磨,連自戕的能力也無。心下一軟,便湊上前去,想要幫忙解了鎖鏈,卻忽而察覺頸後一涼,一人從身後將她劫持,一手死死扣住她的脖子。而再一看那別遠朔,已是被一名黑衣人背起,手中有衛覺做人質,加上天牢外傳來一片嘈雜的打鬥聲,衛覺終於後知後覺的搞清狀況:這是別遠朔的人逆襲了!
而她自己,又被悲催的當成了人質。炮灰的命運,真是無可抵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