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均梟出事以後,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裡,祁雲裳去醫院的次數,簡直比她之前二十多年還要多。
之前因爲權姜山暈倒,他們才從醫院裡出來沒多久,現在就又來到了急診室。
醫生爲祁雲裳簡單診斷之後,簡直被她現在的狀況驚呆了。安眠藥服用過量,但是好在用量沒有到危險的地步。經過簡單的洗胃之後,也就沒什麼大的問題,只要等着藥效過去,病人很快就會醒過來。
可是醫生覺得,更嚴重的是她現在嚴重營養不良,而且還有貧血、低血糖、低血壓等一些列身體虛弱引發的問題。還有她那些外傷,雖然都不算嚴重,但是傷口之密集,看起來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權家二老和醫生面對面坐着,醫生翻看着祁雲裳的病例,嚴肅地問道:“病人最近是不是都沒有好好吃飯?”
魏婉茹說道:“她雖然吃得不多,但是每餐都是按時吃的,而且我們家的飯菜也很重視營養。照理說,不該出現營養不良的情況。”
醫生搖了搖頭,說道:“如果是按時進食,還出現這樣的情況,那可就更嚴重了。”
聞言,權家二老的臉色都是一變。
醫生也不敢賣關子,繼續解釋說:“如果她的營養攝入沒有問題,那麼就是吸收的問題。看病歷來說,她以前身體還算不錯,是近期纔出現了這種情況。那麼一般來說,這個就是受到大的打擊之後,心情過度抑鬱,引起了副交感神經反應。”
權姜山雖然見多識廣,但是畢竟在醫學方面是個純粹的外行,皺眉問道:“能說具體一點麼?”
“抱歉,是我說得太專業。”醫生繼續解釋,“我的意思,通俗一點就是說,她的心情太差了,就算吃下去,也完全無法吸收。再加上精神壓力太大,休息不好,操勞過度,所以造成了現在的情況。”
“那……有什麼辦法治療嗎?”
“這個就不好說了。心病還要心藥醫,如果病人無法調整自己的情緒,那麼什麼樣的靈丹妙藥都是沒有用的。”醫生想了想,建議說,“如果你們願意,可以幫她聯繫一下心理科的醫生。看病人身上那些傷口,大概都是自殘的結果。我覺得她的心理問題已經到了一定程度,很需要去看看心理醫生。”
國內對於心理醫生有些排斥,好像去看心理醫生的都是神經病。所以醫生特意多說了兩句:“不要覺得去看心理醫生有什麼負擔,很多名人心理壓力大,都會找心理醫生來傾訴一下,緩解自己的壓力。”
權姜山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從來開明,馬上就說:“好的,等她醒過來,我們馬上爲她聯繫。”
從醫生的辦公室裡走出來,老兩口的心情都很沉重。
現在兒子和孫子都不知所蹤,他們又沒有其他的孩子,所以祁雲裳已經成了他們唯一的寄託。現在他們疼愛祁雲裳,同時也依賴着祁雲裳。如果現在她倒下了,甚至說她真的想不開,也這樣離開了,剩下他們兩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可真是毫無指望了。
醫院走廊裡人來人往,兩位老人步履蹣跚,引來好多路人的側目。
等他們終於走回急診室的門口,都直挺挺地坐在座椅上,魏婉茹先說:“你說裳裳的事該怎麼辦?這孩子心思太重,我們也不是沒有勸過,可是勸了也不見得有用。”
這幾天以來,他們老兩口也是寢食難安,時時刻刻惦記着權均梟和圈圈的消息。都是骨肉至親,他們能明白那種牽腸掛肚的感覺。自己無法放下,又怎麼能勸說祁雲裳放下呢?
權姜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他從年輕創業的時候開始,一直是個意氣風發的人,遇到困難,能解決的就衝上去,不能解決的也咬牙忍下去,很少有這樣唉聲嘆氣的時候。可是現在,失去兒孫的打擊已經很嚴重,而兒媳婦又是這樣的情況,就連他也快要撐不住了。
思來想去,終於說出一句:“既然勸不管用,那我們只好來硬的了。”
魏婉茹微微皺眉,“來硬的?”
權姜山說:“你也說了,裳裳這孩子心思重,最怕自己麻煩傷害到別人。之前她就一直說,覺得是她自己害了梟兒和圈圈,說她對不起我們。我想這傻丫頭肯定到了現在還是這樣想,一直活在自責的陰影裡。”
所以說,祁雲裳壓力不僅來自於商場,也不僅來自於失去丈夫和兒子的痛苦,更多的是那種無法擺脫的自責和內疚。
魏婉茹隱約也明白丈夫的意思,疑惑地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呢?”
權姜山說道:“既然她覺得自責,我們就狠狠罵她一頓。這樣的話,也許她心裡反而好受一些,至少,可以減少她的內疚感。”
祁雲裳這次真的不是要自殺,只是一時煩躁,吃安眠藥吃的太多了。
不過這些天裡,她不止一次想到過死亡。
權氏的大樓那麼高,每當她站在整面的落地窗前,向下望
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車流,都總會有一種拉開窗戶跳下去的衝動。
那樣高的距離,從上往下看去,每個人都渺小的彷彿一隻小螞蟻。而那些汽車,在這樣的角度下就好像火柴盒。這足以讓人粉身碎骨的高度誘惑着她,她明明知道,只要縱身一躍,就能結束在人間的一切痛苦。
有那麼幾次,她甚至真的將窗戶拉開。高層樓房的風特別大,呼呼地吹進來,揚起頭髮粘在她的臉上,那髮絲掃過時微微的刺癢,提醒着她生命真實的存在。
她還活着。
當她閉上雙眼,耳邊呼呼的風聲裡好像還夾雜着權均梟飄渺的聲音,隱約像是在呼喚她。她腦子裡開始有模糊的念頭,只要跳下去,一切苦難就會結束。在死亡的盡頭,有圈圈和權均梟一起在等着她。
那次她已經張開了雙臂,幾乎就要真的飛下去,剛巧有助理來報告葉子柔的事情,看到祁雲裳的動作,悚然嚇了一跳,連忙撲過去將她拖回安全的地方,顫抖着說:“祁總!祁總您這是做什麼?”
祁雲裳這才猛然回過神來,自己愣愣地望着大開的窗戶,也呼呼喘着粗氣。
是啊,她在幹什麼?
當助理把葉子柔的近況告訴了她,那個小明星因爲被公司打壓,很快事業就跌入了谷底。現在不僅沒有片約,就連之前和她籤合同做代言的公司也要和她解除合同。
想到葉子柔曾經故意把權均梟出事的消息透漏給權姜山,想到她背後的喬奈,祁雲裳告訴自己,不能死!就算死亡有再大的誘惑,就算她活着再怎麼累,也不能這樣捨棄生命。因爲那些傷害他們的人還沒有付出代價,而那些需要她保護的人還沒有徹底安全。
這樣死去,她是不負責任,而且也不甘心。
如果真的這樣結束生命,只會讓親者痛仇者快。那些人那樣壞,把她好好的家庭折磨成這個樣子,憑什麼讓他們去得意?
愛恨交織之下,她強迫自己活了下來。
但是精神重壓之下,她的身體還是出了一些列的問題,如今又躺在了醫院裡。
大概是對醫院的環境都已經很熟悉了,這次祁雲裳醒來之後,滿臉都是平靜。她一聲都沒有吭,就睜開眼睛望着天花板,直挺挺地躺在病牀上。如果不是仔細看,根本沒人知道她是已經醒過來了。
護士過來幫她量體溫,這才發現她是睜着眼睛的。而她那樣空茫的目光和麪無表情的臉,讓小護士都有些害怕,微微顫抖着問:“祁小姐,您醒過來了?”
“嗯。”祁雲裳連嘴脣都沒有動,從嗓子裡擠出來這樣的一聲。
她的身體本來就虛弱,現在剛剛洗了胃,腹內空空,更是連說話的力氣都快要沒有。她的臉色慘白的嚇人,更重要的是渾身散發出的那種絕望的氣質,讓人站在她身邊都覺得很有壓力。
她不說話,那小護士低聲問:“要叫您的父母過來嗎?他們怕打擾你,一直在門外等着呢。”
將祁雲裳送來的時候,權家二老臉上滿是焦急,而在祁雲裳急救的過程中,二老更是揪心的不得了,外人看在眼裡,都覺得這肯定是祁雲裳的親生父母。人們根本想不到,這其實只是她的公公婆婆。而且,是她害得他們失去兒孫的公公婆婆。
聽到他們等在門外,她的眼睫毛才微微抖動了一下。
醒來的時候腦子微微一轉,已經明白,自己的那些行爲恐怕都被權家二老知道了。如今再次讓他們擔心,把自己送來了醫院。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面孔來面對他們。
之前是隱瞞欺騙,後來是痛哭流涕,再後來故作堅強……如今連這堅強的假象都被拆穿了,她該用什麼樣的面目來面對他們?
早就忘了自己真正是什麼樣子,面對不同的人,面對不同的情境,都還要費心考慮,自己到底該戴上一副什麼樣的面具。
可是這次,在祁雲裳還沒有想好的時候,權家二老聽到了小護士的聲音,已經自己開門進來了。
小護士拿着體溫計的動作一頓,回頭看到二老,笑着說:“老先生老太太,祁小姐已經醒過來了。體溫和脈搏都正常,你們可以過來看看她了。”
“嗯。”權姜山的口氣也低沉沉的,讓小護士又是一陣發冷。
這一家人到底是怎麼了?每個人都是臉色鐵青,真的好嚇人。
小護士不願多留,馬上就拿着托盤藉故出去了。病房裡雖然有三個人,但是彼此都不知道怎麼開口,安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無言的沉默中,權姜山的目光明銳,緊緊盯在祁雲裳的臉上。她不敢和他對視,眼睛一直望着天花板。但是仍然能感覺到那兩道灼灼的目光,彷彿能把她燃燒殆盡一般。
終於,祁雲裳忍不住虛弱地開口:“爸爸……”
權姜山卻哼了一聲,“爸爸?虧你還知道,我是你的爸爸!”
從出事
以來,權家二老對她都是和顏悅色,怕她壓力大,還常常反過來安慰她。像今天這樣惡聲惡氣,還是第一次。
祁雲裳一陣心虛,掙扎着想要坐起來,結果被權姜山厲聲喝止:“起來幹什麼?你要是還想死,你就繼續給我起來!”
祁雲裳本來也沒什麼力氣,這樣一動,不等權姜山阻止,自己也身子一軟,無力地跌撲了下去。魏婉茹擔心,想要走過去扶着她,結果也被權姜山攔住:“婉茹,你不要理她!她不是很能耐,自己都能吞安眠藥自殺了,還有什麼不能做到的?”
祁雲裳兩行眼淚靜靜地落下來,終於哭着說:“爸爸,媽媽,我不是要自殺……”
他們也知道,這次祁雲裳並不是有心要自殺。但是她那些自殘的行爲,還有吃藥的行爲,又和慢性自殺有什麼分別?
魏婉茹忍不住說:“你不自殺,可是你也不該這樣折磨自己!看看你身上那些傷口,你知不知道,我們看了到底有多害怕,多心疼!”
權姜山卻說:“心疼什麼?我覺得她是活該!”
“姜山……”魏婉茹扯了扯他的衣角。
“婉茹,你別攔着我!”權姜山甩開魏婉茹的手,氣咻咻地說道,“我今天非要好好罵她一場,把她罵醒了爲止!”
祁雲裳看到二老激動,自己只能咬着嘴脣無聲地哭泣。這麼長時間的委屈,從來只有自己偷偷流淚,終於能在人前痛哭,反而有種發泄的快感,就像用刀片割破皮膚的感覺一樣。
權姜山胸口劇烈起伏着,顯然已經是怒極了,他伸手在祁雲裳的臉上指指點點,最後說道:“梟兒和圈圈出事,你以爲只有你一個人難過嗎?梟兒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圈圈是我們疼進骨子裡的親孫子!他們現在失蹤了生死未卜,你以爲我們不難過?”
失去兒孫的痛苦,權家二老從未在祁雲裳面前說起過,這時候說起來,饒是權姜山這樣的大男人,也都微微紅了眼圈,“裳裳,自從知道了梟兒他們失蹤,我和你媽媽,我們多少個晚上都是睜着眼睛,一躺就醒到天明。出了事誰都難過,但是自殘自殺,這些真的能解決問題嗎?如果自殘就能換他們平安回來,那麼我和你媽媽,甚至算上修戚姜勳那些孩子們,大家一起去抹脖子!可是這有用嗎?能換回他們嗎?”
“對不起……”祁雲裳抽噎着說。
“別說對不起!說對不起有什麼用,你要是真覺得對不起我們,就該照顧好自己,這樣纔算是對我們的彌補!”權姜山幾乎要流下淚來,微微仰了仰頭,阻止眼淚落下來。他深呼吸了兩次,繼續說:“我權家的人都是無堅不摧,什麼困難都打不垮的!出了這樣的事,我和你媽媽,我們兩把老骨頭都沒有要死要活,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你有什麼資格這樣作踐自己?”
權姜山越說越激動,一開始魏婉茹還作勢要攔着他。後來乾脆也不攔了,無力地跌坐在牀頭的椅子上,低頭默默地擦着眼淚。
二老的樣子讓祁雲裳心如刀割,她不是不知道,自己自殘的行爲不對。可是壓抑到了一定程度,如果不這樣,她覺得自己真的會瘋的。
祁雲裳咬住了嘴脣,強忍着不去開口爲自己辯駁。而權姜山不依不饒,繼續說道:“你知道我們就那麼一個兒子,現在都不清楚,他到底能不能回來!你是我們唯一的親人和指望了,如果你再有什麼事,是想讓我們老兩口下半輩子無依無靠嗎?”
她當然不能。
自己活下去,成爲權家二老的依靠,這也是祁雲裳支撐到現在的動力之一。她連忙說道:“爸爸,我不會的!我會照顧好你們,我會成爲你們永遠的依靠!”
“照顧我們?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有什麼資格說照顧我們?”
“我……”祁雲裳哭的有些哽咽,魏婉茹走上去,拿起紙巾爲她擦眼淚。但是她的眼淚多的如同泉涌一樣,擦了馬上就流出來,彷彿永遠都擦不幹似的。
魏婉茹也哭着說:“你這孩子……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不要想以前了。梟兒出事其實不怪你,我們都不怪你,你怎麼就不能原諒自己?”
出事之後,祁雲裳想了很多。自從和她結婚以來,本來安寧的權家就開始頻頻出事。後來經過調查,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是也基本可以確定,喬奈所做的所有的事,都是衝着她來的。雖然不知道喬奈爲何這樣做,但是祁雲裳仍舊覺得,是自己連累了權家一家人。
好在以前所有的厄運都是在她的身上,她尚可以心安理得。現在出事的權均梟和圈圈,讓她怎麼能不自責呢?
她受的都是現代的教育,現在甚至有種很愚昧的想法。她覺得自己是個很不詳的人,好像能帶來各種各樣的厄運。她有時候甚至回想,如果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或許一切的不詳也就會過去。
權均梟會帶着圈圈回來,而喬奈達到了目的,也不會再針對權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