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夫婦怕他着涼,忙令侍女扶天河回客房躺下,自己也回房休息不提。
天河在房中睡到半夜,夢中自己又回到了青鸞峰上,拿着長弓長劍追着山豬,忽見那隻山豬跑進了“石沉溪洞”,心裡一急,喝道:“大膽豬妖,哪裡跑!”
忽聽見牀前一個女聲怒道:“什麼豬妖?我看你是豬頭還差不多!還不快起來!”
天河一個激靈坐起來,見菱紗站在牀前,吃了一驚。他從小打獵,聽覺甚是敏銳,就是兔子之類小動物的腳步聲,他在數丈之外就能聽清。可是菱紗走進屋來,他竟一點也沒有發覺,不由奇道:“菱紗,你、你是屬貓的吧?怎麼腳步那麼輕?”
菱紗怒道:“哼,我看你是屬豬的!笨得要命,睡覺還那麼死!”
天河撓了撓頭,問道:“那些關豺,讓你走了?”菱紗晃了晃手上一根烏黑色的軟絲,得意道:“小小一間破牢房哪裡困得住我?不過是想等夜裡再行動,省得和官府起衝突,要不我早就出來了。”又問天河道:“你呢?打沒打聽到你爹的事情?”
天河點點頭:“有啊,那個柳波波說他以前被爹救過……他想和爹一起玩,但是爹想當劍仙,就離開了……爹後來還送了個女兒給他……可惜,柳波波也沒見過我娘……”
菱紗聽了半天,連連搖頭:“這些都沒什麼用,那個柳大人知不知道你爹和劍仙的關係?”天河搖頭:“沒有,他不知道。”
菱紗甚是泄氣:“唉,本想從他那裡瞭解點什麼,現在聽上去都是不太管用的消息。算了,既然這樣,我們還不如快點趕去陳州呢。”剛想走,突然聞到天河嘴裡的酒味,驚道:“咦?你、你喝酒了?!”
天河尷尬地一笑:“呵呵,一點點而已,柳波波說沒關係的。對了,我當時暈乎乎的,柳波波好像還讓我做他們家的女須,什麼意思?”
菱紗氣得直搖頭道:“大傻瓜,喝酒誤事,說你不聽,哪天——”突然大吃一驚:“等等!你說什麼?女須?……女婿?!你答應了?!”見天河恍恍惚惚,多半是忘了答沒答應。心裡沒來由一股火冒上來,怒道:“這柳家真是莫名其妙,連你這種山頂野人都要收作女婿,說不定他女兒比你大上十歲八歲,早已經徐娘半老了!我們快走,立刻去陳州!”說完,也不管天河同不同意,拉着他的袖子就出了門。
兩人來到屋外,突然發現整個柳府院內,竟不知何時籠罩在了一片淡紫色的雲霧之中,本來夜裡已是甚黑,再被紫霧充斥,越發看不清前方道路。天河醉得不省人事,被侍女攙扶至此,自是記不得出院之路;菱紗是翻牆而入,自然也不知道哪條路通往出口。柳府本就甚大,各院之間道路縱橫交錯、頗爲複雜,再加上迷霧籠罩,兩人不知費了多少時間,終於來到了一個開滿鮮花的園裡。此時正是深夜,萬籟俱寂之時,忽聽得微弱樂聲,入耳而來。
兩人正感詫異,只聽那樂聲初時極低,似有似無,但卻是低而不斷,有如遊絲隨風飄蕩,卻又連綿不絕。少頃,樂聲逐漸增大,但仍是十分柔和,似琴非琴、似箏非箏,如同黃鸝清鳴、喜鵲晨啼,聽起來十分悅耳。聽着聽着,漸漸奏至深處,只覺樂聲之中,韻律變幻繁複、宛轉瑰麗,有如天上仙樂一般,然而曲中每個音符卻又抑揚頓挫、清晰可聞,其中美妙奇異之處,實所難言。不知不覺一盞茶時間過去,樂聲漸漸稀疏,終至寂靜不聞。兩人這纔回過神來,只聽一個輕靈而溫和的女聲嘆道:“夢影霧花,盡是虛空,因心想雜亂,方隨逐諸塵,不如——萬~般~皆~散!”
“散”字剛一出口,天河、菱紗只覺眼前一明,院內紫霧盡皆消散,只見遠處桃樹旁的亭子裡,一個少女手抱一件形似豎琴的樂器,望向兩人。她看上去比菱紗略大,約有十八九歲年紀,一雙秀目淡淡瞅來,容貌甚是美麗,一頭長髮上插着一根玉簪,自然地披在身後,身上一襲海藍色長裙,上衣上飄帶隨風飛舞,整身裝束華麗之餘,卻又不失大方之感。忽然見到如此美麗的少女,天河不由看得呆了。
韓菱紗見到那少女美貌,心裡也吃了一驚。但看見天河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少女,呆呆出神,怕是連身處何處都忘了,不由氣得拍了他一下:“喂!看的眼珠都快掉出來了!有這麼好看嗎?”
天河卻還是沒能回過神來:“沒……沒……好看……”眼神仍是一動不動,竟似被那少女迷住了。他不大懂得男女間的禮數,故而就這麼直直地看着那少女,心裡也沒覺得有何不妥。如此舉動,實是有些無禮,菱紗心裡也微微生氣,那少女卻似沒看見一般,嘆道:“這‘千華靈幻之陣’對人無害的,只是沒想到,你們用了這麼久才走出陣來。”聽這少女語氣,這府中的迷霧竟是由她設下的,難怪剛纔舉手之間就破去了迷霧。
菱紗微微一驚,心想這少女有此功夫,定非等閒之輩,自己剛纔翻入柳府,只怕瞞不過她的雙眼,不由得暗自戒備起來。
那少女收起樂器,緩步向兩人走來,到了面前,向天河問道:“雲公子,你爹,他還好嗎?”
天河奇道:“你也認識我爹?爹、爹病死很久了。”
少女吃了一驚,臉上現出極爲難過的表情:“雲叔……過世了?怎麼會這樣……當年他在禍亂中救我一命,我一直想再找到他、報答他。爲什麼……”
天河想起柳世封的話,明白過來,道:“你是柳波波的女兒?”那少女點了點頭:“我叫柳夢璃。”
菱紗恍然大悟:“啊,原來你就是那個半老徐娘?!”話一出口,便自覺失言,連忙改口道:“啊,不不不,我是說大小姐。不過,既然大家都是故人,你又何必設下迷障爲難我們呢?”柳夢璃略帶歉意道:“對不起,我聽說他是雲叔的兒子,想試試他的功力,而且我還想問問他,雲叔現在過得怎麼樣。因爲爹什麼也不肯告訴我,說是要等到明天再談……”
正說話間,突然聽到院外傳來柳世封的呼喚聲:“賢侄吶~”他進得院來,見天河三人站在一起,不由得一喜:“賢侄,我本想找你秉燭夜談,你怎麼跑到璃兒這邊來了?莫非、莫非你和小女,你們已經私訂終身了?!”
菱紗心裡暗怒:“什麼私定終身,這老頭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柳夢璃臉上微微一紅:“爹,您別胡思亂想,我看雲公子和這位姑娘都無意在府上久留,不如打點打點,讓他們隨意離去吧。”
聽女兒如此說,柳世封急了:“女兒啊,那怎麼行!天河是爹千挑萬選才幫你看中的夫婿,他可是你雲叔叔的兒子……”話沒說完,柳夢璃已柔聲打斷了他:“爹,既然您知道雲叔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大恩人,那又怎麼可能有人比得上他。更何況仰慕之意不同兒女之情,終身大事,女兒還是想要自己作主……”
柳世封見女兒如此堅持,只得無奈道:“這……好好好,爹都依你,唉,璃兒高興就好。”語氣甚是失落,大有遺憾之意。見柳世封如此高調,竟被女兒三言兩語說退,菱紗不由暗笑:“嘻嘻,見過怕老婆的,還沒見過怕女兒的,這個柳縣令真有意思。”
唐時風氣甚是開放,禮法規矩遠不及後世森嚴,兒女婚事多由自己做主,父母雖有建議勸阻之權,但也極少有人將自己的意願強加給兒女。故而盡唐朝一朝,多有少男少女間美滿的愛情故事,連私奔之事也不太受輿論譴責。不過縱是如此,柳夢璃敢在父親面前直言親事不妥,也足見柳世封對她寵得頗是厲害,甚至可說是有點怕這個女兒。
柳世封回過頭來,看見菱紗,疑道:“這位姑娘是誰?三更半夜怎會在柳府出現?”天河答道:“柳波波,她就是菱紗,我們兩個要走了,以後有機會再來看你。”
柳世封吃了一驚,指着菱紗道:“她、她便是那個女賊?如此說來,帶罪之身豈能四處亂跑!這位姑娘理應回到衙門,聽候發落纔是。”
菱紗不滿道:“什麼‘賊’!我們韓家習風水堪輿、通機關巧檻,世代都是獨行千里的陵墓大盜,聽清楚哦,是大~盜~!再說了,我又不偷不搶活人的東西,死人都已經入土了,那些陪葬的瓶瓶罐罐根本用不上,把它們拿來幫助更需要的人,又有什麼錯?”說得振振有詞、理直氣壯,臉上一副得意的神情,直瞅着柳世封,絲毫沒有理虧之意。
柳世封氣得說話直哆嗦:“這、這、這,全是歪理、全是歪理吶!”
天河也幫菱紗說話:“柳波波,你別讓菱紗去什麼牙門了,要不然我們就不能一起去修仙了……”柳世封急道:“賢侄,你不明白,皇上……唉!這叫我可如何是好!”
一直微笑看着三人的柳夢璃突然開口:“爹,女兒倒有一個辦法。我今早剛聽說,近來壽陽附近的女蘿巖時有妖怪出沒,您爲這事十分傷神。我看不如讓韓姑娘他們和我一同去探查此事,若是解決了,韓姑娘就算爲地方上做了件大好事,您放了她倒也說的過去。”
菱紗聽了這話,喜道:“成交!就這麼說定了!”柳世封卻是連連搖頭:“萬萬不可!你們幾個年紀還小,怎能擔此重任?再說,那妖怪可不是什麼人都惹得起的,太危險了,不行、不行!”
柳夢璃溫言道:“爹,您不用擔心,女兒自有分寸。何況雲公子和韓姑娘也都是身懷絕技之人,大家小心一點,不至於有什麼閃失。無論如何,這也算女兒爲爹爹分憂了。”
柳世封還想反對,眼見柳夢璃眼中期望之情,又是不忍,不由得長嘆一聲:“唉,就按璃兒所說吧,你們務必要謹慎行事。璃兒你雖然天生具有靈力,又習有仙術,也不可疏忽大意吶。”說完又覺後悔,連嘆了幾口氣。
天河喜道:“這麼說,菱紗不用走了,太好了!”柳世封嘆道:“唉,我這就去吩咐下人找一間空的客房收拾收拾,讓韓姑娘歇息。”說完便轉身走了。
柳夢璃見父親離去,向兩人施了一禮,道:“天色已晚,我也該回房了,兩位請自便。”正要離開,忽聽菱紗謝道:“哎,等一下,不管怎麼說,謝謝你替我解圍,我可不想再回那個破爛牢房了。”
柳夢璃回過身來,微微一笑:“你太客氣了,以你的身手就算要逃,我爹又能有什麼辦法呢?你順水推舟,願意幫這個忙,我應該謝謝你這份善心纔是。”言罷離去。
菱紗心情好了不少,心想這下不用東躲西藏了,正想找客房休息。見天河仍是怔怔地站在那裡發呆,上前拍了拍他:“喂,想什麼呢?”天河呆了呆,道:“菱紗,我們晚幾天走好不好?”菱紗奇道:“爲什麼?”
天河道:“嗯,那個,這裡的飯菜好吃得不得了,那麼好吃的飯菜,要是以後吃不到了多可惜啊,不如我們多住幾天,又能多吃幾天咧。”臉上一片陶醉,似在回憶剛纔的美味。擡頭一看,忽然發現菱紗已經被氣跑了,急忙喊道:“菱紗?你幹嘛走啊?”卻不聞回答之聲,眼見天已漆黑,只得自回房間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河早早起來,到屋外四處尋找菱紗,忽然見到一個綠衣少女走來,正是昨日悄悄議論天河的侍女之一,急忙向她問道:“喂,你知不知道菱紗在哪?帶我去找她行嗎?”
那侍女見了天河,嘻嘻一笑:“喲,是未來的姑爺啊……”看見天河詫異神色,忙改口道:“不、不,是雲公子啊,老爺請你去前廳一趟,我家小姐和韓姑娘都已經等在那裡了。”說罷將前廳的位置指給天河就走了。
天河按她所說,走進前廳,只見柳世封一家和韓菱紗都在屋裡,柳世封見他來了,喜道:“賢侄,你來得正好,我們正要向韓姑娘說女蘿巖之事,你也來聽聽。”隨即向雲韓兩人說道:“說來慚愧,我初來壽陽時,治理無方,此地百姓雖不至於困頓潦倒,卻也絕非大有餘財,行商買賣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後來多虧璃兒巧手,把山上的‘離香草’做成各式薰香,引得各地商販爭相競買,連京城裡的貴人都對這種香讚不絕口,壽陽也纔有了今日的富庶……”
天河聽得入神,不由問道:“嗯,這樣很好啊,和妖怪又有什麼關係?”